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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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民工

    tue dec 15 11:15:32 cst 2015

    “嘴巴倒是挺硬。”

    谢人良双手前摆,左脚踏前,马步半蹲,作了个起手式,笑容收敛,一脸肃穆。风起,吹拂起了他的长发,宛如奏响了冲锋号。谢人良上前四步,一掌拍出。

    黑子在旁边一看,见谢人良动作迅捷,这一掌似乎要打空,却料不到徐秋蜇后发先至,冲将上来,像似将身体往谢人良的掌上撞。

    空气中听见“啪”的一声,两人缠斗在一起,拳脚相加,虽都留了力气,到底拳脚无言,十分凶险。黑子是外行人,看不懂是谁占了上风,只见徐秋蜇动作迅猛简洁,举手投足将谢人良逼得接连后退。徐秋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肩撞肘击拳打提膝,变化不多,却胜在快速凶猛,抓住了“任你八面来,我只一路去”的要旨,短短时间将谢人良打得没脾气。

    打了一会,谢人良见自己方才放下狂言,现在竟然无法还手,急切疏忽之下,被徐秋蜇一拳打在肩头,右臂瞬间麻痹。谢人良暗叫不妙,果然见徐秋蜇脚下一跺,贴身靠来,情急之下,他踢脚踹去。拳脚相碰,谢人良倒飞了两米,落在地上。徐秋蜇这一靠尽管暗劲汹涌,可招式用老,来不及趁胜追击,只见谢人良一个鲤鱼打滚,站起身来,机会已经消逝。

    “行啊!小蜇,看来你这些年除了读书,就把时间花在这几下子上面了。”

    徐秋蜇自小切磋总被谢人良打倒在地,这次小胜,倒有点一雪前耻的感觉。他嘿嘿一笑,大步上前,脚下用力,身体如弓射出,拳头打出,已经能听见呼呼风声。这般施展,徐秋蜇显然已经用了全力。谢人良这时脚底麻痹稍有缓解,神色一凝,拳掌如风,刚柔并济,连消带打,竟然将徐秋蜇的这波如潮攻势尽数接下。他右掌画弧,挡下来拳,左脚前踢,击中徐秋蜇的脚腕。

    徐秋蜇锐气被挫,失了迅猛,只觉得节奏被谢人良把握,打起来束手束脚。正巧见谢人良肋下出现了个破绽,徐秋蜇心喜,脚下一顿,一拳擂去。拳到半途,他心中感觉不对劲。果然听身旁一声惊呼,忽然天旋地转起来,回过神已经重重摔在地上。

    黑子见了这场赏心悦目的切磋,拍手称快道:“好好好!俗话说: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小蜇的八极拳最后还是要被太极所克啊。”

    徐秋蜇从地上爬起来,奇异道:“哥,你怎么会太极啊?爸可不会啊。”

    谢人良挠了挠头,过来帮徐秋蜇背后的土拍干净,道:“随便在电视上学来玩的。刚才见似乎有机可乘,就试了一试,效果还挺好。”

    “合着你弟我给你当试验品啦。”

    徐秋蜇回身去看地上那大大小小的土坑,大的不过一个碗大,小的如鸡蛋大小。想起少时父亲撼动两人合抱的槐树时踩的那个大坑,到底是差远了。

    谢人良一头汗水道:“动了几下而已,流了那么多汗。”

    黑子道:“别说你们,我在一旁看的都替你们着急。瞧,也一头汗了。”

    “要不...”

    谢人良见徐秋蜇嘴巴吧唧吧唧的,试探地道:“喝酒去?”

    黑子双手在后面抱着头,一马当先,“走吧,愣着干嘛,钱可不就是用来花的吗。嘿,那个,走最后的锁门。”

    三人到了街旁的一个烧烤摊,酒肉尽兴,都有三分醉意了。徐秋蜇才道:“你们啊,吃着泡面,能省几个钱,给我吃饭,我过意不去。倒不如这样的宵夜少吃几顿,酒少喝几瓶,我们还能吃饱一些。”

    谢人良和黑子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理,竟然无言以对。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三个人相扶相撑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远方灯火璀璨,夜景繁华。生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渴望着从世界的一极走到另一极,吃好肉喝好酒,正是所谓的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我要好多好多钱!”

    “我要好多好多女人...嗯...也要好多好多钱。”

    “我要女人,要钱,也要人伏在我的脚下叫我爹。”

    这三句话是谁喊出来的,徐秋蜇在它们出口时就已经不记得了,尽管他脑子并不模糊。但,这可不就是所有人藏在心底的愿望吗。每个人都渴望着得到它,谁第一个说出来的又有多重要?

    第二天,徐秋蜇早早起身,刷牙洗脸。黑子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再次问道:“真的不和我们这般兄弟干吗?外面的饭碗可不好端。”

    徐秋蜇笑了一下,神色收敛,道:“悬梁刺股了这么多年,我不愿意把心血白费。哥总说我是个酸人,用拳脚吃饭,太...”

    黑子见徐秋蜇纠结在用词上,便替他说:“掉价?呵呵,风急海浪高,社会人吃人。”

    当徐秋蜇关上门的瞬间,听到黑子高声道:“各行各业也一样,都是吃人的,你会知道的。”

    那扇老旧的木板终究还是被毅然地关上,相分隔开了两个世界。

    路上的学生或走路或坐车,三三两两地结伴踏上去往学校的路,与滨城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家长作陪,不像滨城,六七岁刚上学的孩子都敢独自上学。或许是近年拐卖人口,贩卖人体器官的事听了太多吧。而城市的孩子又着实金贵。

    徐秋蜇啃着包子,像个流浪汉悠闲地晃荡在这个城市里,如是想道。

    “嘿!小伙子。”

    徐秋蜇转头一看,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他指了指自己,那大叔点了点头。于是他便走了过去。那大叔劈头盖脸地道:“小伙子,不去上班在路上闲逛什么?”

    徐秋蜇一顿莫名其妙,心道:“我闲逛关你屁事。老子愿意闲逛啊?”

    却一脸羞涩道:“没工作。”

    “那正好。叔这边刚好有个工作,你几岁啊?”

    中年大叔的手在徐秋蜇的肩膀上捏了捏,道:“不错不错,肌肉很结实,应该干的动。”

    徐秋蜇见大叔西装皮革,大腹便便,腋下夹着一个手提皮包,这经典形象。他嘴角抽了一抽,试探道:“叔,你是包工头?”

    “嘿,你小子,眼神不错啊,看得出来我是包工头。”

    徐秋蜇的脸色变幻莫测,看起来十分挣扎。包工头大叔趁热打铁道:“你啊,看就要钱没钱,要学历没学历的,不从底层干起,你还想要赤脚飞了啊?走吧,跟叔走,活简单,只要能吃苦,叔一天给你六十。”

    徐秋蜇接受不了曾经获得市“优秀青年学生干部”、“优秀三好学生”、“模范共青团员”三大荣誉的自己初入社会就干这么廉价的工作。他咬了咬牙,狠狠道:“不行,得七十!”

    “得,七十就七十,干得好,叔明天就给你升工资。”

    这个中年大叔很健谈,一路上,尽是他说徐秋蜇听。原来,这个小包工头叫王宝,前段时间承包了一座别墅的工程,现在工地上正缺人手,他在路上见徐秋蜇面目憨厚老实,便存了心思问问,不料还真能在去工地的路上随手招了个人。

    “工地有些远,从这里得转好几个站才能到,你要记住这顺序。”

    王叔带着徐秋蜇一路上车下车,变换了好几个站点,虽然频繁,可以徐秋蜇轻易能将任意个位数乘以任意个位数方的脑袋,那是洒洒水。

    王叔的工地在半山腰上,规模得有一千个平方,里建别墅,外面围墙。工地上的工人多是三四十岁的外地人,见徐秋蜇十分年轻,又随包工头一起来,都以为他是王叔的亲戚,故而表现得十分友善。

    王叔嗓门大,吆喝了几声,吩咐几个师傅要照顾徐秋蜇,便钻进集装房里喝茶去了。

    徐秋蜇听从吩咐,铲石子铲沙土,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干脆脱了衣服,露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腹部八块腹肌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一个工人见他有着一副好身体,举了一个大拇指。徐秋蜇嘿嘿笑了起来,卖力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哼道:“民工,嘿咻!民工,嘿咻!我是民工我骄傲,我为国家打砖墙。纸上谈兵空吆喝,身体力行真本事。真本事!”

    中午十二点,饭做好,所有人停下手头的工作洗盛饭。徐秋蜇见大家都带了饭盒,自己没有,工地上似乎也没有塑料饭盒,不禁有些犯难。这时一个工人走过来,道:“你没带饭盒吧。我这个盖子可以装饭,筷子是别人多的,你拿去。”

    徐秋蜇见那盖子底下挺深,欣然接受。盛了饭,那工人凑过来,敲了敲徐秋蜇的菜色,道:“看来你还真是老王的亲戚啊。”

    徐秋蜇失笑,见他只有两块肉,自己有四块,便夹了一块给他。那人也不推辞,夹起来就往嘴巴里送。看着那人,徐秋蜇只觉得分外朴实。兴许,只有在最底层的地方,才能看到最纯粹的品质吧。

    那人道:“大家都叫我小黄,你叫什么?”

    “叫我小蜇吧。黄哥,你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我也是刚来的。以前在老家渝州,发了大水,就来到南粤了。”

    “哦...”

    小黄忽然郑重其事地看着徐秋蜇,问道:“小蜇啊,你看我几岁的样子。”

    徐秋蜇见他肤色油黄,眼袋松弛,额头皱纹丛生,猜有三十的样子,却道:“嗯...应该是二十六七八吧。”

    小黄笑了一笑,很难看。他道:“还行,不像那些人把我看成三十岁。我今年才二十三岁。”

    徐秋蜇默然下来。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磨难能让一个人超越了年纪的框架,老成这样子。这其中的点点滴滴都能让徐秋蜇深思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