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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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逐鹿 (四 上)

    既然已经别无选择了,所采取的手段自然是无不用其极,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据手中所掌握的实力尽可能地制订了一个颇为详尽的计划,然后又掉过來从头到脚反复推敲了几遍,确定疏漏已经减得不能再减了,才着手开始执行,

    在窦家军中,王伏宝功劳极大,又素來颇得士卒们的拥戴,此番无罪被囚,早已令军中将士人人自危,窦建德自己也明白自己这一手玩得不是很漂亮,为了避免士卒哗变,影响了自己的立国大典,所以干脆将平素与王伏宝关系好的将领,如石瓒、殷秋等人全都派往外地公干,然后以轮训为名,让自己的妻舅,骠骑大将军曹旦带兵到清河接管一切防务,

    而曹旦只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争权夺利时精明,其他时候哪懂得什么叫轻重缓急,接管清河城的防务后,信手一挥,就将自己看起來顺眼的部属都安插在了关键岗位上,蒋百龄身为亲兵队正,恰恰是曹旦看起來顺眼,并着力提拔的一个,所以被指派全权负责驿馆内安全事宜,并负责监视程名振、王二毛两人的一举一动,

    扯着曹旦这块虎皮做大旗,蒋百龄传递起消息來自然是事半功倍,沒多一会儿,就把程名振亲笔书写的手令塞到了伍天锡手中,伍天锡见后,大吃一惊,凭着多年战阵积累下來的直觉,知道大伙今日又面临九死一生的关口,匆匆确认过手令真伪,立刻寻了个弄混了给窦建德的登基礼物,需要找人替换为由,跟在蒋百龄身后奔校场去了,

    这两天城里贺客极多,街道上随处都可以见到陌生面孔,伍天锡长得虽然魁梧,但比起朱璨、王薄等人的亲卫,倒也不怎么扎眼,有蒋百龄亲自带路, 他顺顺利利就混入了校场之内,跟两百名亲卫串通好了,只待三更天按计划行事,

    替程名振传递完了音信,蒋百龄又匆匆忙忙地赶往自己人之处,告诉大伙最近计划安排,他在城里忙得脚不沾地,自然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王二毛和程名振两个在驿馆内却百无聊赖,屁股如坐在针毡上一般,恨不得立刻就看到天黑,

    越是着急上火,偏偏越是有麻烦上门,太阳刚刚落山,驿馆内突然响起一片喧闹,窦建德亲妹妹窦红线,带着两名女兵,大咧咧地闯上门來,

    “哎呀我的娘咧,这姑奶奶今天又吃错了哪门子药了,”王二毛急得直拍大腿,对于窦建德的这个妹妹,他可沒一点儿好印象,假如不是窦红线当年悔婚,王伏宝早就做了窦建德的妹婿,有这份姻亲关系,窦建德也不会再用曹旦來取代王伏宝,更不会窦家军引起今日之危机,

    “不管她,咱们先虚与委蛇一番,如果她碍了事情,恰好手里多一个人质,”到了这种时刻,程名振也顾不上什么故人情面了,把心一横,带着王二毛迎出门外,

    沒等二人上前行礼,窦红线抢先一步蹲下身去,做了个万福,然后笑着说道:“小妹听说程大哥來了,所以过來看看,您可千万别叫我郡主,否则,我肯定起一身鸡皮疙瘩,”

    被她这么一说,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的君臣之礼就再也行不下去,只好双双侧开半步,双手抱拳回了个长揖,笑着说道:“哪能呢,这是驿馆,又不是朝堂,你最近还好吧,临來之前,鹃子还跟我念叨过你呢,”

    “谢谢鹃子姐记挂,只是我这个当妹妹的实在是懒惰,离得这么近,却一直沒抽出时间过去拜望,”提起杜鹃,窦红线眼神突然一亮,然后又迅速黯淡的下去,近两年的时间未见,她身上隐隐已经带出了富贵之气,举止虽然还像原來那般豪爽,话说出來却显得非常有谦恭有礼,

    只是这份落落大方模样看在程名振眼中,反而沒原先那个刁蛮任性的小野丫头可爱,因此心里愈发警惕,笑了笑,十分恭敬地地回应,“那可不成,应该鹃子前來看你才对,如果不是家里事情多,这回我就把她一起带过來了,”

    这几句话说得好不干涩,宾主双方都倍感不自在,窦红线叹了口气,知道彼此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处得像当年那般融洽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补充,“其实我这个人是个灾星,走到哪都带來一堆的麻烦,所以还是离你和娟子姐远一些的好,程大哥,我这次來,是有事要求你…..”说着话,眼圈不知不觉间已经红了,

    饶是程名振见多识广,也被窦红线垂泫欲涕的模样弄得心神一晃,赶紧将头转向别处,侧开半个身子答应:“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好了,只要力所能及,我尽量帮忙办就是,”

    窦红线用手背抹了一把泪,强笑着着建议,“程大哥,我可以进屋说么,你别当我是什么郡主,就当我是娟子姐的妹妹,”

    “郡主吩咐,岂敢不从,”程名振偷偷向王二毛递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让开了门口,

    窦红线立刻举步进屋,脚踩在门槛上,扭头对自己的两名女侍卫吩咐,“你们两个去守住院子大门,沒有我的命令,一个苍蝇也别放进來,如果有人敢硬闯,就直接给我动刀子,”

    这下,倒又有几分当年那个小疯丫头模样了,程名振笑着摇了摇头,跟在窦红线身后走入屋内,宾主双方刚一落座,窦红线立刻将來意和盘托出,“程大哥,这次我真的沒办法了,我托了好多人求情,自己又跟哥哥闹了好几次,但他就是不肯松口……”

    “怎么了,你是说主公么,他不肯答应你什么事,”尽管心里巴不得对方立刻离开,程名振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你不知道,王大哥被我哥哥抓起來了,”窦红线立刻跳了起來,两只挂着泪水的眼睛睁得老大,“你怎么还不知道,他可是你的结义哥哥,,”

    “我刚刚入城,还沒得到王爷的觐见允许呢,”程名振苦笑着摇头,心中对窦红线的迟钝佩服得五体投地,王伏宝跟自己交情越厚,窦建德自然越要瞒过自己,否则万一自己带着洺州营替王伏宝鸣冤,窦建德岂不又要面临一大堆麻烦,

    但这话他不能跟窦红线明说,至亲不过兄弟父子,无论心中对哥哥有多少不满,窦红线的姓氏里都逃不开一个窦字,她骂自己的亲哥哥可以,外人如果在她面前说窦建德任何不是,弄不好她立刻就得把刀抽出來,

    窦红线不知道程名振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王大哥被抓起來好几天了,就关在夫子庙后边的一处宅子里,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沒想到哥哥把你也瞒得这么死,”

    “主公也许有他的考量吧,”程名振苦笑着敷衍,

    “你不去找我哥替王大哥说情么,”窦红线立刻站起來抗议,“我想來想去,你说情也许最管用,去年如果沒有你打开退路,大哥也许从博陵就撤不回來了,他一直跟我说感念你的功劳,也一直跟我说窦家军所有人中,他最佩服的就是你,”

    “你可不知道你哥哥感谢一个人的方法多么与众不同,”程名振心中腹诽,嘴上却继续苦笑,“我只是一个外放的郡守,说话未必管多大用,况且王大哥到底犯了什么事,你总得先告诉我一下吧,”

    “王大哥根本沒犯什么事,”窦红线脸一红,低下头回应,“他只不过说了几句不合适的话,但,但也不是死罪啊,”

    “王大哥说了什么,”王二毛实在受不了窦红线词不达意,忍不住低声追问,

    窦红线泪汪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说道:“王大哥说,咱们不该仓促跟博陵军开战,他还说,他还说,这种仗打输打赢都沒什么意思,当年在长城上打突厥人才过瘾,”

    这就对了,程名振恍然大悟,无论窦建德还是其他诸侯,此刻他们最需要的都是一个奉命而行的鹰犬,而王伏宝心里的想法的确太多了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站在窦建德角度向窦红线解释道:“王大哥的确有些冤枉,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主公,你想想,如果不将这种厌战的说法打压下去,咱窦家军将來如何立足,可这点儿小事儿,也很难治王大哥的罪,我估计主公只是想给王大哥一个教训,过几天就会把他放出來继续领兵,你与其到处找人想办法,不如去见王大哥一面,劝他给主公认个错,他们之间一向彼此信任有加,找个台阶下,这事儿也就完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窦红线急得连连跺脚,“我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我去见过王大哥,连手铐脚镣都戴上了,窗户和门口的铁栅栏有胳膊那么粗,”

    对照此言,程名振知道蒋百龄沒有欺骗自己,窦建德的确对王伏宝已经起了杀心,这就让他有些为难了,不答应窦红线吧,一时半会儿难以把这个傻丫头打发走,可自己要是答应下來,话传到窦建德耳朵去,恐怕今晚的劫狱计划都得受干扰,

    见程名振脸上写满了犹豫,窦红线忍不住心头火起,跺了跺脚,低声骂道:“亏王大哥还把你当兄弟看,沒想到你一点担当都沒有,算了,当我沒來过,我再去求哥哥,他不肯放过王大哥,我也把命赔上就是,”

    ‘当初可是你死活不肯嫁给王大哥的,此时又來当好人,’程名振心中暗骂,脸上的表情却依旧非常凝重,“我肯定会向主公给王大哥求情,但主公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很难讲,如果你还能联络其他人,不妨今天趁早去问问,明天见到主公,大伙一起替王大哥做保,”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送客暗示了,偏偏窦红线根本不往耳朵里听,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从衣袖里掏出一根令箭來,“我肯定会再找其他人,但程大哥你也得帮我这个忙,一旦我哥不肯答应放过王大哥,你就拿着这根令箭,偷偷地把王大哥弄走,先去你的洺州营躲些日子,待我哥的气消了…….”

    这不是明摆着怂恿我造反么,程名振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窦红线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赶紧把双手像风车一般來回摇摆,“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欺君之罪,我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主公,”

    “不是你欺君,是我欺君,令箭是我偷的,命令也是我下的,你只是执行者而已,”窦红线不知道程名振在跟自己打马虎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程大哥,小妹给你跪下了,我已经对不起王大哥一次,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把命送掉,我知道我自己笨,到处给人添麻烦,但我做人却不能昧了良心…….”

    说这话,眼泪噼里啪啦从脸上往下淌,程名振知道窦红线的话是出自肺腑,忍不住对这个傻姑娘心生怜悯,带走王伏宝,带走王伏宝,这一走,自己和王伏宝还可能回得了头么,再次叹了口气,他上前双手将窦红线的胳膊托了起來,“你这不是逼我么,过后如果窦王爷发兵來问罪,我可怎么办,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啊,”

    “哥哥如果发怒,我一力承担,决不拖累你就是,如果说到做不到,天打雷劈”窦红线站起身,举手立誓,

    程名振等的就是这一句,上前一把将令箭抓在手里,心中又是负疚,又是兴奋,今晚有了这道护身符,救走王伏宝的几率又增加了几分,至少,诈开城门不再是问題,过后窦建德震怒,窦红线这傻丫头在中间掺和,一时半会也发不了兵,而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越多,襄国郡自保的可能也就越大…….

    只是,这未免有些太对不起窦红线,毕竟此事从头到脚,她都被蒙在了鼓里,偷眼看了看傻乎乎的女孩,程名振心里好生怜悯,

    “你答应了,”见程名振抓起了令箭,窦红线终于破涕为笑,

    程名振轻轻点头,“嗯,我尽力试试吧,天不早了,郡主请赶紧去联系其他人,明日早上,咱们先过第一关,”

    “我就知道,程大哥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不会让朋友失望,”窦红线抹了抹眼睛,笑着夸赞,双目流转之间,那股发自内心的信任简直令人不敢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