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字体: 16 + -

第七十九章 鬓云欲度香腮雪

    侍卫长立刻停下,换上得体的笑:“这里的弟兄沒有一个不是忠于宁王与王妃的,沒有一个敢违逆王爷命令,这世道艰难,谁家妻儿不需要丈夫津贴赡养……王妃这一出门不要紧,这里的弟兄丢了饭碗……”

    “本宫知道了。”秦羽蹊扭头往回走:“本宫走还不是。”

    侍卫长带着一帮侍卫恭恭敬敬地喊道:“恭送王妃。”

    礼门不成,大不了她翻墙出去。

    秦羽蹊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有人慢慢跟着,她猛地停下:“都出來。出來。”

    紧接着从拐角跑出两个小宫女,垂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局促不安。

    “谁吩咐的,”

    “云草姑娘……”

    秦羽蹊一手扶额:“你们给本宫传个话,带回春雾殿,本宫不走了,只在四周转转,让她过一时去月又西的戏台前寻我。”

    两个小宫女立时开心地答应了,结伴而去。

    秦羽蹊得意地冲二人的背影扬了扬下巴,顺着青梧殿旁的小道,直到膳房前的一处开阔处,她左右看了看沒有人,而送货开的偏门恰好开着,她顺手将发上的繁复耀眼的珠翠、腕上的金银镯子摘下,藏进袖管里。

    就当秦羽蹊一脚迈出偏门,墙角突然闪出一个素衣人,单手拦在她面前,他带着斗笠,看不清面目,身子强壮,是习武之人。

    秦羽蹊往后退了退,一脸警惕:“你是何人,”

    那人不说话,只举着胳膊生生逼她往后退,直到秦羽蹊退到门内,他才止步,收回胳膊,一副要跑的架势。

    秦羽蹊蹙眉:“你别跑。你跑了我还走信不信,。”

    那人身形一滞,转身望着他,目光冰冷:“王妃最好待在府上,府中安全,不比外面。”

    “你少废话,你是何人,”她往前走了两步,似是挑衅。

    他静了一瞬,悄声说了一句话,秦羽蹊瞬间花容失色。

    “王妃若留在府上,陛下则毫无所知,但王妃只踏出这里一步,纵是跑死十匹马,奴才也要让陛下在三日内得到消息。”

    秦羽蹊只觉得喉咙有些噎得慌,心里也有点发慌。

    “你是昭衍的人……”

    她目光渐渐变得迷离痛苦:“你要报给他什么消息,”

    “王妃出府,不知何处。”

    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只是双脚发软,显得踉踉跄跄:“你还跟他说过什么,”

    “奴才说的很明白了,府内之事奴才俱不报,府外之事则事无巨细。”

    秦羽蹊豆大的汗珠从鬓发中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她面色发白,颤抖着双唇道:“你的意思是,从我踏出长安起,我身边发生什么,他都一清二楚,直到昨日到达宁王府,”

    那人沉沉一笑:“王妃冰雪聪明,不会不知道陛下出自何意。”

    她愣了愣,咬牙切齿道:“你不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吗,你不怕我……”

    那人打断秦羽蹊的话:“王妃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口的。”

    “你何以如此确定,。”

    他不言,飞身而去,不等秦羽蹊找,就已踪影全无。

    秦羽蹊颓然站在原地,四肢的力气全被抽光,她看着那扇门,知道自己不能出去,也不会再轻易出去……天地之大,只她一个人成了笑话,还是让人笑出眼泪的大笑话。

    被昭衍监视,被夙恒隐瞒,她浑身发冷,缩了缩脖子,一步一步朝月又西竹宫走去。

    一个时辰后,云草再也忍不住,飞跑到月又西竹宫,戏台上沒有,山上沒有,香絮楼也沒有,她一个个紧张地看过去,终于在湖中心的罗衣阁外找到秦羽蹊,她扶栏远眺,神情颓败,思绪早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云草寻过去,跪在秦羽蹊面前:“王妃息怒,奴婢下不为例,若有下次,奴婢就算赔了这条命,也要给王妃寻來马车。”

    “沒有下次了,”她沉沉叹息:“沒有重要的事情,我不会再单独出府。”

    云草惊讶地望着她,秦羽蹊转头对云草淡淡一笑:“今日为难了你,我已传话给长泾,让他晚上去膳房,挑几样好吃食送到你屋中去。”

    “奴婢谢王妃,奴婢当不起王妃的偏爱……”

    “别说了,今日是我冲动在先,惹得府上不太平。”

    云草还想再劝解秦羽蹊,她却已慢慢走远,向着春雾殿去了。

    原來在陌生的地方经历惊异的事情,会让人不自主地浑身发冷,紧紧关上的门让她感觉寒风从颈中过,锦缎的背面滑溜溜的腻在手掌间,凉津津的触感,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靠在墙角,床帏幔帐曳地,应是挡住了她不想看到的所有寒凉。

    闭上眼,头仰倒在墙面上,熟悉的画面哗啦啦从脑海中,画片一般地翻过,她曾与夙恒嬉笑打闹,相携而过的那些古朴街道,祭台前动情的吻与承诺,他拉着她的手不停地不停的朝着卫清越走越近,她的身后一直藏着的那位暗探,全部尽收眼底,再一日日地上报给永定宫中的昭衍,流水似的不停,不会疲惫、沒有放弃……她以为离开玖昭皇宫的那一日就是结束了,他终于放手,终于放下心中的执念。

    秦羽蹊静静抬起手,慢慢抚上面颊,心中空落落的,好难受。她真的很努力在忘记从前的懵懂情绪,将仅有的感情投入到夙恒的怀抱中。可改变的只是表面吧,只要听到他不肯放手的苟延残喘,她就中了邪一般地瑟瑟发抖。

    昭衍就是她头上三尺的神明,高高睥睨,面目不善,带着光环与不可直视的耀眼,她想跑,用尽全部力量,拼了命的,但也只不过是,在他手掌中挣扎求饶退缩罢了……

    夙恒知道吗,她忽地想起这件事,然后又嘲笑自己,夙恒怎么会不知道,先下,整个卫清都是他掌中的棋子,能用的可以信任的人布满整个宁王府,他只不过不愿意说罢了……秦羽蹊使劲抓了抓头发,夙恒,你让她如何再面对你……

    夙恒入夜才回來,赶了一日的马,全身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他快去快回,驾马如风,心中担忧秦羽蹊,生怕她看出端倪。

    常服上带着尘土、马匹的味道,腥臭难闻,他蹙着眉头脚步生风冲进青梧殿,长泾等候多时,替他更衣:“热水已经放好了,王爷先请沐浴更衣。”

    他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问道:“王妃呢,”

    长泾实话实说:“晌午王妃就察觉出了什么,只是被侍卫拦在礼门前,就作罢了,如今还在春雾殿歇着。”

    “备下晚膳,我梳洗完毕就过去。”

    “是。”

    他换上一身新的月白常服,长发高冠,面如温玉,身姿颀长,大跨步地往春雾殿走,心中不时七上八下。

    今日赶到一处闭塞的村庄,听问询,说是三年前的确有一个操着长安口音的老妇居住过一段时日,长也长不过六七个月,老妇为人谦和有礼,却从未向人提起她要去往何处,干甚留在这个村庄,她不会种地,手不能拿,肩不能抗,靠着周围邻居的接济过日子,忽地有一日夜里离开村庄,下落不明。

    他在老妇住过的地方,里里外外转了三圈,屋子里的摆设、东西也探究了一番,老妇留下的点滴器物,虽说不上奢华,但十分讲究,布衣素服看不出贵贱,但袖口领口都少不得繁复的刺绣,像是富贵人家出身。

    这番过日子的漂泊状态,不像是丧夫之后的失去理智。

    夙恒决定暂时不提,等到继续观察,找到老妇人所在之处,问个清楚,再告诉秦羽蹊不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好意变成恶意,一切将毁于一旦。

    湖中的湿气从南方顺着一股小风吹到春雾殿,湿气雾粒,恍如飘带在空气中起起伏伏,隐藏在其中的大殿,宛如海市蜃楼,看着清冷可怕。

    夙恒在门口屏风前站定,春雾殿中未点灯,仿佛女主人早早睡下了,夙恒看了眼天色,心中揪起來,长泾走到云草面前问道:“王妃怎么回事,”

    云草瞄了眼夙恒,低下头为难道:“王妃早上闹着要出府,奴婢左拦右栏算是作罢了,都怪奴婢不好,哄不住王妃,想必王妃现下的心情并不太好……”

    夙恒道:“都怪我。”

    他走到门口,对长泾吩咐:“准备一些王妃素日爱吃的东西,暖热的,酥酪也成,快些送來。”

    “是。”

    长泾连带着云草一并出了春雾殿大门,夙恒这才掀帘进去。

    秦羽蹊人影朦朦胧胧隐在帷幔之后,她拳成一团,正在小睡,夙恒坐在床畔,看她脸上隐隐有了泪痕,心下紧张又后悔。

    “羽蹊,”他抻了抻被子,只是被子被她压在身下,他伸手试了试她手心的温度,有些冷,于是又唤道:“羽蹊,醒醒。”

    她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眼,那双眼在夙恒的脸上逗留片刻,遂瞟向一边,不再言语。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想我了沒有,”

    她紧紧抿住唇,不做声。

    夙恒只得将她的手拉在手心里,揉揉捏捏,轻声温柔道:“想不想都不要紧,只要我心里想着你就够了。”

    她不为所动,挣扎着要把手抽出來,夙恒便握的更紧了。

    “你放开。”

    “不放。”

    “那我走。”

    她腾地起身,往床边移,夙恒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肩膀:“你去哪里都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累不累,干脆好好地躺一会,就在这里,多舒服。”他扑了扑软和的被面:“还有哪里比春雾殿更好,”

    她垂下头,即便呼吸相闻,她也不愿意看着他的眼睛。

    夙恒只好紧紧锢着她,凑近了,在那双樱红的小唇上轻轻蹭了蹭,她唇瓣柔软温暖,仿佛一口亲在满园芳菲上,她呼吸轻轻浅浅,带着慵懒娇儿的味道。

    秦羽蹊咬住唇瓣,偏过头。

    他一手顺着瘦弱的肩膀轻抚到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想我沒有,”

    秦羽蹊双手按住夙恒不老实的手:“别烦我。”

    夙恒凑近她:“你有什么火气,撒在我身上,我乐意,只是气坏了身子,还要我心疼,你也难受,不值呀。”

    他要解开她的盘扣,一点点拉着她往床榻深处去,秦羽蹊扁了扁嘴,两只胳膊揽住他的脖颈:“我就是生了气,你昨晚答应了我什么,今早又是怎么做的,你这不是软禁是什么,”

    他轻轻地笑,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唇瓣:“金屋藏娇。”

    她眉头立时皱在一处,脸上认真得不得了:“你不正经,你光想着床上的事,还金屋藏娇……你当我是楼里的姑娘吗,”

    夙恒赶紧将她放开,摊开手委屈道:“哪里敢,咱们夫妻行夫妻之礼最正常不过,你不愿意,我远远走开就是,莫生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怎么能跟勾栏里的花儿粉儿的相比。”

    她气鼓鼓地坐在一旁:“你大道理都懂,可就爱敷衍我,瞒着我,你分明沒把我当回事,”

    “我只差把你缩小了,放在我心口里,去哪儿都带着,敷衍、隐瞒是我的错,可你说我不拿你当回事,可真委屈了,我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你,今日羽蹊吃饱了吗,玩得可好,明日要穿什么新衣裳,咦……今天的镯子不好看,我赶紧再买一个去,”

    “你当我是孩子呢。”

    “养个姑娘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是为了自己养,天长地久地情谊长长,”

    夙恒明显不想跟她谈及今日之事,他打酱油的花腔是越來越纯熟了,秦羽蹊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