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字体: 16 + -

第一章 赌局 (七 上)

    第一章 赌局 (七 上)

    接下來的形势发展果然如魏征所料,将胜局牢牢锁定于自己手中的程明振并沒有对他们这伙“穷寇”追杀到底,而是匆匆地清点了一下伤亡,连战场都沒留人打扫便继续向南而去,

    再度逃离生天的杨白眼等人谁也沒心情庆幸,他们低着头在黑夜里默默前行,任凭身背后的火光一点点衰弱,任凭垂死挣扎者的**声顺着夜风一遍遍地折磨自己的灵魂,

    直到被一条宽阔的大河挡住了去路,杨善会才回过头來,率先打破沉默:“接下來咱们该怎么办,仗打成这般模样,让我等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这个,还是由玄成來定夺吧,”武阳郡丞魏德深早已心如死灰,咧了下嘴巴,苦笑着建议,

    杨善会叹了口气,将目光再度转向了魏征,虽然后者只是个文职,资历也职位远不如他和魏德深,但刚才在关键时刻后者所作出的决断却令人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凭心而论,当时如果不是魏征判断准确,行事果决,恐怕河边这些残兵当中有一半要成为洺州军的刀下之鬼,

    难以拒绝大伙眼中的期待,魏征沉吟了一下,皱着眉头分析,“只剩下这点人马,我等即便绕路赶到清漳去,恐怕也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有伤于官军的士气,不如先过河休整,根据局势变化再做另行打算,”

    “也好,我等虽然战败,但也令程贼所部疲惫不堪,桑将军在清漳以逸待劳,定然能一举擒下此贼,替阵亡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杨善会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找跑路的借口,

    “再说吧,造化弄人,老天爷到底想做什么,岂是我辈凡夫俗子所能预料,,” 魏征摇了摇头,话语里对官军沒有半点信心,

    “莫非玄成以为程贼以疲敝之师,还能从桑将军手下讨到什么便宜去么,”杨善会被兜头泼了瓢冷水,觉得很不甘心,咬着下唇追问,

    “胜负恐怕已在五五之间,” 魏征继续摇头叹息,“我等尽全力亦沒能缠住他,已经将先机丧失殆尽,此刻贼军士气正盛,平恩三县又是他经营多年的根基,唉……”

    叹完了气,,他又继续补充,“于今之计,恐怕我等要想的不是如何建功,而是尽早想办法善后,无论桑将军获胜,还是程贼侥幸再度逃过一劫,各郡恐怕都有很多功课要做,”

    往直白了说,这话其实是在建议大伙放弃报复的幻想,各自回家,杨善会听在耳朵里感觉很不是滋味,但他却无法否认魏征建议的正确,如今两郡残兵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只有三百出头,如果硬要到战场上送死,恐怕走不到半路就会被洺州军的地方留守部队给吞掉,即便侥幸沒遇到洺州军,漳水河西岸那些首鼠两端的地方豪强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他们决定拿这支残兵的脑袋作为给程名振的见面礼,接连战败,士气低迷的郡兵们未必有还能力反抗,

    魏德深心里的感受与杨善会差不多,虽然不甘失败,却不得不面对现实,比杨善会更为尴尬的是,此前洺州军曾经撂下话來,如果武阳郡再自不量力挑起事端,年度的“保安费”便要加倍,而一旦程名振真的打败了桑显和,回过头來进入武阳郡要求兑现“前诺”,上至郡守元宝藏,下到街头贩夫走卒,偌大个武阳郡内恐怕无人不想将其剥皮敲骨以免再受池鱼之殃,

    一人做事一人当,魏德深虽然不是什么好汉,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居然不再如先前那样失魂落魄,反倒是笑了笑,非常轻松地说道:“就按玄成说的办吧,咱们早做些准备,总比事到临头再手忙脚乱强,杨公,你清河郡家业雄厚,将來若是听闻我武阳郡遇到什么难处,还请念在今夜你我同生共死的份上,不吝伸手相援,”

    “那是自然,”杨善会点头承诺,话却说得沒有半分底气,“若不是为了救我,德深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待回到清河后我立刻重新整顿士卒,凭着杨某人这张老脸,努力上个一年半载的,想必还能再拉起几千弟兄來,”

    “杨公辖地临近信都,何不请博陵六郡伸手相助,”听杨善会把话说得如此丧气,魏征忍不住出言提醒,“我听说博陵军大总管李仲坚素有些胸怀,其治下想必也不尽是些锱铢必较之辈,届时杨公背靠博陵,俯览漳水,想必进也进得,退也退得,”

    “嗨,”杨善会又是一声长叹,沒有直接回答魏征的提议,“再说吧,如今清河郡还有能力自保,无须寄人篱下,况且眼下时局未定,桑将军凭借两万精锐,未必擒不下一个小小蟊贼,”

    正所谓听话听音,从杨善会的语气上,魏征便能猜到此人想必跟李仲坚有什么难于解开过节,所以也不再劝,转头去安排人手砍伐树木,打造可以过河的木筏,忙忙碌碌一直到天光大亮,总算赶在沒被人发现之前将木筏造出來了,两郡主将带领各自麾下的残兵陆续过河,互相道了声珍重,然后便分头散去,

    如此一來,所有赌注便着落在桑显和一人身上,无论肚子里边担忧的是朝廷也罢,怀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也好,漳水两岸,无数道焦灼的目光都飞向了弹丸之地清漳,盼望着那里尽早打出个结果,免得大伙下注时举棋不定,

    桑显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赌局的最后一套骰子,清漳城久攻不下,丝毫沒使得他感觉懊恼,反而令其对城内的守将心生几分钦佩,悄悄地打起将此人收服的主意,

    乱世将至,武将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手中有属于自己的一班人马,朝廷早就靠不住了,地方上也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罗艺、李渊、李旭、薛举、王仁恭,这些地方大员们,哪个不是依赖手中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桑显和原來沒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打了败仗,差点连脑袋也被朝廷砍掉,如今他已经琢磨过味道來了,所以再跟流寇交手,就不能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城内的守将名叫王二毛,光从这个名字就能判断出,此人出身极其寒微,无恒产者无恒心,无恒心者无大志,虽然他跟程贼是总角之交,但这年头活命才是第一位的,什么亲情友情都必须看得开,王德仁还跟程名振两个歃血为盟呢,在官军强大的兵威面前,还不是照样一箭沒放就让开了通往清漳的大路,

    此外,在距离清漳城五里左右的一座土山上,还有五百余贼人在一个名叫韩葛生的头目带领下,与王二毛等人遥相呼应,此人也深谙用兵之道,连日來只要官军攻城攻得紧了,他就立刻下山威胁官军的营寨,而官军几次设了圈套试图将其生擒活捉,都被他提前一步看穿,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如果能把此人也收归麾下,再大的损失桑显和也愿意出,这年头将才难得,肯吃粮上阵的小兵却总是一划拉一大把,还有城内的伍天锡,桑显和沒想到此人战败后居然屈身事贼,不过这样也好,跟王二毛进行接触正缺一个可以在中间传话的家伙,凭着以前的宾主之情,桑显和相信自己派人送封信进去,伍天锡不会做出扯书斩使的无聊勾当,

    基于上述打算,他沒有对清漳城攻得太紧,另一方面,围城打援,以逸待劳乃善战者眼里的上上之策,留着点力气对付仓促赶回的程明振,总比将弟兄们的性命都消耗在一座弹丸小城下强,

    信使很快就派出了,是原來跟伍天锡同属一个旅的伙伴,彼此之间还算有点交情,伍天锡也的确沒有不讲情面将旧同僚的脑袋挂在城墙上铭志,只是迟迟沒给外边任何答复,为了让伍天锡早日下定决心,桑显和催动兵马又攻了一回城,用冲车将南城门捣了个稀巴烂,顾忌着对方情急拼命,才沒直接带领部下突入城中,

    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形势高低了,即便有韩葛生在侧翼呼应,清漳城也难挡得住官军的下一次攻击,而程名振所部还音信皆无,根本不可能从天而降,

    “守南门的那个黑大汉是谁,”优势占尽,桑显和愈发信心十足,说话的语气和腔调都变得从容不迫,

    “旗号上打的是个“雄”字,应该就是雄阔海,”旁边的部将想了想,笑着回答,在极端劣势之下,对方还多次率队逆袭,一身过人的膂力和武艺,给帐中诸将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就是曾经仗义为张郡守请命的那位壮士,”桑显和想了想,继续追问,

    “应该是他吧,这个姓氏很不常见,”一名文职幕僚在旁边笑呵呵地回应,汲郡太守张文其落入贼手,又被百姓仗义相救的佳话早已于官场中传遍,大伙都很羡慕张文其有如此好的运气和声望,对于敢为他请命的人,亦有心存几分钦佩,

    “城破后,尽量生擒他,”桑显和笑着点头,低声吩咐,又是一员虎将,这次河北之行绝对沒有白來,,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多有本事的人怎地都沒被朝廷所用,反而全聚集到了程名振贼手下,,难道真是老天眷顾么,正思量间,门外突然传來一声急报:“禀桑将军,伍天锡派人送信回來了,他愿意重新归于将军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