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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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采薇 (三 下)

    第四章 采薇 (三 下)

    双方既然都已经做了决一死战的打算,洺州军的一举一动自然都沒逃过对手的眼睛,发现程名振在初步战斗目标落空后,并沒有急着立刻发动第二波攻击,而是停下來整顿队伍,虎牙郎将桑显和心里油然涌起一股钦佩,

    只有怂人才喜欢捏软柿子,,如果程名振只是个胡冲乱撞的草寇,此战即便他桑显和最后力挽狂澜,也沒有任何荣耀可夸,可如果程名振的表现确实像传说中那样英勇机智,左武侯纵使惨胜,胜利的辉煌也足以弥补战死者心中遗憾,

    双方都尽可能抓紧时间地调整队形,为即将爆发的恶战做最后的准备,当洺州军的画角昂然吹响时,左武侯的吹鼓手立刻群起而应,两军尚未接触,号角声先在夜空中交起手來,一方如山呼海啸,一方如潜龙腾渊,慷慨激扬,桀骜不驯,士卒们身体的血液骤然被加到燃点,随着主帅一声令下,轰然炸开,相对着冲了过去,

    短短的二百步距离转瞬即被迈过,双方的弓箭手都试图尽最大可能削弱敌人的战斗力,却都沒多少建树,如此短的时间,即使射艺最娴熟者顶多也只能发出三箭,其中一大半落到空处,一小半被盾牌隔开,零星几支命中目标,带起一团团暗红色的血雾,

    有人倒地,发出凄厉的哀号,却沒有人施以援手,狭路相逢,稍微的停滞便可能决定战斗的胜负,受伤者只能自求多福,在血流尽之前别被自己人踩死,跑动者则张开嘴巴,厉声狂喊,“杀,啊啊,啊啊,,,”

    “轰,”大地仿佛晃了晃,所有叫喊声突然停滞,一大团暗红色的浓雾从两军汇聚处猛然腾起,瞬间绽放,妖异如花,双方正面开始接触,彼此的前锋都试图撕开对方的阵型,长矛巨槊犬牙交错,挑开对方的防护,刺进对方的身体,格斗技巧娴熟者在千钧一发之际侧向拧身,让开身体的要害,反应稍慢的人则被槊锋捅了个对穿,哼都來不及哼,当场气绝,

    “让开,让开,挡我者死,”正面队伍顶在一起,胶着不动后,双方的侧翼也发生了接触,王飞好容易捞到一次不为他人做嫁衣的机会,兴奋得两眼冒光,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砸翻眼前对手,率先挤入敌阵,周围的左武侯士卒立刻向他聚拢,长矛、横刀、铁槊并举,试图将他绞杀在阵中,跟在王飞身后的亲信脊背挨着脊背紧紧组成一个铁三角,护住自家将领的身后和两侧,不让王飞四面受敌,

    趁着敌军右翼的吸引力都被集中到王飞所部身上瞬间,段清瞅准机会,在距离王飞二十步左右的位置,进行了第二次突破,他的选位很狡猾,刚好卡在敌军队伍发生变形,底层军官來不及补好的空挡处,一瞬间,竟直接前冲了近二十步,但便宜买卖到此为止,在桑显和的指挥下,敌军的防御重心迅速向右翼倾斜,段清带着自己的部下左冲右突,杀得浑身是血,再也难向前多推进半步,

    尽管前进道路被敌军所阻,弟兄们各自陷入了苦战,段清所发起的这一记强攻还是极大地缓解了王飞等人所受到的压力,趁着敌军手忙脚乱的时候,更多洺州军喽啰冲入敌阵,与王飞等人汇聚在一处,咬住对方死不松口,

    左武侯的右翼所承受的压力如此之大,以至于桑显和不得不再度调整部署,他吹响号角,命令跟在自己背后的一部分士卒向右翼移动,以免阵型被敌军拦腰切断,而在应付着來自右翼压力的同时,他的目光还得时时刻刻盯紧程名振,以免其从中路制造麻烦,

    洺州军的真正杀招肯定不在右翼,多年的临阵经验,令桑显和的定力远超常人,眼下右翼和正前方已经形成胶着状态,每一刻都有数十人惨叫着战死,但决胜的关键点必然不在这两处,如果程名振只有这两下子,他就不会凭着一票流贼将河北南部各路郡兵压得难以抬头,如果他桑显和现在就把最后的力量全投入进去,他也对不住自己百战之后换來的赫赫威名,

    发觉桑显和沒被自己的虚招所调动,程名振只好继续增加正面攻击力度,他带领自己的亲兵,从中线一直推进到最前方,与担任前锋的张堂柱和孟大鹏等人一起,组成了一把沉重的铁锤,一下下猛砸,一下下砸得敌阵血肉横飞,左武侯的前锋有些抵抗不住,被推着慢慢后退,几名悍勇的低级将领逆流而上,试图通过反冲击來加固本阵防线,程名振将手中长槊凌空投过去,正中当先者的脖颈,笨重的长槊足足刺进了两尺多深才停顿下來,血顺着槊锋喷涌而出,已经停止呼吸的左武侯军官却沒法倒下,被长槊的余力带动着,徒劳地于自己的亲兵当中打着晃,左摇右摆,终于有人发觉了他的异状,用手将其拦腰抱住,半空中的长槊由于重量的原因旋转着掉落,槊纂着地,槊刃割断了猎物的整个脖颈,

    “刘将军,刘将军…….”失去将领的亲兵放声干嚎,瞪起血红的眼睛冲向程名振所在位置,孟大鹏率先迎上,左手中砍柴斧猛地一挥,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隋兵卸掉了小半个身子,红了眼睛的亲兵们立刻放弃了程名振,乱纷纷将孟大鹏围在了中间,正杀得兴起的孟大鹏冷笑连连,两把砍柴的斧头抡得像风车一般,挡开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一根长矛,斧头冲着敌人前胸口暴露的空门砸过去,击碎对手的胸骨,随即,他迅速拧身,将另外一把长矛夹在肋下,单斧顺着矛杆横扫,

    持矛的敌兵躲避不及,半个手掌都被斧头砍掉,孟大鹏暴喝一声,松开矛杆,又是当头一斧,把抱着手指惨叫的左武侯士卒砸了个**迸裂,

    就在这时,程名振也靠上前來,带领自己的亲兵迎住那些红了眼睛的报仇者,有组织的配合杀人效率永远好过单打独斗,转瞬间,那位刘将军的亲兵已经被砍杀殆尽,洺州军的将士们哈哈狂笑几声,转头奔向下一个目标,

    看到敌将如此勇猛,桑显和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为了不付出太多无谓的牺牲,他将自己身边武艺最娴熟的侍卫队正叫过來,冲着程名振指指点点,那名护卫队正全身都包着板甲,看上去就像个铁疙瘩,但动作却非常利落,拱手领命之后,立即点了二十几名武艺精熟的老兵,直扑程名振眼前,半途中有洺州军喽啰试图与其交手,居然被他们这伙人一刀一个,全部砍成了碎片,

    “陌刀阵,”程名振听到部属的惨叫声,猛然扭头,他认出了敌将手中的兵刃,那是大隋步战第一利器,长柄陌刀,当年隋军以此阵硬撼突厥狼骑,以五百对三千,人一刀,马一刀,连人带马杀得突厥狼骑魂飞魄散,一口气逃出几千里不敢回望,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有幸试试陌刀阵的锋利,苦笑一声,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长缨,“跟我來,冲垮他们,”沒等程名振发动,校尉张堂柱已经带队迎了上去,三十几杆长槊平端,试图以楔形槊阵将对方驱散,

    “小心,绕开,侧面突破,”程名振心头一紧,大声提醒,无奈两军交手之时,四周过于嘈杂,张堂柱根本沒听见他的指点,转眼之间槊阵与陌刀阵相遇,铿锵声刺耳不绝,再一转眼的功夫,张堂柱握着断裂的槊杆倒下,双目圆睁,满脸不甘,

    三十几杆长槊,只换下了五、六杆陌刀,如此惨烈的交换比令周围的洺州军喽啰俱是一惊,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里,身披板甲的左武侯勇士用刀尖向程名振遥指,呐喊一声,带领其余的陌刀手恶狼般扑上,

    “结圆阵防御,注意彼此间配合,”如此情况下,已经容不得程名振闪避,他举起长矛,正对着攻击者挑了过去,矛杆被对方用力拍歪,刀锋急劈而下,程名振拧身避让,矛杆当做棍棒横扫,对手身边的亲兵用陌刀硬挡了一记,他的亲兵瞅准时机一矛捅向对方小腹,

    “啊,”“啊,”惨叫声不绝于耳,两名将领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敌人的攻击,二人的亲兵却都付出了生命为代价,程名振快速拧身,又是一记侧旋横扫,以矛为棍,绊向敌将的双腿,敌将被浑身上下的沉重护甲所累,來不及跳开,竟然把陌刀重重向脚边一横,硬挡矛杆,

    “铛,”地一声,程名振的长矛砸在陌刀锋刃处,断为了两截,与此同时,两声惨叫传來,他左右的亲兵分别倒在了敌军刀下,全身包着板甲的敌将厉声狞笑,举起陌刀,便欲给对手致命一击,还沒等他的刀锋落下,鼻孔中突然闻见一阵血腥,紧跟着,他的眼睛一涩,泪水源源不断地流了下來,

    “给张校尉报仇,”程名振大叫,收回沾满血水的战靴,挥动矛杆击打对手耳畔,一切有效的杀人手段都是正当手段,流寇作战,向來沒有光明正大的说法,见到自家主将出其不意用污泥迷了敌人的眼睛,喽啰们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有样学样,手脚并用,接二连三地将地上的污血和泥巴朝陌刀手们的脸上糊去,

    持陌刀者都是军中顶级精锐,身上的护甲远好于普通士卒,但是今天,这身极品铁甲却成了他们的累赘,纵使有十几名喽啰被陌刀砍翻,其余的喽啰们却坚持不懈,阴招叠出,片刻后,程名振面前的将领被他活活敲晕,另外的十几名陌刀手或者被泥浆迷住了眼睛后砍死,或者被喽啰们用绳索绊倒,生生勒死,竟然全军尽墨,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桑显和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亲自上前,砍下程名振的脑袋以告慰弟兄们在天之灵,正如他所愿,收拾掉敌手的程名振捡了把陌刀,冲着左武侯中军厉声高呼,“杀,杀桑显和,”

    “呜呜,呜呜,呜呜,,,,-”亲兵奋力吹响号角,宣布最后一击开始,段清、王飞、孟大鹏等人立刻响应,拼着全身力气向中军猛冲,

    “就这点伎俩,”桑显和怒极之下,反而愈发怀疑程名振在使诈,右翼和前军都打成了一团糟,他的左翼所遭受到的攻击却一直不痛不痒,据那边的将领派來的亲兵汇报,有一名傻乎乎的黑大汉多次发起的冲击,但每次都被大伙齐心协力打了回去,

    “如果主攻方向真的在左翼,程名振所付出的代价也忒大了些!“望着越來越激烈的战况,桑显和皱着眉头暗想,如果换了他与对方易地而处,他绝不会让属下做这么大的牺牲,可以预见,这一仗即便洺州军侥幸取胜,其本身也必伤筋动骨,天亮后,魏德深和段令名二人随便一个领军杀过來,都足以将洺州军杀得片甲不留,

    正犹豫间,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左翼传來一阵嘈杂,“啊,,““啊-,,”“呀,小心,,”,桑显和心中一紧,迅速回头,看见一名铁塔般的壮汉挥舞着根着了火的大棍子,迅速向自己这边跑來,

    整个左翼几乎都围绕此人而动,几十名杀得浑身是血的洺州流寇跟着黑大汉在跑,更多的左武侯士卒则紧紧地追在洺州流寇之后,沒人再能挡住这家伙,桑显和身边先后有数名忠勇的亲兵舍身扑上,被此人用两头带火的大棍子左右一撩,都灰头土脸的败到了一旁,

    沒等桑显和调整部署,壮汉已经杀到他眼前,“让开了,砍帅旗的來了,”此人疯疯癫癫的大叫,将棍子上的两团火球來回乱滚,桑显和的亲兵不怕死,却经不住烧,要么被点着了头发,要么被火星溅伤了眼睛,狼奔豚突,抱头鼠窜,

    “给我拿下他,”见对方马上就要冲到帅旗下了,桑显和不得不将手中的预备队派了上去,前方、左右两翼的敌军都出现了,程名振的所有招数已经用完,拿下黑大个儿后,接下來便是他桑显和的时间,他要用敌人血与火给流寇们一个教训,告诉他们如何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如何指挥作战,

    “诺,”早已迫不及待的左武侯后备部队大声回应,然后齐齐的转身,潮涌般扑向黑大个儿等人,看到自己一下子招出來这么多隋兵隋将,黑大个儿雄阔海知道无论如何也杀不到帅旗下了,急得哇哇大叫,抡起两头绑着火把的大棍子转了半圈,再度迫开临近自己的隋兵,然后双手猛然一松,“招家伙吧,你,”,大棍像只风火轮般从空中掠过,直奔桑显和的帅旗,

    众隋军将士未曾料到到雄阔海会玩这样一手,纷纷举兵器阻挡,哪里还挡得及,耳畔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两头带火的木棍飞过三十余步距离,正砸在旗杆中央,硬木做的旗杆晃了几晃,终归又挺直,沒等旁观者欢呼出声儿,一道火苗顺着旗角窜了起來,顷刻间蔓延到了整个旗面,

    “旗子被我点了,旗子被我点了,”雄阔海唯恐别人不知道坏事是自己干的,举着手臂高呼,喊完了,他躬身从地上抄起一根长槊,倒拖着向战阵外跑去,一边跑,一边继续叫嚷道:“走喽,走喽,完成任务喽,风紧扯呼,”

    “帅旗着火了,桑显和败了,”程名振麾下沒有一个省油的主儿,看到敌方帅旗被雄阔海点燃,立刻扯着嗓子嚷嚷起來,

    “胡说,胜负未定!”桑显和气得鼻子都歪了,情不自禁地开口反驳,他的声音却被更高的呐喊声所吞沒,“帅旗着火了,桑显和败了,官兵兄弟们,赶紧扯呼吧,”

    这都是哪根哪啊,桑显和简直是哭笑不得,帅旗代表着一军之威严,中途被敌军毁掉,的确有损于左武侯的士气,但此刻左武侯阵型完整,后备力量充足,距离战败差着何止十万八千里,恨恨的看了一眼溃围而出的雄阔海,他咬牙切齿地命令,“吹角,不理左翼,所有弟兄向正前方进攻,一举拿下程贼,”

    “诺,”传令兵拱手领命,声音却远不如先前洪亮,刚刚把画角举到嘴边,猛然间,身背后有高亢的角声抢先响了起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杀,杀桑显和,河北道的各路弟兄们,并肩子上啊!”伴着角声,千百人齐声呐喊,左武侯的士卒无法忽略身后,忍不住回头张望,只看见自己的背后不知道杀來了多少绿林豪杰,灯球火把汇聚成了一道洪流,

    “有埋伏,”

    “敌军在后面,”

    将士们一个个惊呼出声,先是被敌军夜袭,紧跟着帅旗被焚,他们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而背后猛然杀來的敌军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是真的千军万马,还是聊聊几百喽啰,都足以让大伙闻风丧胆,

    “杀啊,别跑了桑显和,”

    “杀啊,并肩子上,”

    不管來得是哪路人马,都令洺州军士气大振,众头领、喽啰们高声呐喊,攻势如潮,桑显和依旧试图挽回残局,指挥却完全失灵,袍泽们再也无法陪着他送死,抢在敌军合围之前分成数股,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