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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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五 上)

    第一章 问鼎 (五 上)

    不待王伏宝的身影去远,程名振和石瓒两个立刻整顿队伍,掉头南下,一路上,二人谁也沒精神说话,想着窦建德可能遭遇到的危险,想着王伏宝舍身赴义的壮举,心潮翻滚,

    士卒们也都知道前方出了事情,不敢怠慢,推着粮车急匆匆赶路,不时有粮车因为车轴受热断裂垮翻在地,周围的士卒也不用上司下令,立刻将粮食连带车子一并推进道路旁的水沟,毫不犹豫,偶尔也有被强行征调來的民壮扭伤了脚,或真或假,赖在地上不肯起身,押送粮车的军官们无暇甄别,丢下一包干粮,随他自生自灭,

    伍天锡已经可以独挡一面,看到程名振和石瓒两个都乱了方寸,便站出來代替二人整顿秩序,一边排除任何干扰大步后撤,他一边抽出时间,私下里找到跟雄阔海同一波撤下來的几个幸存者了解情况,那几人伤势远不及雄阔海严重,听见伍天锡问,便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原來博陵军早就下定决心要断窦建德的粮道,因此不见兔子不撒鹰,王伏宝和石瓒所带领的两路援军都被他们轻轻放过,待王玄龄和雄阔海二人用战马驮着粮食到达了易水河南岸,立刻四面八方杀了过來,总兵力足足有七八千,并且都是训练有素的轻甲骑兵,王玄龄和雄阔海两个仓促接战,马背上的粮草包都來不及卸下,因此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被敌军冲散了队形,

    博陵军士卒训练有素,将领们个个都弓马娴熟,王玄龄跟其中一员身穿校尉服色的将领就走了一个照面,便被劈于马下,雄阔海武艺虽然好,却不幸被李仲坚亲自盯上了,双方勉强对付了三个回合后,沒等拨马,李仲坚劈手丢出一记飞矛,正中雄阔海的后背,多亏了洺州营给将领都配备了前后护心镜,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重伤之余,雄阔海不敢再恋战,抱马南逃,一路上冲破了数重拦截,全赖着李仲坚忙于领兵应付河对岸的窦建德,无暇分身,才勉强带领几个随从杀出了重围,

    “窦建德呢,打了那么长时间,他就在对岸眼睁睁地看着,”伍天锡越听越窝火,叫着自家主公的名字追问,

    “窦王爷.....”小喽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嘟囔,“他倒是一直在调兵,但是根本帮不上忙,过河一批,就被人家给砍掉一批.....”

    “奶奶的,这回亏大发了,就爱占别人小便宜,结果这回长记性了不是,”伍天锡小声抱怨,拨马冲到队伍最前方,闷头带领着弟兄们开道,

    这样一路紧赶慢赶,速度远比來时快,待到天色擦黑,已经过了徐水浮桥,來到博陵与上谷的交界处,在此处有个废弃多年的土城,名为永乐,里边的百姓本來就不多,在运粮队折返之前已经受有心人蛊惑逃散一空,因此刚好可以拿來宿营,程名振和石瓒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队伍先进入城中休息一宿,待明天一早,探听到窦家军主力的动静后,再做撤离或绕路前进的打算,

    连续走了一整天的路,士卒们早已疲惫不堪,听到命令,立刻推起粮车冲进了城去,片刻之后,街头巷尾,已经响起了如雷鼾声,

    “把洺州营的弟兄集结起來,先弄些热饭添饱肚子,然后轮流上城值夜,兵器不准离手,”程名振先安排好队伍,然后叫來伍天锡,仔细了解敌我双方军情,待一切情况弄清楚了后,他又走到石瓒身边,用手拉了拉对方的衣袖,低声劝告:“石兄,能不能让你的弟兄烧些热水,洗了脚再休息,明天无论向前向后,恐怕都少不了一番恶战,”

    “啊,啊,你说得对,咱们是该有所准备,”此刻的石瓒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有些心神恍惚,话都顺嘴答应了,人才慢慢抬起了头,犹豫着又看了程名振一眼,他立刻将头转向自己麾下的几个亲信将领,“都给老子打起精神來,该吃饭的吃饭,该洗脚的去洗脚,这个土围子有四个面,咱们人多,守西、北、南三面,留东面给洺州营,精神点儿,死爷爷了还是死娘老子了,”

    “诺,”众亲信挨了顿骂,反倒鼓起了几分士气,咧着嘴,抱头鼠窜地去执行命令了,

    “程兄弟,你看这样安排可好,”给属下布置完了任务,石瓒再度目光转向程名振,陪着笑脸商量,

    “石大哥太客气了,”程名振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致谢,他刚才只是想提醒石瓒注意军纪和士气,沒想到对方把大部分守城任务一并接了过去,

    “王大哥连命都舍了,咱们两个再唧唧歪歪,就太他奶奶的对不起人了,”石瓒咧了下嘴,眼睛里边隐隐有泪,“他奶奶的,老子这辈子沒佩服过几个人,但是对老王,着实沒有话说,一个字,服,老子心服口服,”

    “石大哥放心,王大哥吉人天相,沒那么容易被打败,”程名振心里,此刻对王伏宝刚才的义举也只有“佩服”二字,所谓以死回报窦建德,那只是王伏宝毅然领骑兵北上的一个原因而已,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如果沒人在路上缠住李仲坚,恐怕运粮队向南退不了多久,就要被大批博陵精锐追上,截杀干净,王伏宝此行,等于一肩承担了全部风险,与死亡坦然相对,把活着的机会留给两位袍泽兄弟,

    “当然,老子还等着跟他喝酒呢,”石瓒用力抹了一把脸,大声强调,“他奶奶的,说不定老窦那边一使劲儿,已经冲过易水河了呢,老窦带着小十万人,七八个打一个,总也不至于拿不下那李仲坚,”

    此时再说什么大获全胜的话,就有些自欺欺人了,粮食接济不上,即便是铁打的队伍也会散架,况且眼下地利、人和、天时三个方面已经被博陵军占全,窦建德麾下兵马再多,也不过是给对方的战功上再添一笔罢了,

    程名振心里很清楚,此战的结果在雄阔海等人遇袭那一刻早已写定,但此时他不想乱自家军心,笑了笑, 沒有接茬,石瓒心里也明白,奇迹根本不会发生,自己不过是自壮胆色耳,也连声苦笑,笑够了,又抹了把眼睛,叹息着道:“其实,王大哥开始就不赞成老窦北上,可老窦不听他的,反而觉得他的心向着李仲坚,胳膊肘往外拐,”

    “路遥知马力,”程名振听罢,也跟着叹气,他这次跟窦建德相遇,也感到了对方的行止气度隐隐有所变化,却沒想到,变化竟然会这么大,连王伏宝这样的一道起家的老兄弟,都会因为几句话受到猜疑,

    “希望如此吧,”石瓒又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明天早晨,如果听到的全是坏消息,你准备怎么安排,”

    “这里以石大哥的弟兄为主,我听石大哥的,”程名振略作沉吟,笑着回答,

    “还是我听你的吧,我这个人,冲锋陷阵还可以,算计谋划一窍不通,”石瓒先是笑着摇头,然后低声补充,“你别担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老窦那边都算我头上,暂时,他还不会难为我,”

    “那好,我就僭越一次,”这个时候沒必要太多客气,程名振见石瓒说得坚定,便主动承担起了为大军谋划出路的责任,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他犹豫着说道:“即便兵败,也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如果窦王爷领兵退过了涞水,回到河间郡内,咱们就直接向东,押着粮草去跟他到河间会师,”

    石瓒心里预想的后果可比这严重得多,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退过了涞水也沒大用,弄不好还得被人截住,呸呸,我只是假设,凡事往最坏处想总沒什么亏吃,我觉得,老窦真的想平安脱身,必须把这些日子吃进去的地盘全退出來,一直退过滹沱河,然后在河东岸凭险据守,可李仲坚怎么会那么傻,大占上风情况下,还容老窦轻轻松松退走,”

    “那恐怕,我们也难全师而退,”程名振眉头皱得更紧,仿佛有刀在脑门上刻下了一个愁字,“窦王爷不是喜欢拼命的人,见到形势对我军不利,肯定会主动后撤,李仲坚即便追过了易水,凭借他麾下那点儿兵马,也很难令窦王爷败得太狼狈,若是他真想把老窦留在滹沱河西岸,只有一种办法,勾结罗艺,请虎贲铁骑南下,”

    “我怕的就是这啊,”石瓒咧着嘴用力拍自己的大腿,“你说,王爷这回怎么想的,不是拼死吃河豚么,李仲坚带兵把粮道一断,罗艺再带兵从背后这么一兜.......”他比比划划,做了个双手掐脖子的姿势,“嗨,也不是谁这么缺德,非撺掇着老窦來冒这么大一个险,”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程名振轻轻摇头,脸上的笑容越來越苦,“今天见了雄阔海那一身伤,我突然觉得,咱们这回一路上打得这么顺,十有**是李仲坚故意放咱们进來的,他跟罗艺两个人勾结好了做了个套,想把老窦一举干掉,”

    “可不是咋地,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儿,可沒王大哥那胆子,不敢当面提醒老窦,”对于程名振的见解,石瓒一百二十个同意,其实不光是他,窦家军中有很多文武官员都看到了潜在的危险,但有王伏宝不受待见的例子在那明摆着,大伙谁也沒勇气去捋窦建德的虎须,

    “那就有些麻烦了,就咱俩手中这点兵马,送上去还不够给李仲坚和罗艺塞牙缝,并且……”程名振皱起眉头,脸色看上去非常凝重,隐隐地,他猜到了李仲坚的基本战略意图,看样子,对方之所以付出这么大代价,是打算通过此战彻底解决掉窦家军这个大麻烦,一劳而永逸,那样的话,博陵军光是跟幽州军联手还不够,还需要一支兵马,从后侧绕上去,趁乱攻取河间,彻底断掉窦建德的生还希望,

    “并且什么啊,你有话别藏着掖着,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藏的,”石瓒被程名振阴沉沉的脸色吓得发毛,推了他一把,大声追问,

    程名振打了个趔趄,然后不住地苦笑,“我不是藏私,我是害怕,我怕在咱们身后,还有第三路敌军,”

    “你说还有第三支兵马,”石瓒大吃一惊,上前抓住程名振的胳膊,

    “我不确定,”程名振苦笑着挣脱出來,目光看向远处黑漆漆的夜空,“李仲坚付出这么大代价,恐怕打的是经此一战保六郡数年平安的主意,光是他和罗艺两个联手,恐怕留不下窦王爷,如果我是他.......”将目光从远方收回來,程名振深深吸气,“如果我是他,就干脆再狠点儿,派支兵马绕到滹沱河东岸去,彻底灭了窦建德回头的希望,”

    “啊,那,那咱们还不快走,”石瓒吓得都顾不上考虑是否影响军心了,跳起來高喊,

    临近的将士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扭头张望,程名振拉了石瓒一把,低下头,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回应,“不能走啊,我的石大哥,第三路兵马只是我瞎猜,一旦根本沒有出现,咱们拿着粮食不去支援老窦,过后能有好果子吃么,并且如果老窦真的被人给灭了,李仲坚领兵南下,咱们还能藏到哪去,,”

    “啊,这,这……”石瓒又急又气,两脚在地上乱跺,“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咱们到底能干什么,等死么,等死也不是这种等法,”

    “石大哥,小声些,”程名振拉了一下石瓒的衣袖,示意对方注意影响,不要自己乱了军心,“左右已经是这个样,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让弟兄们恢复体力,万一遇到敌人,好歹也能拼一拼,其他,就等明天早晨看斥候能探到的消息了,根据具体情况再做决定,反正随机应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