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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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人 (三 下)

    第一章 故人 (三 下)

    刹那间,杜鹃愣在了当场,双臂上的负担仿佛有千钧之重,累得她不由自主蹲下身來,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

    是程名振的孩子,怪不得眉眼跟丈夫长得这般像,可这又不能怪别人,是自己亲手将眼前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送到了丈夫的床上,以为这样就会让丈夫顺了心,并且永远忘了她,却未曾想到,自己成亲多年一无所出,那贱女人只用一晚上就怀了两个孩子,

    看到小杏花陌生的身影,程名振也愣在了当场,自从冒着得罪张金称等人的危险将小杏花和周文丢出馆陶城外后,他就从沒想过再见到她们,年少时的情意是发自肺腑也罢,是一时迷茫也好,都当是一场梦,做过就做过了,既然不再有情,就不必去恨,沒什么值得去留恋,自然也不愿意去回忆,

    谁料到,时隔多年,小杏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自己相见,真是她么,程名振瞪圆了双眼,一时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眼前的表妹朱杏花,只是在身材上依稀可见当年的一点点影子,那些单纯、茫然、糊涂与柔媚都被岁月磨砺得无影无踪, 沧桑满鬓,疲惫满眼,

    第三个愣在当场的,就是程名振的表妹朱杏花,望着依旧如大树一般站在不远处的表哥,临來之前所准备的一切言辞,无论是假意的还是真诚的,此刻突然都变得苍白了起來,她想像小时候那样,冲到面前叫他一声表哥,但一旁那双凌厉的目光下,她却怕自己的灵魂无所遁形,那双目光如刀,当年就令她不知所措,如今,目光的主人成了自己的表嫂,但眼睛中的仇视依旧,

    作为追随了程名振夫妻二人多年的老人,莲嫂第一个感觉出气氛的僵硬,轻轻咳嗽了一声,冲着丫鬟仆妇们呵斥,“都愣着干什么,院子收拾好了么,还是等着再雇几个人伺候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给自己找借口,”

    众婢女正不知所措,闻听莲嫂的呵斥,一个个如蒙大赦,蹲身向程名振夫妻施个礼,逃也般的去了,

    从沒见到莲嫂如此凶恶的一面,两个孩子吓得嘴一扁,大声哭了起來,“娘,我要找我娘,你是个坏人,让我娘打你,”

    一边哭闹着,一边从杜鹃无力的手臂中挣脱,跌跌撞撞向朱杏花跑去,

    听到的孩子的哭声,三个大人同时从错愕中清醒,小杏花母子连心,顾不得再去想如何跟表哥表嫂打招呼,蹲下身去,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轻声抚慰,程名振却是注意到了妻子惨白的脸色,走上前,一把扶住对方的肩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沒,孩子不会是我的,”

    越是着急,他越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才能把误会解释清楚,表妹当年的确试图以身体來替周文赎罪,自己也的确怀着满腔愤懑准备施以报复,但关键时刻,少年的青涩和心中的负罪感,却令自己未能进行最后一步,对于男人來说,那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这些年來,他自己从來沒主动跟杜鹃说明过,如今表妹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眼前了,再想方设法解释,还不是越描越黑么,

    “我知道,”杜鹃惨笑着点头,眼睛里又是痛惜,又是失望,“不是你的错,当年是我拿刀子逼他去陪你的,是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应该承担结果,”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程名振一跺脚站了起來,拉着杜鹃走向小杏花和两个哭闹的孩子,“不信你问她,这孩子跟我有沒有关系,杏花,你告诉表嫂,孩子到底是谁的,”

    咆哮般的喝问让两个顽童的哭声噶然而止,从小到大沒受过任何责骂的双胞兄弟吓坏了,不敢再撒娇,哆嗦着往自家娘亲背后躲,突如其來的危机面前,朱杏花立刻变成了护雏的母鸡,先是将两个孩子隐在自己单弱的身体后,接着站起头來,强笑着说道:“表哥你说什么啊,我带孩子看看他们的姑姥姥,有什么不对么,如果给表哥表嫂添了麻烦,我们娘三个这就搬走就是,别那么大声,他们俩才三周岁,”

    无论再怎么算,程名振跟其表妹朱杏花分开的日子也超过三年了,闻听此言,被嫉妒夺去理智杜鹃终于缓过神來,轻轻笑了笑,上前拉住小杏花的手,“表妹这是说什么话呢,既然你是來看婆婆的,我们夫妻两个哪有将你赶出家门的道理,妹夫呢,沒跟你一起來认亲么,”

    “他刚刚被朝廷授予了官职,正准备到长安面圣,我们娘三个嫌路途太远,就半道停了下來,一是來拜望拜望姑母,二來也顺便歇歇脚,”朱杏花站起身子,另外一只手搭在杜鹃的手背上,笑着交代,

    “原來妹夫高升了,真是可喜可贺,”一瞬间,杜鹃身上凌厉之气尽消,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知书达理的诰命夫人,“这么多年也沒个音讯,还真沒想到有人依旧惦记着我们,來几天了,怎么不提前派人打个通知一声,我跟你表哥也能好好准备准备,”

    “嫂子指责得对,是妹妹我失礼了,这么多年沒有联系,不知道表哥的府邸落在了上党,都走到了长平,我们夫妻才听地方官说了一嘴,然后耐不住对姑姑的思念,我就不请自來了,如有打扰,还请嫂子担待一二才是,”论起嘴皮上的功夫來,小杏花向來不输于人,恐慌之心刚被压下,立刻恢复了当年的伶牙俐齿,

    “看妹妹这话说的,既然來了,当然沒有往外撵的道理,否则,知道的明白是我们家寒酸,不招客人待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表哥封了侯,就忘了故人了呢,”毕竟已经做了一年多侯爵夫人,杜鹃嘴巴也被锻炼出來了,语藏机锋,字字如刀,

    眼巴巴的看着妻子跟小杏花两个就像多年未见的亲姐妹般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站在一起,程名振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非常荒诞的感觉,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做一个无聊且漫长的梦,就像当年黄河老龙总是用富贵和美女戏弄他,但在关键时刻,又总把他从梦中唤醒,

    只是,眼前这个梦比黄河老龙许下的诺言更为荒诞,嫁给了仇人的表妹居然带着孩子來看自己了,口口声声叫着自己表哥,那个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附骨之蛆般跟自己纠缠了多年,如今居然跟自己同朝为官,那小杏花这次來,到底是要弥合双方的过节呢,还是带着儿子向自己示威,告诉自己周文也是朝廷的人了,从此所有仇恨一笔勾销,

    废话,如果想报仇的话,自己当年早把周文一刀剁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弄两个孩子來算什么,送到自己眼前的人质么,还是试探自己的理智底限,要知道,附近方圆二百里内如今可是洺州营的地盘,在这里,自己勾勾手指,足以让周家断子绝孙,并且事后保证沒有任何蛛丝马迹牵连到自己头上,

    这样想着,程名振的思路渐渐又清晰了起來,他不相信表妹是为了亲情而來的,更不相信阴险狡诈的周文会试图利用早已不存在的亲情向自己示好,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猫腻,只是自己一时沒想到而已,但自己务必要小心提防,以免再中了别人的圈套,吃一次亏可以怪别人阴险,在同一个人身上吃两次亏,就只能怪自己太笨了,

    沒等他将表妹的來意揣摩清楚,杜鹃和小杏花之间已经“杀”了个棋逢对手,占据着地利与天时,杜鹃勉强胜了对方一招半式,但在个人心机方面,她显然不是小杏花的对手,虽然占据了上风,却无法将小杏花逼得破绽大露,

    莲嫂跟彩霞心疼杜鹃,不愿意让小杏花继续招摇,相互看了看,双双走上前,“侯爷,夫人,容婢子大胆提醒一句,外边天热,还是先进内宅换衣服吧,老让客人站在花园晒着也不是个事儿,老夫人那里一直盼着侯爷和夫人的音讯呢,”

    “哦,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跟表妹打招呼,孝道都差点忘了,”杜鹃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笑着回应,“走吧,一起去我婆婆那边吧,我在寺里给她求了个长生符,刚好亲手呈给婆婆,”

    “还沒让孩子给他舅舅磕头呢,”小杏花也猛然想起了什么來,抹抹眼角,笑着接口,从背后硬拉出两个被大人陌生的举动吓住了的顽童,按着他们的脖颈命令,“赶紧见过你们的舅舅、妗子,娘在世上,只剩下这么几个亲人了,”

    “拜见舅舅,妗子,”两个孩子刚刚见识了程名振的凶恶,不敢造次,跪到在地,奶声奶气地喊道,

    “好孩子,看上去真懂事,”杜鹃抢在程名振身前,一手一个拉了起來,“走,进舅舅家去,让妗子仔细看看你们和你们的娘,”

    说罢,轻轻拉住孩子的手,一路笑着向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