重宫御寝
字体: 16 + -

第八十四章 晨起动征铎

    秦羽蹊整理花圃一直到日下西山,乌塔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陪她,傍晚时分,夙恒从外归來,直直奔到月又西竹宫,看到乌塔,愣了愣,一笑:“博士何时來的。”

    秦羽蹊静了手,站在夙恒身边:“他晌午來的,还帮我化解了不小的尴尬,你瞧,我欠他的愈发多了。”

    夙恒将秦羽蹊揽在怀里,笑对乌塔道:“等博士正式进学府后,本王再慢慢报答罢。”

    乌塔连忙推辞:“王爷抬举,臣是万万不敢的。”

    夙恒又问长泾:“今日盈婀來了。”

    长泾一脸不满:“这位小姐心中古灵精怪真是多,以马车坏了为由,逗留了片刻,与王妃说了两句话。”

    “我以为你不会见她。”

    秦羽蹊抬首,替他整了整领子:“她上來就说是你的旧识,我一想,你何时有这么绝色的旧识了。那一定要仔仔细细看看,沒料到是个玲珑心思的聪慧姑娘,以礼相待便是了。”

    夙恒朗笑两声:“这姑娘还真是有意思,我们连一面之缘都算不得。”

    “许是我深居简出太神秘,她好奇起來,见一见也无妨。”

    夙恒稍稍点头,安下心來,看向乌塔:“我听说,博士与这位小姐是真正的旧识,青梅竹马。”

    乌塔沒料到夙恒对他了如指掌,连忙回道:“青梅竹马严重了,不懂事的时候见过几面,那个时候,臣方才**岁。”

    “如此。”

    夙恒回來了,秦羽蹊的心才真正落回肚子里,送走乌塔,她将他一路拉到山石旁,香絮楼下,小心说道:“我这才知道,你为何苦苦不让我出门。”

    夙恒看着秦羽蹊愀然的眉目,面带愧色:“我瞒你就是我的错,不求你体谅,这一辈子咱们绑在卫清,对你已是不公平,我如今还限制你走动……有时半夜三更起來,想想觉得愧疚。”

    她伸出一指落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我今日都听说了,坊间传言我是罪臣之女,沒料到这时影响你的竟是这恼人的旧案,但是夙恒,秦羽蹊沒有这么脆弱,不会不堪一击,你的苦心我都懂了,所以会更加坚强。”

    她眼眸柔柔地望着他。

    “只要对你有好处的,我都会去做,对你有一丝伤害的,我都会长点心小心避开。”

    夙恒微微笑起來,露出浅浅的梨涡,他握住她纤软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轻轻靠身在他胸膛上,慢慢道:“我又有何求呢。”

    花圃中的茉莉枝桠慢慢抽条,绿意悠然地蓬勃长起來,随着日头变动,六盆茉莉从墙角慢慢腾移到阶前,离花开之期尚早,秦羽蹊却日日來此,认真侍弄。

    半月后,永安学府依靠着宁王府,恢弘地建起來,当月底广收学生。宁王办学,是难得的盛事,不仅卫清城中尽是前來报名的学子,连粟城、常址也挤满了要涌入卫清的,才学上佳者。入朝为官,或者被宁王所用,哪一条占上也比日日种地、劳苦做生意、上京赴考來得容易。远在玖昭皇宫的皇帝听后,对宁王大加赞扬,赏赐褒奖源源不尽,还特意亲自书写匾额,千里迢迢运到永安学府中。

    军赋成了棘手的慢事,但好在尚司马亲力亲为,又尽心尽力,才沒有出乱子,期间盈婀几次偶遇夙恒,都被夙恒巧妙避开,如此三番两次,夙恒终于忍不住定下日期,摆宴宴请世家大族,这才换來一时平静,不料盈婀的爹并未就此罢手,常常往宁王府送礼,搞得王妃很是头痛,坊间从王妃身世的传言中很快平静,转而向宁王意欲纳盈婀小姐为侧妃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夙恒哭笑不得,又拿盈婀实在沒办法,但秦羽蹊并不介意,只打趣道:“定是她家传出來的,怎么跟赖子似的,闲的沒地方撒野了,换个方面想想,纵使盈婀想嫁进來,也得看宁王府有沒有侧妃住的地儿。”

    夙恒就在一边无奈地翻书,干笑两声:“那翠微殿,可是为我未來的孩儿留着的。”

    她瞪他一眼,也是玩笑道:“都怪你长得太俊俏,才引來这些风流债,要宁王是个老头子,你看她家还敢不敢谣传。”

    夙恒只好投降:“赶明我就去澄清谣言。”

    “罢了,你受人欢迎,受女子追捧,我心里还是很得意的。”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说的却是实在的大实话,夙恒听了也得意起來:“我家王妃的眼光真是好,百里挑一,沒的说了。”

    当年九月,距卫清极近的一处,在淇水之北,卫清城之西,名为江北的一段小平原的村落里,当年卫清叛乱的残余余孽挑起战旗,蛊惑村民,起兵造反。大大小小的村落连成一体,在淇水滔滔的掩映下,占山为王,试图挑衅卫清宁王的势力。

    九月初夙恒收到战报,同日接到皇帝命其出兵的诏书。

    铲除北江余孽之战可大可小,赏赐却比往常來的丰厚,夙恒拿着一纸诏书,看着昭衍写的四个大字“戴罪立功”,弯唇一笑,莫不是盈婀提亲的事被他的探子知晓了,想要惩戒他一番,才出此下策。

    长泾道:“王爷起兵讨伐,即展示了宁王府的威严,又可以堵住城中悠悠质疑之口,陛下的决策看似惩罚,实则是在给王爷一个立大功封侯的机会。”

    “本王打小在宫中内廷來去自由,还不知道陛下的心眼有多小吗。你别替陛下说好话,这一仗,纵使他不让本王去,本王求爷爷告奶奶也得去,”

    “那王爷……前两日自动请缨,说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冒灵大将军,是用还是不用。”

    夙恒放下诏书,压在书下。

    “他都说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就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到时成功了,本王给他官复原职,他日后,指不定就是本王的心腹。”

    “王爷英明。”

    长泾往前走了两步:“那……博士要不要同行。”

    “乌塔。”

    夙恒当下点头:“当然,本王培养他,可不只是做博士的,只有让他随着本王征战四方,了解民生疾苦,他才能真正当好这个桃李匠。”

    夙恒随机想到秦羽蹊,这可愁了他,若说女眷一定要留在府上主持事宜,也太勉强了些,她如此精明,怕要闹脾气。当年卫清平叛,她随军前行,也有一些经验,只是昭衍舍得做出的事,他可不一定舍得,路途车马颠簸,吃不好睡不好,时时警惕,她一个娇弱女子怎么受得了。

    长泾看王爷渐渐愁思上眉头,枯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玉璋來回转,便知是在愁王妃的安排,可怜他在对待王妃这件事情上也沒有什么经验,便只能抿着唇使劲想。

    就在主仆二人想破脑袋之际,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侍卫通传王妃到。

    云草一手掀开帘子,秦羽蹊挎着食盒走进大殿。

    “这里真冷,长泾,你怎么不给你家王爷点上炉子。”

    她两步走到台前,看夙恒一头细密的汗:“想什么呢。都急出一头汗了。”

    “我……”

    夙恒看了长泾一眼,长泾温柔解释道:“方才收到前方线报,江北有余孽占山为王,企图夺回卫清城,王爷为此事愁白了头,正巧陛下下旨,意在让王爷亲征。但王妃放心,只是小仗,陛下也是借此机会给王爷加封加赏。”

    “我知道。”秦羽蹊回的平淡,这让夙恒更加手足无措。

    她眼眸坚定地看向夙恒:“是男人就该干一番大事业,何况卫清城的局势不得不让你亲自出马,建立威严,我都懂。”

    夙恒十分惊喜,走下台來,轻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她紧紧地盯着夙恒的眼眸,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拒绝和不忍。

    “此去山遥海阔,危险丛生,我一个大男人尚不能确定前方局势好与坏,你一个女子,就不要跟着冒险了,安心在府中等我回來。”

    他拉起她的手:“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得白白嫩嫩,你怎舍得我的心血付诸东流。”

    秦羽蹊嘟起嘴:“你成心把我吃成这样,好在出事的时候,快快地甩掉我这个小尾巴,”

    “沒有,”他笑了笑:“我去哪里,都想带着你,可是我舍不得,要是玉儿珠儿的,碎了也就碎了,你若受了一丁点的伤痛,我哪里还有心思管手下的士兵。羽蹊,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要你健康快乐,所以……这一次,说什么也只能我一个人去。”

    她蹙起眉头,挣扎着想从他眼神中看到退步的意思,可她找了半天,都一无所获。

    “你是真的铁了心。”

    “嗯。”

    “真的不让我随军。我会安安静静的,也会照顾好自己,关键是……我还很有经验,”

    “不行。”

    ……

    秦羽蹊放下食盒,垂着头,十分丧气:“我给你最多一百天的时间,打仗再回來,而且每过七日,我都必须收到你报平安的信件,如果有十日收不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亲自去找你。”

    夙恒从后将她环在身前:“每三天,我就会向你报一次平安。”

    “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王妃……王妃……是奴婢……”

    春雾殿外,冷飕飕的空气中,云草跺了跺脚,轻轻敲了门:“快些快些,车队马上就要走了,”

    “來了來了,”

    大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一身木槿色宫装的秦羽蹊,扯着褶皱的袖子,慢慢探出头來,她一条大辫子编成麻花垂在肩侧,上面缀着绢花,俏皮又秀气。

    门外的云草则是一身正红的王妃常服,乌发云鬓,金饰耀眼,只是脸上时青时白,看着凄惨又可怜。

    秦羽蹊跳出门,将云草推了进去,整整自己背上的包袱:“记住了,躲在床帏后,把幔帐拉的紧一点,一会长泾肯定要來,不管他问什么,你就当心情不好,不去理他就成了,”

    云草趁她关门的空档,伸出手來,一把抓住秦羽蹊的手腕:“王妃……你可真想清楚了。随军的女侍医可沒有咱们的熟人,要是真被欺负了怎么办,”

    “放心,我带了王爷贴身的玉牌子,关键时候拿出來用一用肯定化险为夷,再说了,本宫驰骋后宫这么多年,还对付不了几个医官吗。”

    她弯唇一笑,拍拍云草的手背:“你安心在春雾殿做王妃,待我与王爷功成而归,”

    云草看着秦羽蹊满面春风,信心十足,稍稍放心:“奴婢等着王妃回來,平安回來,”

    她点点头,勒紧包袱,跑出春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