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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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峥嵘 (三 上)

    第二章 峥嵘 (三 上)

    程名振当年是流寇张金称麾下的重要爪牙,而张家军经过的地方,连蝗虫都不会再看一眼,从斥候口中得知洺州营出现在牛头山上之后,尉迟敬德立刻坐不住了,与刘武周商议了片刻,迅速点齐了两千轻骑,准备将这个突然出來的变数第一时间消灭掉,

    经历了两年多的煎熬,刘武周已经心神俱疲,将尉迟敬德送到城门口,拉着对方的手叮嘱道:“敬德,自己多加小心,李氏小儿素來狡诈,不会无缘无故舍一块肉出來给咱们,”

    “即便是块诱饵,也值得吞下去,我不信五千流贼,还能挡住我麾下两千精锐,”尉迟敬德举了举手中长槊,非常豪气地回应,“能否逆转乾坤,就在今夜一举,干掉他,敌军士气必丧,主公趁势出城掩杀,末将挟大胜之势遥相呼应,李家小儿纵使生了三头六臂,也少不得要抱头鼠窜,”

    “孤将亲自在城头为敬德送行,”刘武周点点头,言语中带着几分苍凉,“若事有不谐,则速速退回來,只要孤在一天,汾阳城的城门就为你敞开一天,”

    “若是末将回不來,主公千万别再耽搁,迅速退往马邑去吧,”听刘武周说得酸涩,尉迟敬德心里也有几分凄楚,笑了笑,大声道:“能在主公麾下驰骋,末将此生无憾,马邑乃突厥与中原交界之地,疆域广阔,民情复杂,李仲坚,罗艺,大唐,突厥,四家角力,谁也不敢贸然伸手,主公只要到了那里,定能转危为安,留的青山在,早晚还有卷土重來的机会,”

    刘武周还想说些什么,看着尉迟敬德毅然决然的眼神,咬了咬牙,大声道:“孤记下了,孤不会负敬德,孤必不会负诸君,请诸君上马,孤为诸君壮行,”

    “诺,”尉迟敬德在马背上轻轻拱手,然后双腿用力,率先冲出了城门,两千精锐骑兵形成一条长蛇,在夜幕的掩护下婉转向东,直扑牛头山而去,漫天星斗如乱琼碎玉,冷冷的照耀下來,照亮大伙的眼睛,照亮长槊的利刃,那饮血无数的利刃仿佛瞬间有了灵性,慢慢地开始颤抖,颤抖,在风中嗡嗡有声,

    为保证攻击的突然性,他刻意选在半夜出城,丑时三刻,就到达了牛头山脚下,将斥候撒出去遮断通往汾阳方向的大小道路之后,尉迟敬德命令全军下马,在草地上修养精神,准备在天亮同时,向敌军发起雷霆一击,

    虽然是夏末,北国的风依旧带着丝寒意,透过被露水打湿的铠甲,一寸寸渗进人的肌肤,尉迟敬德睡不着,提着长槊在临时扎起的营地间來回逡巡,很多弟兄们也沒有倦意,挤做一团,一边用体温互相取暖,一边低声感叹世事无常,对于前途,他们都比较绝望,言谈间不无对刘武周的抱怨,看到自家主帅走过來,赶紧闭上了嘴巴,尉迟敬德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沒听见,默默走了过去,仗打到这个份上,将士们已经尽力最大努力,实在不该再指责他们什么了,剩下的事情,恐怕就要归老天决定了,输赢成败,冥冥中自有注定,

    跟在尉迟敬德身边的,是奋威将军陆建方,他的年龄比尉迟敬德大了整整两轮,身子骨已经不比当年了,走着走着,就轻轻打起寒战來,

    “老陆,到营帐中眯一会儿吧,这个时候最冷,待太阳出來,寒气就过去了,”对于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副手,尉迟敬德始终保持着一份尊重,笑了笑,回过头來对其吩咐,

    “算了,走走就热乎了,老胳膊老腿的,一睡下去就不容易再活动开,别耽误了将军的事儿,”陆建方咧嘴笑笑,浓密的大胡子间冒出缕缕白雾,“将军自己去小憩一会吧,下半夜我來盯着,”

    “我睡不着,”尉迟敬德轻轻摇头,拒绝了陆建方的好意,打了这么多年仗了,像今天这样心里慌慌的感觉在他身上还是第一次发生,对方只是个小蟊贼,也许一个冲锋就能将其击溃,擒杀,但尉迟敬德就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到底问題出在哪里,他却半点蛛丝马迹都寻觅不到,

    “我也睡不着,”破锋将军杜世贵从后边跟上來,低声搭腔,“本來觉挺多的,最近却总是半夜惊醒,瞪着眼睛一直挺到天亮,”

    “睡不着就别睡了,今后有咱们睡的时候,”陆建方转过头來,苦笑着奚落,

    “什么意思,”尉迟敬德皱了皱沒有,言语中约略带出几分不满,士兵们牢骚归牢骚,他可以忽略不计,但为将者乃三军之胆,如果连将领们都开始散布失败信息,自乱军心的话,这仗,就沒赢的希望了,

    “沒什么意思,”老成持重的陆建方一改平素习惯,笑了笑,低声反问道:“尉迟将军,你真的以为,把山坡上那股敌军吃掉,咱们就能一举扭转颓势么,”

    这个问題尉迟敬德早就想过,虽然对大伙口口声声宣布,此战乃决定胜负的关键,他和刘武周两个心里都很清楚,击败洺州营只起到振奋士气的作用,具体结局如何,恐怕还要经历很长时间,若干场恶斗才能见到分晓,但当着几个中层将领的面,他不能自毁信心,瞪了陆建方一眼,低声喝道:“怎么不能,秤砣虽小,可压千钧,李家两个小儿本來就不和睦,阵前失利,必然会互相推卸责任,待其不战自乱,我带你等一一攻之,定能将其赶回霍邑以南,怎么了,老陆,你怕了,怕了就说一声,明早我不用你上阵便是,”

    “怕倒不曾有过,自从当年跟着主公踏过辽河浮桥后,陆某就再不认识那个怕字,”陆建方被尉迟敬德说得面红耳赤,梗了下脖颈,气哼哼地回应,

    “那你今天怎么了,脑门被驴踢了,”尉迟敬德见对方突然倚老卖老,摆起当年旧勇,语锋愈发犀利,

    “当年和今天不同,”陆建方看看周围环境,发现沒有多少弟兄在附近,叹了口气,坦诚地说道,“尉迟将军先别生气,听陆某把话说完,陆某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想当年,跟着主公渡河征辽,十几万高句丽人,围着我们几百人打,陆某的腿肚子也沒哆嗦一下,”

    长长吸了口气,他继续说道:“但那时候和今天不同,那时候,陆某心里头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即便死在辽河东岸,也不敢让背后的几十万双眼睛看笑话,陆某当时觉得,死就死了,陛下会把陆某跟麦铁杖、钱世雄、孟金叉三位将军,还有前几天阵亡的数千弟兄葬在一处,后世无论哪朝哪代,只要中原还是中原人的中原,过往行人见到陆某的墓碑,都会挑起大拇指來,赞陆某一声爷们,”

    很少听陆建方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众人不敢打断,带着几分敬意洗耳恭听,轻轻抹掉眼角的老泪,陆建方惨然而笑,“但现在呢,尉迟将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陆某,诸位,包括咱们的主公,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么,咱们旗号是突厥人给的,封号是突厥人给的,胯下坐骑,手中兵器,嘴里的粮食还是突厥人给的,突厥人让在咱们咬谁,咱们就咬谁,突厥人一抖手里的绳子,咱们就得哼哼唧唧地爬回來,”

    “够了,”尉迟敬德愤怒地打断,“你知道自己说什么么,念你当年追随主公的份上,我今天饶你一次,再乱我军心,必军法处置,”

    “今日死在军法之下,跟他日死在敌人刀下,恐怕沒什么两样,”陆建方冷笑连声,目光中充满了凄凉,“陆某现在只恨,当年为什么沒死在辽水东岸,枉自又多活了这些年,”

    “够了,”尉迟敬德大怒,伸手便从腰间拔出横刀,杜世贵见状,赶紧上前用脊背将尉迟敬德挡住,推了陆建方一把,低声喝道: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大将军也别跟老陆一般见识,他今晚被坐骑颠糊涂了,咱们是突厥的狗,李渊就不是了,他当年起兵,不一样借了突厥人的势力,”

    “但李渊随后,却跟骠骑大将军一道,将突厥人挡在了长城之外,”陆建方被推得连连后退,嘴上却依旧说个不停,“尉迟将军,你不替自己着想,也替弟兄们多想想吧,”

    “把他给我捆了,嘴里塞上马粪,拖到寝帐中去,待灭了程贼,再交给主公处置,”尉迟敬德恨不得一刀将陆建方劈掉,碍着众将的面子,恨恨地命令,听着众人的脚步声去远,他转过身來,挥刀砍下脚下的岩石,

    “当啷,”一声,横刀深入岩石半寸,然裂为数段,尉迟敬德盯紧手中的半截刀刃怔怔**,他祖上是鲜卑贵胄,因此心里边沒有那么强的胡汉之分,但陆建方刚才的一句话却深深困扰了他,“尉迟将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尉迟将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尉迟将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