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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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一回到石湖,好戏马上开台。但人们盘算过的,手里有枪,腰杆硬实,尽管子弹少些,足可周旋一阵。然而枪已摘走,揭竿而起的渔民,手无寸铁,在石湖上该无立脚存身之地了。

赵亮向于二龙挥手:“快去吧,这里,我们大伙商量着对付他们。”

舢板载着那六支步枪,倒好像不是从湖岸离开,而是从人们心坎上割舍下来,轻轻地在湖面上4了出去。

一直坐在码头上沉默不语的老林嫂,突然站了起来,先伸出了手,然后才喊出声来:“二龙”

“怎么啦老林嫂”

“二龙,别走,给我回来。”

于二龙咬住牙,点了一篙,舢板滑得更远了。

老林嫂急了:“站住,二龙,你快站住吧”她见于二龙没有停下的意思,越划越远,而且从陈庄方向,传来了枪响,老林嫂顾不得一切地,扑通一声,跳进石湖里去。

渔村的妇女都识点水性,她追波逐浪地向前冲过去。于二龙不得不稳住竹篙,大声地问:“你要干什么吗老林嫂”

她在波浪里昂起头,尽管神情是苦痛的,但声调却是有力的,高亢的:“二龙,我不是糊涂人,快回来”

“别耽误事,老林嫂,让我去接小石头。”

“不”她大声地吼了。

“干什么老林嫂,你要干什么吗”

她坚定地吐出三个惊天动地的字:

“我,要,枪”

第三章5

前天傍晚,于而龙到达柳墩,看到了站在湖边翘首企望的老林嫂,无论如何也没法使自己相信,她就是三十多年前,跳进湖里去追枪的那位英勇慷慨的母亲。

她一把拉住,只叫了一声“二龙”底下的话就噎在喉咙里,半天半天也不吭声。因为她从这位稀客的身影里,看到了逝去的岁月,看到了牺牲的亲人。但是,她没有泪水,早流得干干净净的了,只有那双颤抖的粗手,哆嗦的嘴唇,使于而龙觉得她的心,是多么的不平静。

直到深夜,围着灯火,全家人团团围坐聊着往事的时候,于而龙才从一个变得完全不敢相认的衰老妇女身上,看出来那个熟悉的候补游击队员的形影。

话题总是离不开她惦念着的,那背上的宝贝。

于而龙想起了临走前画家的心意,等到她有了如愿的那一天,一定要接干妈去住些日子,而且一定不再搞那些繁琐哲学。对于在干校插过秧的于莲,在深山沟当过医疗队员的谢若萍,在劳改农场生活过的于菱,在九平方米民办监狱里度过春秋的于而龙,过去在四合院里居住时,那种仿贵族式的种种派头和生活习惯,现在看来多么渺小啊

老林嫂笑笑,显然她早原谅了。

“去吧如今建设得可不是你早年见过的样子了”

老林嫂突然冒出了一句:“也就那样吧不过房子高些、大些、多些,人挤得要命。”

于而龙奇怪地看着她,也许上了点年纪,说话就不免颠三倒四,以假讹真,说得神乎其神,似乎亲眼目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禁怀疑,她去过干什么为什么自己不知道水生给他解开了疑团,原来老林嫂为了说几句公道话,证明于而龙在石湖打游击的那些年,绝不是叛徒,也不是败类;在别人都缩着脖子不敢抻头的情况下,她不远千里地跋涉奔波,进省上京,去替他辩诬,去替他洗刷,以牺牲的丈夫和两个儿子的名义,去打这场绝不是为了自己的官司

老天哪他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叫了一声:“老林嫂,你啊你”顿时,他觉得这个家庭,这个夜晚的小渔村,这个静悄悄的石湖是多不平凡哪一股强烈的暖流,在他心胸里回荡,禁不住热泪在眼眶里滚着。

老林嫂端坐着,她只是随便说说,并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一个人去的吗”

“就这样,人家还找我算账呢”她看到儿子盯她一眼,便不往下说了。

于而龙关切地追问:“是哪一年去上访的”

“早啦”她也记不准确了。“好像是大大前年吧还正经闹了阵蝗虫呢,乱啃一气”连水生那样一个工作人员,也记不清闹蝗灾是哪一年了。也实在难怪人们的记忆力,前些年真好像是电影的慢动作镜头似的,很难区分这一年和下一年有些什么明显的差别特征。在于而龙记忆之树的年轮上,也像树木的生长规律一样,愈远的年代界限愈清楚,而愈近则愈模糊。老林嫂所说的大大前年,他已经记不得那年都干了些什么仿佛那些年他的生长停滞了,生活凝固了,是囫囵吞枣地活过来的。现在,倘若按历史学给于而龙的现代史分分期的话,那就是挨斗期,悬挂期,东山再起期,重新垮台期。那么老林嫂上访是他在优待室学英语初级的时期,还是在干校水洼里拉大网的时期,就难以确定了。

“可我从来没听若萍和莲莲提过呀按说你来家,用不着瞒我吗”

老林嫂平静地说:“我不想去你们家”

于而龙跳了起来:“为什么”

她笑了,依旧是那种平淡的笑:“我过不来你们那种日子,我是个乡下人”

“你就捶我的心吧”他恨不能向她喊出来。

但老林嫂却怪罪自己:“说那些干吗也不光你们一家讲究,都那样的嘛,总得随大流了”是的,她原谅了。可是,于而龙却没法原谅自己,他像站在一面镜子面前,好像头一回看到自己又脏又黑又丑。

“那你到底住在哪儿”

“住在接待站的大院子里呗”

“啊在露天地里”

“那有什么”老林嫂似乎觉得他的诧异惊讶是完全多余的,上访告状的不都那样等待着吗

于而龙连忙问:“那是什么节气”

水生告诉他:“妈是秋后队里分了粮才离家的,先上的省,后进的京。”

“那该是十一月份了吧”于而龙问老林嫂:“天很冷了吧”

“还算熬得过去,人家办公室刚安火炉”

于而龙哑口无言,还有什么细节需要问的呢足够了,完全足够了。

虽说北方的初冬,刚刚南下的冷空气,还不是那样凛冽,但是对露宿在那样宽阔大院的老林嫂来说,铺天盖地,等待黎明,实在使他无法往下想去。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副凄寒的画面:漆黑的夜,半明的灯,老林嫂披着一身寒霜,在嘶嘶的寒风里枯坐

她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说一句公道话,在有人像躲避瘟疫似的离开他,在有人恨不能把他斩尽杀绝,在有人朝他吐唾沫以示自己清白,在有人落井下石,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的时候,老林嫂那颗全不顾自己,而为别人跳动的心脏,该是何等可贵啊

老姐姐啊在石湖上,她也许是我惟一活着的亲人了

于而龙在默默地望着她,忍住泪水,努力不使它流出来。

这时候,她那坚定有力的声音:“我,要,枪”似乎从井底下,从地之深处传了出来,她要回来的不仅仅是几支枪,而是整个石湖的革命事业,但是她付出的代价也太沉重,太巨大了,是小石头、铁柱、老林哥他们三个人的热血,和她自己默默无闻、全然无私的一生。

于莲给她画的那幅油画,她也许是无意,但画出了于而龙的心声,在老林嫂手里拎着的,不是两桶清水,而是一副艰辛的生活重担。就像大地驮负着整个人类,母亲怀抱着子女那样,永远把那颗滚烫的心紧紧贴在别人身上。

老林嫂终于游近了舢板,抬起那副坚毅的脸,她已经决定了:“二龙,把枪给我,孩子是娘心上的肉,能不疼么高门楼不能轻饶咱,大伙的命更要紧。”

“松开”于二龙劝她。

“我不会撒手的。”

枪声越来越近,陈庄区公所派来的保安队,采取了一个包围的姿态,扑向柳墩。为了应急,六支步枪又回到站起来的渔民手上。

那是他们揭开十年战争的序幕,第一次接火,第一次胜利,或许于二龙比别人幸运些,首战对手,竟是一群脓包。那些鱼肉乡民的保安队实在不堪一击,在老兵赵亮的指挥下,三下两下轻松愉快地结束战斗。

打胜仗总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再说谁的皮也不曾擦破一块。

柳墩上空的晴天,变得那样喜悦,好像每人多喝了二两绿豆烧似的,眉宇展开了,愁云消失了,于二龙也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要不是赵亮提醒,险几误了大事,此刻手里有了刚缴获的枪支,便敛了六杆旧枪,爽朗痛快地说:“好,我这就接小石头去”

“慢着,弄条大点的船,把这些抓住的俘虏顺便给王经宇捎去,他现在没兵没卒,你多带几个人去三王庄找他,让他看看,谁缴了谁的械”

去三王庄的一路上,满船装着欢笑,除了灰溜溜的押着的俘虏,游击队员们敞开了嗓子唱赵亮教的红军歌曲,把野鸭子、水鸟吓得钻到水底下去。一直惦念着小石头的老林嫂,也是三天来,头一回被年轻人的笑声感染了,露出了一丝笑容。

“给小石头带点什么好吃的呀”

芦花代替妈妈回答:“小石头最爱吃的赤豆粽子。”

端午节早过去了,但疼爱孩子的妈妈,早一天就裹好了等着石头回来吃,可谁也没让知道,生怕大伙看出她思念孩子的情绪,增加人们的心理压力,现在她不左右为难了,着一篮粽子上了船,亲自去接儿子。

有个小伙子,伸过手来,掀起竹篮的盖布,要拿粽子,被芦花一手打掉:“没你吃的份,馋鬼”老林嫂直是让着:“吃吧吃吧,带多着咧”便递篮子过去,那个小伙子咧着大嘴笑了:“我怎么那样没出息,抢先吃呢,等接到石头兄弟,他吃剩下,有多少我全包圆。”

船往三王庄去,人们笑逐颜开,布帆也随着人的心意,鼓得满满地,发着猎猎的声响,好像格格格地笑着,但是谁也料想不到会有什么场面在等待着。

在革命战争的年代里,歌声总是那样响亮,当三王庄愈来愈近的时候,欢快的歌声吼得连高门楼前两尊石狮都为之动容。但是,刹那间,仿佛有人兜脸给了一拳,歌声给打断了,喑哑了,死一般的沉寂了,这一拳把年轻的于二龙打得两眼发黑,手里抓住缆绳,也不知往树桩上拴,目瞪口呆站在那船头上,动也不动。

站在他面前岸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于大龙,他铁青着脸,死鼓着眼,闪出一股仇恨和愤怒的眼光,怀里抱着满身血污的小石头。那孩子已经完全僵硬,毫无生气地耷拉着一只手,看不清他的脸面,很清楚,匪徒把孩子杀害了。

“小石头”他终于还是喊了出来,因为他想起了那一巴掌,一辈子都后悔不已的过重责罚,尽管明摆着孩子死了,但他还是请求饶恕地扑了过去。

老林嫂冲上岸来,她不叫、不哭、也不流泪水,只是来不及地把孩子接过来紧紧搂着。然而,她一看到小石头被匪徒挖掉眼珠后,留下的两个深陷的空洞,便失神地往后一仰,虽然芦花赶紧扶住,还是连人带孩子一块跌倒在地上。

竹篮里的赤豆粽子滚落在湖岸边。

“老林嫂,你哭吧”

妈妈抓住孩子不放,痴痴呆呆地望着芦花。

“哭吧老林嫂,你快哭出声来吧”芦花抱住她,拼命摇晃神志失常的妈妈,但老林嫂却抢过来一只粽子,塞在那僵直的孩子手里,见他不接,依然跌落在地上,便完全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顿时,手足抽搐,人事不知,仰面倒在了芦花的怀里。

于二龙严厉地责问他哥:“怎么回事”

“麻皮阿六撕了票。”

“今天才是三天头上。”

于大龙爆发地,像喷发着怒火,因为他从来不这样,芦花也扭过头来瞧他:“高门楼害的,就是你们做看家狗的高门楼。”

“你说些什么”

“你们问问孩子吧”他跪倒在小石头的身边。“说吧,快说吧,他们来了,可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孩子看见了那个坏种,我只见着个背影儿,他们瞒着我,不许我知道,可孩子看得清清楚楚,我听他叫嚷来着:赶情你们是一伙的,好啊,我回去告诉二叔,拆平你们高门楼。我要进屋,独眼龙不放我进,我到底冲了进去,那坏种躲了,我就问孩子”他痛心地望着那两只空洞似的眼睛,捶着自己的胸。“他,他信不过我,我真糊涂,哪晓得他们穿的是连裆裤啊”然后,啊啊地伏在地上哭了

芦花一面掐着老林嫂的人中,一面摩挲着她背过气的心口,好容易才使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问道:“告诉我,他们干吗这样折磨我的小石头,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说着,她伤心地俯伏在孩子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慈祥的鹊山老爹注视着失去儿子的母亲,银杏树发出飒飒的响声,像哀叹、像悲泣,把无限同情都付与悲伤的母亲,和那个被残害的孩子身上,似乎那些没有生灵的东西,也在随着亲娘的哭声,一齐责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告诉我吧为什么”

于二龙真想冲着苍天大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快说话呀,快给我回答呀”

但是,使他非常奇怪的,脑海里出现的景象,不是草木森然的鹊山,而是巍巍的水塔和高高的烟囱;不是枝盛叶茂的银杏树,而是工厂铁路专用线上的信号灯柱,在闪烁着红色或者绿色的光。

哦他想起来了,那还是他从干校被“解放”回来以后,第一回来到王爷坟所见到的一切。

一般地讲,他应该在马棚站下公共汽车,往后一拐,穿过热闹的住宅区,穿过繁华的闹市口,穿过他坚持开辟的街心公园,便是工厂正门,进厂不远,就是厂部大楼,过去多少年来,他都是由高歌的父亲,那位老高师傅开着车,循着这条路线,轮胎擦地发出猎猎声响,直抵厂部大楼门口,然后,他一路小跑,登上台阶,奔向他的办公室,而他那忠实的秘书,准会轻盈地一笑,赞他一句:“你正点到达”

于而龙是一位讲求效率的厂长。

但是那一天,这位干校的蹲班生倒没有怎么着急,他偏偏多坐了一站,计划沿着工厂的侧门,也就是铁路专用线的大门,慢慢地踱进厂里去看。另外,也免得在马棚碰见许多熟面孔,尤其是至今还保留着剽悍气质的骑兵,准会嗷嗷地叫着围过来。他们始终不相信那些暴发户们的宣传,因为无论如何不会认为,举着马刀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团长,竟是一个被描绘成十恶不赦的坏蛋。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大概再找不到比那时更颠倒的年头了,人们逐渐形成了一种反馈的本能,事物的发展会完全出乎原设计者的想象,越捧越臭,越批越香。于而龙有过这样的体验,一些原来同他有些隔膜的人,现在,心倒贴得近些,早先存在于彼此之间的误会恚怨也不消自除了。所以十年前,他从七千吨水压机上一个跟头栽下来,被踏上千万只脚以后,于而龙不要说王爷坟马棚那方圆数平方公里之内,即使城区里一些公共场合,一些繁华热闹的去处,都尽量避免露面。近万职工及其家属,是无法一一躲开的,况且他们也不像有头有脸的讲究忌讳避嫌,惟恐接触了沾染是非。

这些大老粗们根本无所谓,涌过来,老团长、老书记、老厂长亲亲热热地叫,嗓门之响都能把过路人吓一跳,分明是带有一点示威的性质。所以他决定不在马棚下车,那些个不怕死的骑兵呵会团团围裹住他,那由粗大温暖的手掌,直率热情的语言所组成的暖流,会淹得透不过气,以致耽误正事。哦,尽管是个滴水成冰的严冬,尽管公共汽车在马棚只停了一会儿,有的眼快的人已经看出了他,而闪烁着欣喜的光彩迎过来,怎能不使他感到人们心头洋溢出的盎然春意一想到马上又要回到他的那些工人中间,这个石湖游击队长觉得自己活了。

活了,又活了,要回到高围墙的工厂里来了,他觉得“将军”的譬喻很有意思,给个什么样的差使,是个次要问题,要紧的是必须有人在石湖领导群众坚持下去。

“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斗争呵”

“明白了,土地是一块一块地争取的。”

说来也可笑,解放二十多年,又要来打游击,扩大根据地。他顺着铁路枕木,朝着工厂走去,想着自己的使命。一双被捆绑住五六年的手,突然解放出来,重新上阵,确实是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头。

所以也不去注意那厚厚的云层,呼呼的西北风,和盘旋在高空、始终也不消散的冷空气。

他怕碰见熟人,偏偏碰到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迎上来的却是小狄,那个似乎能使自己青春永驻的秘书。

她早就在这里等他了,但于而龙只顾低着头在枕木上走,不曾发现那守候着他的母女俩。小狄笑了,便让孩子叫他。

“姥爷,姥爷”

于而龙愣住了,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很明显是在喊叫自己,因为侧门比较冷落荒僻,很少有人来往。呵,他认出来了,一个像她妈妈一样的小瓷娃娃向他挠弄着小手。

“啊,小狄”他高兴地伸出双手。

她迎了过来,把那小女孩抱到他面前:“叫姥爷亲亲”

“姥爷的大胡子扎人”小女孩软软的小手钩住他的脖子,像她文静的妈妈一样柔声细语。

于而龙被那小手挠得痒起来,哈哈大笑:“你妈妈结婚,我被关在优待室里,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又在干校当蹲班生。

今天见到你,两手空空,怎么办”

“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小狄深情地注视着这位父一辈的老上级,“您好像瘦了一点”

“挺好。”

“精神上呢”

“也还不错吧要不,也不会再作冯妇了。”

小狄笑了一笑,然后,朝她小女孩讲:“让你告诉姥爷什么话来着”

那个小女孩想起了她的任务,连忙附在于而龙的耳边说悄悄话:“姥爷,你别回到工厂里来,他们不欢迎”

于而龙哈哈大笑,儿童说出成年人口吻的语言,是特别叫人感到滑稽的,便搂住那孩子说:“谢谢你的提醒,小宝贝,明天,一定送你个最大最好最漂亮的娃娃”他问小狄:“你们消息倒真灵通,我昨天还在干校挨批咧”

“可这儿,欢迎你的大字块都贴出来了”

“那不更好嘛”心想:原本就是来打游击的嘛

“我赶紧打电话给谢大夫,她说你从干校回到家,放下行李就来工厂了,我马上抱着孩子迎你。”

“你怎么猜到我会从侧门进厂呢”于而龙有些奇怪,因为他是在公共汽车上打票时,才改变主意避开马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