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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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逐鹿 (五 上)

    跌跌撞撞在众人的挟持下跑出了两条街,王伏宝才明白自己被从监狱里救出來了,双腿向地上一拖,他喘息着命令,“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这可是谋反啊,老窦只是想教训我一下而已,过几天就会放我出來,被你们这么一弄,让我今后怎么面对他,,”

    他武艺高强,在军中素來威望又盛,双腿一发力,登时令整个队伍停了下來,“回去,回去,我不能走,你们也跟我回去,老窦那边自有我來承担,”王伏宝大喊大叫,转身就想往回返,好几个人上去都拉他不住,把个王二毛气得火冒三丈,追上前去,伸手给王伏宝來了个大脖搂,“啪,”“醒醒吧你,如果只是想教训你,还用得弄这么大阵仗,今晚多少人为了你而死,你回去了,叫他们一个个怎么闭眼,”

    “你,”王伏宝被打了一个激灵,这才认出王二毛和程名振两人也在队伍中來,停住了脚步,茫然地问道:“王兄弟,程兄弟,还有武兄弟,你们怎么都來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沒人通知我,”

    “老窦准备拿你开刀,当然得把我们三个骗过來,免得你死了后,我们举旗造反,”王二毛气得直跺脚,真恨不得再给王伏宝几个大嘴巴,让他彻底清醒清醒,“一块杀干净了多省事,永绝后患,还能刚好给他的王位献祭,”

    “你胡说,老窦根本不是那种人,”王伏宝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对方的说法,指着王二毛的鼻子喝骂,“你敢再污蔑老窦,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回去,都跟我回去向老窦请罪,”

    “请个屁罪,”王二毛一巴掌拍歪王伏宝的手指,“你听听,这会儿周围是什么动静,你再问问大伙,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实话,要回,也是大伙杀出城后你一个回,老子不欠姓窦的,不愿意做他的枉死忠臣,”

    “你…….”王伏宝气得直哆嗦,转头看向其他人,发现大伙都看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怜悯,“老窦不是那种人,”他的声音越來越无力,目光从程名振、伍天锡、张瑾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蒋百龄头顶,“你是曹旦的亲卫,我认得你,你说,老窦不是那种人,今天的事完全是误会,是不是,是不是,”

    越说,他的声音越虚弱,隐隐已经带上了哭腔,蒋百龄沒有直接回答王伏宝的质问,只是把目光向两旁侧去,王伏宝绝望地将目光移开,顺着蒋百龄看的方向慢慢扫视,他看到几伙不同的人在远处拿着刀互相劈砍,有人大喊诛杀反贼,有人大骂窦建德黑了良心,彼此用语言都说服不了对方,只好分个你死我活,

    “先出城吧,出了城后,慢慢再想办法,如果老窦只是想给你个教训,自然会派人请你回來,”不敢耽搁太多时间,程名振走到王伏宝身边,拉着对方的胳膊商量,

    一扯之下,王伏宝差点摔倒,踉踉跄跄歪出几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扶着程名振的胳膊,他喘息着答应,“那就先出城吧,把你们送走之后,我再回來向老窦求情,他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过分追究你等,”

    大伙知道他受到的打击太重,一时无法接受现实,所以也沒意思跟他争论,只能先带着他脱离险地再做打算,一行人拐弯抹脚,遇到敌军拦路,能拿窦建德金令箭蒙混就蒙混,无法蒙混过去就用刀子开路,三拐两拐,來到了东门附近,

    在整个行动计划中,程名振已经事先安排了一伙人前來夺门,谁料走到附近的胡同向外探头一看,东门外横着十数具尸体,一名武将横刀立马地堵住了门口,在其身后,还跟着几百名精锐士卒,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坏了,姓曹的在这儿,小六子他们失手了,”蒋百龄把头向胡同里边一缩,冲着程名振等人汇报,

    “其他弟兄们呢,难道都死光了,”程名振大惊,压低了声音追问,就在此时,几家百姓的院墙后弹出数个脑袋,带头的人正是蒋百龄的亲信小六子,用事先约定的暗号跟程名振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上前汇报,“是游骑将军曹睿亲自带人把门,我们根本冲不出去,”

    “你不是先前拍过胸脯么,怎么关键时刻拉稀了,今天冲不出去也得冲,否则大伙都得死在这里,”蒋百龄把脸色一沉,大声责骂,

    小六子的脸登时憋成了紫猪肝色,跺了跺脚,转身就准备到城门口去用性命趟出条生路來,程名振见状,赶紧伸手抱住了这个莽壮的家伙,“不要急,”他低声向小六子命令,“你带几个人,把左边那条街的房子都点着了,然后携裹着附近的百姓,大声呼救,”

    小六子犹豫了一下,沒有付诸行动,蒋百龄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低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程教头打仗的时候,你还穿开档裤子呢,”

    “诺,”小六子行了个军礼,带人匆匆跑远,程名振四下看了看,然后继续给大伙分派任务,“等火头起來,无论曹睿肯不肯分兵,百龄,你和伍天锡带上一半儿人手,立刻跑向城门,我跟王二毛在背后追杀你,一边跑,你一边大声向曹睿求援…….”

    剩下的人都跟他合作多年了,彼此知道对方的斤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各自做好临战准备,整个谋划过程,王伏宝都在一边呆呆的听着,仿佛事情跟自己无关般,不肯说话,也不多听一个字,待大伙都收拾停当了,他终于明白过些味道來,走到程名振身边,匆匆地补充了一句,“我跟在你身后边吧,曹睿的那两下子都是我教的,谅他也奈何不了我,”

    说话间,小六子一句把半条街给点着了,烈焰升腾,顷刻将城门附近的一条街道烧成了火海,躲在家里的百姓们见祸从天降,只好哭喊着跑出來救火,小六子等人立刻围拢上去,用刀子将百姓们逼在了一起,然后吩咐他们跟自己一道守军呼救,

    “救命啊,救命,贼人杀过來了,”

    “救命啊,有人放火啦,”

    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夹杂着浓烟涌向城门口,把守城门的将领曹睿听到了百姓们呼救,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紧握钢刀,吩咐手下弟兄弓箭上弦,他才不相信火是无故而起的呢,眼下西门处战事正紧,差不多全城的兵马都集中了过去,如果自己再把手中这点力量分薄,机会必然会被敌军所乘,

    程名振本來也沒指望着小六子的调虎离山之计能够见效,跟蒋百龄、伍天锡几个互相对了对眼神,抡起刀來,“乒乒乓乓”战成了一团,一边打,蒋百龄和伍天锡两个一边带领十几名“窦家军”将士向城门口撤,王伏宝、王二毛、程名振等“蟊贼”则用衣襟住了大半个头,不依不饶尾随追杀,

    战团转上街道,蒋百龄立刻大声呼救,“曹四哥,救我,王薄勾着杨公卿造反了,把整个驿馆都给烧了,”说着话,丢下数名弟兄断后的弟兄,亡命朝城门口飞奔,

    游骑将军曹睿曾经跟蒋百龄又数面之缘,知道对方是骠骑大将军曹旦的心腹,不敢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蒙面人砍死,但平时养成的谨慎习惯却令他也不敢完全相信蒋百龄,皱了皱眉头,大声命令道:“你靠过來,让我用弓箭对付他们,”

    “谢曹四哥,”蒋百龄等的就是这句话,撒开双腿冲到曹睿身侧,断后的“窦家军”将士明显不是“蟊贼”们的对手,转眼已经被砍翻了四五个,剩下的不敢恋战,惨叫一声,抱头逃向城门口,

    “站住,全给我站住,别乱跑,弓箭手……”曹睿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抽出刀來喝令,蒋百龄哪肯给他醒悟的机会,身体斜向一窜,手臂借着跑动的势头一轮,瞬间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名弓箭手的胳膊全给卸了下來,

    受了袭击的弓箭手们大声惨叫,再顾不上听从主将命令,四下分散躲避,游击将军曹睿气得脸都青了,拨转马头,抡刀剁向蒋百龄后背,蒋百龄根本不肯跟他交手,仗着在马下身子灵活的优势,东一窜,西一跳,专门往弓箭手的队伍里钻,转眼之间,就将城门口的弓箭手队伍搅了个稀烂,

    “我劈了你,”曹睿气急败坏,纵马向蒋百龄撞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伪装成窦家军士卒的伍天锡等人已经靠近,分出十几个去对付弓箭手,剩下了全朝曹睿涌來,

    看到自家上司受到威胁,曹睿的亲信也顾不上再管城门了,一窝蜂地涌上,与伍天锡等搅做了一团,趁着这个机会,用衣襟蒙了脸的程名振等人也都杀到了城门口,简单结成一个三角阵,径直沿马道向城头上控制悬门的辘轳冲去,

    “拦住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曹睿才终于明白对方的攻击重点何在,放弃追杀蒋百龄,指挥着自己的亲兵去堵马道,战马刚刚一掉头,斜刺里突然又冲过來一名壮汉,抬手一拳轰在马脖颈上,把正当壮年的战马砸得“唏溜溜”发出一声哀鸣,踉跄着软倒,

    训练多年的战马都懂得护主,所以在倒下时前腿先着地,拼着两只前腿断折的危险,也不肯将曹睿压在身下,吃了一惊的曹睿翻身滚落,抄起刀來便欲反击,还沒等他看清楚对手的位置,蒙着脸的壮汉又猛地向前一跃,身体越过马背,肩膀如铁锥般捣中了曹睿的胸口,

    “啊,”游骑将军也发出了一声悲鸣,与自家坐骑倒在了一处,那壮汉单手一按地面,双腿风车般横扫,将抢上前救主的窦家士卒一一踢飞,然后单手拎着曹睿的脖领子站了起來,另外一只手离开地面后迅速在脸上一抹,大声喊道:“都停手,把城门给老子打开,”

    “别…….”曹睿想命令弟兄们不要受威胁,话刚出口,又噶然而止,借着远处的火光,他看清楚生擒自己的人是谁了,安国大将军王伏宝,窦家军中第一豪杰,自己的一身本领都是他所教导,此刻要想说出将对方拿下的话,却是万万不能,

    “把门打开吧,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王伏宝叹了口气,放开曹睿,低声命令,

    “他们…….,他们是來救您的,”曹睿四下看了看,喃喃追问,

    “嗯,”王伏宝惨笑着点头,然后冲着城墙上傻愣愣向下看的弟兄们微微拱手,“给大伙添麻烦了,王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把城门打开吧,曾经都是好兄弟,沒必要非拼个你死我活,”

    说话间,程名振、王二毛等人也把蒙面的衣襟扯了下了,露出一张张曾经令大伙敬佩的面孔,游骑将军曹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深深出了口气,“呼,败在你们手里,曹某一点儿也不冤枉,开门,开门,放程郡守走,连柴大将军都挡不住人,咱们沒必要逞强,”

    早在王伏宝一露脸,城头上的众弟兄就不想再打下去了,听到曹睿的吩咐,个个都长出了一口气,大步走到辘轳旁,七手八脚吊起了悬门,程名振等人不敢耽搁,架着王伏宝一拥而出,待众人全部出了门口,游骑将军从脚边捡起刀,撑着身体半跪了下去,“送王大哥,此去山高路远,大哥保重,”

    “送王大哥,”城上城下,几百名士卒同时半跪下去,向王伏宝最后一次行兄弟之礼,

    “我,我…….”王伏宝感动得热泪滚滚,嘴角嚅嗫了半天,却一句道别的话也沒说出來,目光所及之处,只见清河城中浓烟滚滚,烈焰腾空,这一夜,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惨死,这一夜,不知道多少将士稀里糊涂倒在了自家兄弟刀下,

    我要去哪,望着弟兄们真诚的面孔,他扪心自问,却发现所有的路都伸向了长夜,沒一个条通往自己需要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