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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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峥嵘 (四 上)

    第二章 峥嵘 (四 上)

    “男儿男儿可怜虫,身首异处沟渠中,阵前白骨无人收, 妻儿梦里尤相望,男儿男儿可怜虫,春应军书秋不归,家中谷豆无人收,鹧鸪野雀绕树飞,二八少妇面似漆,困坐灯下缝征衣,征衣缝好无处送,叠于床头寄想思,夜半起身缝两行,一行孤苦一行泪……”

    歌声顺着山风传过來,断断续续飘入人的耳朵,填的是新词,用的却是慕容鲜卑家的旧调,婉转悠长,萦绕不绝,

    刘武周军的士卒多从马邑、雁门两郡征募,胡汉各半,听到后心里还沒得过于凄凉,军中的将校却多为当年他在左武侯的旧部,不折不扣的中原儿郎,耳朵听着民谣,心里想到自己死后,妻子儿女沒有照顾,不觉黯然泪下,

    尉迟敬德暗叫一声不妙,再听一会民谣,不用敌人來打,自己的军心已经散了,赶紧鼓足了中气,奋力喊道:“别听山上的狐狸叫唤,他们怕了,才想出这些歪招,马上整队,这回,老子亲自打头阵,”

    话音未落,背后突然一阵号角响,紧跟着,三百多名骑兵如疯虎般从树林深处扑出了,一口咬在了队伍末端,刘武周军正听歌听得伤感,竟无人知晓这支骑兵从何而來,慌乱之下,來不及防备,被砍了个人仰马翻,

    “稳住,稳住,跟我來,杀了他们,”尉迟敬德气得七窍生烟,带动自己的亲兵迎了上去,慌乱之中,哪那么容易让坐骑加起速度,等到他终于将麾下士卒整顿好了,摆出了迎击队形,敌军已经过够了瘾,呼哨一声,策马驰去,只留下一杆“王”字大旗,在尘土中迎风招展,

    “不报此仇,某誓不为人,”尉迟敬德咬牙切齿,冲着敌军的背影破口大骂,骂够了,才忽然想起正主儿还在牛头山上看热闹,刚才那些不过是一哨奇兵,

    “整队,跟在我身后杀上去,将他们踏成肉酱,”将长槊向正确方向指了指,他大声命令,说罢,一带坐骑,率先冲在队伍前方,

    “将军且慢,”陆建方不知道从哪里又钻了出來,斜刺拦住尉迟敬德的马头,“山上弓箭手太多,贸然上前,讨不到任何便宜,”

    “谁把你给放出來了,哪个有如此狗胆,”尉迟敬德正在火头上,指着陆建方的鼻子骂道,如果对方不提醒,也许冲到一半,他自己就会意识到指挥失误,将弟兄们重新带下山坡,如今被对方点醒了,反而觉得又羞又气,明知是错,也不想回头了,

    “他们绑得不够紧,刚才敌军偷袭,末将不敢坐以待毙,只好自己逃出來了,”陆建方向尉迟敬德抱了抱拳,心平气和地回答,

    以他在军中的资历和人望,的确也沒弟兄敢真将其捆成一团,嘴里塞上马粪,刚才将他拖走,不过是做做样子,免得尉迟敬德下不來台而已,此刻尉迟敬德急火攻心,方寸大乱,大伙不敢劝阻,只好又将陆建方请出來,给尉迟敬德头上泼点儿冷水,

    看到对方始终不卑不亢,尉迟敬德的气反而小了,点点头,低声道:“你沒事就好,我要亲自领军冲阵,你恰好帮我居中调度,”

    “以将军的勇武,敌阵当一鼓而破,”强敌面前,陆建方顾全大局,不再跟尉迟敬德硬顶,“但咱们就这两千多精锐,不能一次全葬送在这里,敌方所凭,不过是弓箭和强弩而已,如果我军编树枝为盾,上覆泥浆,即可挡住弓弩攒射,届时将军持槊上前…….”

    “多谢老陆指点,”尉迟敬德眼神一喜,跳下坐骑,冲着陆建方长揖及地,“昨夜是某气极,得罪之处,请老陆多多担待,等灭了这伙贼人,给弟兄们报了仇,回到城中,是打时罚,某家决不敢逃,”

    “别说这些了,昨夜我也是发了疯,满嘴跑舌头,”陆建方摆摆手,低声回应,“末将这就组织人手去砍树枝,还请将军多加戒备,免得贼子故技重施,”

    “嗯,”尉迟敬德低声答应,随后分派出两股骑兵,每股五十人左右,搜索营地周围,以免给敌军可乘之机,不一会儿,搜索队归來汇报,敌军已经走远了,但昨夜派出去的斥候折损殆尽,尸体被丢在荒野中,战马兵器和铠甲都被敌人偷走,

    “不管他,杀光山上的那群狗贼,反正他们是一伙,”尉迟敬德挥了挥拳头,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陆建方准备好了三百面树枝泥浆制造的巨盾,让军中身强力壮者举着,走到了尉迟敬德近前,

    “直接向上佯攻,推到敌军鹿砦前面去,骑兵下马,跟在盾牌后慢慢前行,待盾牌手与敌军接触了,再上前冲杀,”尉迟敬德沉吟了片刻,低声布置,

    这支劲旅乃刘武周军的菁华,虽然受到了挫折,依旧能有条不紊地执行主将命令,不一会儿,攻击序列重新排好,尉迟敬德向陆建方拱了拱手,将营盘交给对方,然后带领全军,缓缓压向山坡,

    沒见过这么丑陋的战术,鹿砦后的守军有些傻眼了,先是慌乱是射了几轮羽箭,发现效果不大,又调动弩手上前,对着盾牌攒射,无奈陆建方临时赶制的盾牌用料实在充足,迎面可射透两层皮甲的弩箭砸在泥盾表面,居然只能砸出一个坑來,根本伤不得盾牌后的敌人分毫,

    “保持速度,保持速度,不必太快,后边的人赶紧跟上,”见到泥盾战术奏效,尉迟敬德大喜,低声向后传话,

    “将军有令,保持速度,后边的人跟上,”亲卫们一个传一个,将命令从队伍前方传到队末,所有人都确信这回胜券在握了,双方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尉迟将军从來沒输给过任何敌手,只要他冲上去,一手挥槊,一手持鞭,多少勇士也挡他不住,

    很快,队伍欺近鹿砦一百步之内,脚下,开始出现战死者的遗体,横七竖八,血迹斑斑,尉迟敬德命令队伍停顿了一下,一边整理阵型,一边命人将死去的袍泽抬往后方,准备安葬,不留给野兽糟蹋,这一招令他重新凝聚了不少士气,很多弟兄看到死者插满羽箭尸体,眼睛就红了起來,握刀的手青筋直冒,

    鹿砦后的羽箭越來越稀落了,防御方将领发现自己一直在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干脆停止了射击,“继续向前,加速,”尉迟敬德知道冲锋的机会到了,沉声喝道,盾牌手们立刻加快脚步,率先冲过敌我之间的距离,轰地一声,将树枝和泥巴制造的巨盾,砸在了鹿砦之上,

    “举槊,冲上去,”尉迟敬德大叫,将铁鞭丢给亲兵,双手平端大槊,一步踏到了盾牌上,结实的盾牌晃了晃,撑住了他的双腿,紧跟着,他跳过鹿砦,长槊急挥,将蹲在鹿砦后的三名敌人同时砸了个粉碎,

    槊锋出传了的感觉,令尉迟敬德双臂酸麻,牙齿发涩,轮圆了铁锤却砸了个空,就是这种感觉,未投军之前,他沒少尝到类似的滋味,三个躲在鹿砦后的敌军顷刻间显出了原型,哪里是吓破了胆子的窝囊废,分明是三个稻草人,船上了士卒的衣服而已,

    陆续跳进鹿砦的将士们也发现上当,接连砍翻了无数“敌军”,却沒见到半滴血迹,先前向他们放箭的那些家伙早就跑到两百步开外去了,一边顺着山坡另一侧向下狂奔,一边回过头來频频招手,

    “尉迟将军,我家程将军说了,谢谢远送,那些稻草人,就当礼物赠给你了,”逃兵当中,几个生性滑稽的家伙大声呼喊,唯恐尉迟敬德沒被气疯,

    “拿弓來,”尉迟敬德怒吼,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伸了几次手,都沒人回应,这才想到,此地乃敌军营寨,自己平素用的强弓留在山下,根本就沒带在侍卫的手边,

    “将军,穷寇莫追,”一名侍卫唯恐尉迟敬德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凑上前,低声提醒,

    “用你说,”尉迟敬德回手,将对方推了个趔趄,“整队,下山,从山底绕过去,抓住他们,”

    “敌军去向不明,”侍卫躲开数步,继续提醒,

    “什么,”尉迟敬德眉头紧皱,举目四下张望,那些在山上担任疑兵,最后才逃走的敌军已经越跑越远了,很快跑到北侧山底,又小跑着爬上另外一个山坡,消失在一片绿色之间,葱茏的群山深处,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对手,扯开嗓子,继续沒完沒了地唱道:“男儿男儿可怜虫,身首异处沟渠中,阵前白骨无人收, 妻儿梦里尤相望,男儿男儿可怜虫,春应军书秋不归,家中谷豆无人收,鹧鸪野雀绕树飞,二八少妇面似漆,困坐灯下缝征衣,征衣缝好无处送,叠于床头寄想思,夜半起身缝两行,一行孤苦一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