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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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深沉的爱

    tue dec 15 21:27:20 cst 2015

    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朦胧了所有的景色。狂风吹来,一片飞雨又把徐秋蜇从头到尾淋了个遍。他眺望着眼前的一片空旷处升起白气,杨柳招摇,忽然懂得朦胧美的一点端倪,叹道:“江南烟雨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时候,谢人良和黑子从里面走出来,一脸异样。徐秋蜇也分辨不出谢人良的脸上是喜是悲,但能肯定黑子脸上百分百的是幸灾乐祸。

    一声女人略带哭腔的哀求在里面响起:“白鹿,你不要再闹了!”

    身穿白色裙子一脸憔悴的穆白鹿冲了出来,直奔谢人良。谢人良听到声音有所防备,抓住穆白鹿张牙舞爪的双手,眉间一丝煞气浮现,沉声道:“穆白鹿,昨晚的事做了也就算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我谢人良在羊城也算是恶名昭彰的一号人物,惹火了我,你爸都得玩完!”

    穆白鹿张大了布满黑圈的眼睛,笑道:“是啊是啊,你tmd的谢人良现在是一号人物了,那当初呢?我姐跟你的时候呢?你连屎都不是...”

    徐秋蜇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看着穆白鹿如疯子般大呼小叫,这剧情虽然出乎意料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但他莫名地对惹哭了女孩子的师哥产生了鄙视之情。

    穆白雪哭着冲上来抱住妹妹,哀求道:“白鹿,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都说了好聚好散了...”

    穆白鹿脸上鼻涕眼泪化作一团,抓着头发道:“不是的不是的姐...这些男人哪里知道你为了和他好受了多少苦...他不知道...”

    “别说了!”

    “我要说!”

    穆白鹿转过头来,指着谢人良道:“这两年,你供他吃供他穿,被人砍伤差点死了也是你在医院陪了他整整两个月...而现在他攀上宋国庆的女儿了,不要你了...你竟然还这么大度。好笑了,哈哈,真是好笑了...他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穆白鹿似乎是撒够疯了,在穆白雪怀里喃喃道:“姐...你真贱...”

    穆白雪将妹妹背在后面,一步一步从阶梯走下去,身影那般单薄。谢人良只是挺直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徐秋蜇望着被雨幕渐渐模糊的穆白雪,渐渐地,他的眼睛也模糊了。

    那个模糊的身影在即将踏出大门的时候,忽然变为了两个身影。穆白鹿不顾姐姐的哭喊往回跑了一段,把鞋子脱下扔在雨中,似乎是想砸中谢人良。她用尽全身力气喊着。

    穆白鹿的声音那般绝望,透过倾盆大雨,传了过来:“她为你堕了两次胎...你知道吗...”

    徐秋蜇若有所感,抬起头,望向五楼的窗户。窗边的人似乎在望着谢人良。谢人良在看黑子。黑子在看消失在雨中的两个身影。那么,伤心的两姐妹又能看谁呢?

    在回去的车上,徐秋蜇对师哥谢人良道:“哥,你看,变的不是我一个人吧?”

    尽管师哥没说话,但徐秋蜇肯定师哥在心里说:“是的。”

    我们都变了。

    从菲律宾肆虐而来的台风终于登陆,羊城经历了暗无天日的四天。四天后,羊城的街道上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台风来的第一天晚上,谢人良租住的瓦房就被掀起了半边屋顶。那时候,徐秋蜇正和谢人良黑子窝在客厅看电视,忽然感觉天上一声巨响,屋檐塌裂,狂风暴雨呼啸进来,宛如世界末日。三人怪叫一声从椅子上蹦起,出了客厅才看到半间屋子的瓦片被吹了下来,此时天上狂风骤雨,这屋子随时可能崩塌下来。

    三人连忙收拾必要的物品,经过短暂的商量,各奔东西。徐秋蜇因为不愿随谢人良和黑子去广寒宫,联系了王叔。经过王叔的同意,确定去王叔家里住。

    徐秋蜇在王叔家住了四天,在台风刚刚结束的那个清早,他去车站买了回滨城的车票。王梧桐听到徐秋蜇要走,有些郁郁寡欢,徐秋蜇逗她,她都不理。直到那天下午离开,小丫头还是不理人,让徐秋蜇着实摸不着头脑,暗想着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偏执的小丫头。

    临上车站前,他和师哥通了电话后,去了那个公园,走了一走。只是意料之中的没有碰见欣儿,心中未免是遗憾的。

    徐秋蜇拉着黑子买的行李箱,穿着欣儿送的衣服鞋子,经过了那么多天的筹划,终于踏上归途。

    大客车缓缓地驶出市区,一路尽是点缀着黛色的丘陵风光,不时也有青山碧水。那被台风洗涤后的景色,比来羊城时看到要美上几倍。

    徐秋蜇将目光收回,落在那本谭老爷子赠他的《曾国藩家书》上。这几日来,他一有时间就会拜读此旷世之作,从中理会到的虽然肤浅,却消减了自身许多焦躁之气。徐秋蜇揣测着谭老爷子赠他作了注释的这本珍贵书籍的目的,喃喃道:“老爷子,你不会是想让我提早变成一个小老头吧。”

    羊城通往滨城的省道会经过很多个地方,常有乘客中途上车补票的。而徐秋蜇坐的这辆也不例外,中途停了多次,其中就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中途上来坐在徐秋蜇的身边。或许是徐秋蜇看起来有些老成,那女孩以为他也是大学生,上来就很自来熟地和他攀谈起来。

    徐秋蜇心里是想好好地看会书的,但见这女孩实在热心好聊,便索性陪他天南地北地胡侃起来。从聊天得知这女孩也是滨城的,两人相互好感倍增,又是一顿狂聊。

    轻轻松松三个小时过去,大客车停在了滨城汽车站里。徐秋蜇和那女孩相互留了姓名和电话,转头就将纸条塞进裤兜,拉着行李一步一步走向滨城人民医院。看着一路熟悉的景色,徐秋蜇心中越加安稳。走着走着,他忽然想道:“咦,那个叫陈丽的女孩子长什么样了?好像是有戴着眼睛的,是长发还是短发?”

    走到人民医院的时候,天色暗淡,徐秋蜇驾轻就熟地进了住院部,来到302号房门口,望着其中一张床上的人,目光闪动,仿佛要有什么东西滚出来。那个女人静静地躺在白色病床上,双眼紧闭,便是睡梦中,仿佛也有病痛在深深折磨她。这一年来,她的体重急速下降,那治疗病痛的药物是敌我不分的猛药,长达一年的治疗使得本该是徐娘半老的她脸色枯黄,皱纹丛生。说她今年才不到四十岁,谁又相信呢?

    徐秋蜇脑中只是回荡着师哥曾说的话:“师娘可是这十八乡的一枝花...”

    他拉着行李悄悄走到病床前,刚握住母亲的手,她就醒了。母亲看到他,并不惊讶,只是轻轻笑道:“回来了?”

    徐秋蜇想笑,可是泪却止不住,道:“回来了...妈。”

    父亲徐渭是六点五十三分进来的,只带了一个饭,是自己吃的,他没想到徐秋蜇回来的那么快。徐秋蜇差不多两个月不见父亲,感觉父亲又憔悴了几分,背又佝偻了一些,他心里堵得慌。

    “小蜇,你去买点吃的吧。”

    徐秋蜇把徐渭手上的钱推回去,道:“不用,医药费交了没有?我去交了就回去。爸,你把家里的钥匙给我。”

    徐渭“哦”了一声,道:“不用,医药费交了。现在暂时不缺。”

    徐秋蜇有些奇怪,但老实的父亲不说假话,便点了点头,和母亲道别后拉着行李下楼。出了医院,他又走了半个小时才回到了那个狭窄脏乱的家。里面本来是两个单间的房子,被房主隔成两半租给了徐秋蜇一家和一对单身男女。母亲常年住院,这里只有他和父亲住。他高三一年的冲刺就在这里完成的,过程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翻了翻锅碗瓢盆,见锅里还剩下一些焦干的米饭,盛了出来,撒上点辣椒,当作零食吃了。随之他整顿了一下箱子,把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出门的时候才想起给师哥打电话报平安。

    回了医院,徐秋蜇替换了父亲守夜,见母亲一日多时昏睡,便趴在窗边睡着了。到了夜晚,他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醒来一看,却是母亲瞪着一双发光的眼睛在看他。

    “妈,你醒了?”

    “小蜇,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徐秋蜇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抚摸着骨瘦如柴的那只手,道:“刚回来的,刚回来的。哥很想你,只是太忙了,回不来。”

    她抬起另一只手也放在徐秋蜇脸上,慈祥地道:“我知道的,小良是很孝顺的。这些年,寄了很多钱回家。”

    夜语悄然,秋风潜夜。转眼,一夜过去。

    早上,徐渭给徐秋蜇送完早饭便去上班,等到他下班就来换徐秋蜇回家做饭。这是他们父子两个在的情况下。在徐秋蜇不在的时候,他想不到父亲是怎么把母亲照顾得细致入微的,毕竟他工厂车间里的工作并不轻松。

    徐渭在梧桐乡当了半辈子农民,教出了三百弟子,老了老了竟然要进工厂当工人。实在令儿子徐秋蜇唏嘘不已。

    徐秋蜇下楼路过收银台的时看到有护士在和收银员聊天:“唉,三楼那姓徐的还没交钱啊?”

    收银员一脸鄙夷道:“谁说不是呢。那些药物可贵得很,反正没钱,干脆不治了呗,反正是晚期了。可那徐老头倒好,往院长面前一跪,干脆欠着。兴许等那老婆子挂了,这欠着的就不用还了。”

    徐秋蜇面无表情地走到他们面前,掏出钱来。那收银员问道:“干什么?”

    他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替三楼姓徐的交钱。”

    交了六千块钱,徐秋蜇径直冲上了三楼,进了病房,劈头盖脸就对父亲徐渭道:“爸,你怎么回事?没交钱就没交钱,拖着算怎么回事,要是他们停药了怎么办?”

    徐渭嘴巴动了动,终究是没说话。却是母亲道:“你不要怪你爸...是我叫他不说的,我的身体妈妈自己知道...你还要上大学呢...”

    徐秋蜇深深洗了一口气,笑着斩钉截铁道:“妈,能治好的,要治。”

    “好,咱治...”

    母亲笑了起来,那慈悲到深处的样子,让人隐约可见她年轻时迷人的风采。

    不知道为什么,徐秋蜇一整天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这个白天,一切又过得十分正常,没有一丝异样的端倪。直到他午夜回家休息,他洗完澡正品读着《曾国藩家书》,忽然听见门外动静,一会儿就惊讶地看着父亲徐渭从门口走进来,“爸,你不在医院陪妈,回来干什么?”

    “你妈说冷,让我回来拿件衣服。”

    徐渭面无表情,像一块冰冷的木头,说话的音调也刻板无比。徐秋蜇望着父亲,心忽然一阵冰凉,他跳起来推开徐渭,疯狂地跑在街上。

    终于到了医院,住院部前面,围着一大圈人指指点点,外面的警笛由远及近。徐秋蜇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一个医生在不远处道:“死了个妇女,得的晚期胃癌,从七楼跳下来的,死得很惨。只是很奇怪,七楼的阳台是锁着的,这女人是怎么上去的?”

    “嘘,看,她儿子在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