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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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骝 (四 下)

    第二章 紫骝 (四 下)

    “能死了你,”程名振又敲了杜鹃脑门一记,然后用手慢慢地去揉,他知道那是一句笑话,在鹃子嘴里,已经把很多人砍死很多次了,而事实上,那些人都高高兴兴的活着,包括当日的小杏花,鹃子提起她便咬牙切齿,最后却将她推进了自己的怀抱,宁愿拼着一个人背地里伤心,也试图让自己了结年少时的遗憾,

    这份情意是炽烈如火,它就在那明明白白地摆着,哪怕一时觉察不到,过后慢慢追忆起來,也会如饮醇酒,不会让你觉得疲惫,亦不会让你觉得负疚,只是柔柔的迷醉着,心无旁骛地享受着那份温暖与轻柔,

    “你再多吃一点,”杜鹃舀起一小勺粥,放在嘴边轻轻吹凉,然后递给程名振,

    “嗯,”程名振答应着,将粥慢慢吞进嘴里,“我自己來吧,”他冲着妻子笑了笑,然后抢过勺子,“不至于病得连饭都不会吃了,”

    杜鹃也不跟他争,交出羹匙,静静地看程名振吃东西,两只眼睛亮亮的,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程名振被她的样子逗笑,低声问道,“有什么好看的,抓紧时间吃饭,一会都凉了,”

    “郎君的眉毛很浓,最里边的位置好像打着旋儿,”杜鹃有一句沒一句的回应,“很好看,特别是从侧面细端详,”

    “你干脆数数我长了多少根眉毛算了,”程名振又好气又好笑,把碗向矮几上轻轻一顿,低声调侃,

    “数不清,今天数数,明天就又忘了,”杜鹃轻轻摇头,仔仔细细打量程名振,她又低声祈求,“你以后别再这样睡了吧,我真的很害怕,”

    “傻丫头,”程名振心中一暖,拉过杜鹃的手,轻轻握在掌心,“就这么一次,我保证沒下一回,第一次打这么大的仗,我心中沒底,所以不小心累过了头,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不会一直紧绷着了,”

    “我知道郎君需要管的事情多,”杜鹃把另一只手也递过去,乖乖地让程名振握着,“但不能把自己累坏,妾身嘴笨,说不出沒有你就一天也活不下去的话,但你生病的时候,妾身真的觉得天都塌了一半下來,”

    “以后能少管的事情,我尽量少管,”程名振点点头,郑重保证,妻子不是个有心机的,就像湾清泉般让人可以一眼看到底,也正是因为此,他在家里边才觉得轻松惬意,不必再为外边乌七八糟的东西影响心情,

    “能不想的事情,也不要想,”杜鹃眼巴巴地望着丈夫,继续祈求,“驼子叔说你是心力憔悴,妾身猜不道你想什么,也不愿意猜,但无论你怎么打算,妾身都支持,无论你将來去哪儿,妾身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

    “这个死驼子,”程名振松开一只手,轻轻捶打地面,“你别搭理他,他医道不错,其他却都是瞎咋呼,就像算命打卦一样,十次九不准,我还能到哪去,你、我娘亲,还有二毛的家人都在这儿,我总不能把你们都丢下,,况且了,眼下我可是巨鹿泽九当家,杀了无数官员的正主儿,离开巨鹿泽,岂不是自己往官兵的刀口上撞么,”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这里,咱们也可以去太行山那边,”杜鹃仿佛沒听见程名振的解释,两只手握着程名振一只手,柔柔地许诺,“河东郡的人肯定不会认识你,那边还算太平,咱们找个小地方安顿下來,买一块地,自种自吃……”

    这可是她从來沒有的想法,程名振猛然警觉,“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话,”他皱着眉头追问,同时将手搭过來,握紧杜鹃的手臂,

    “沒,”杜鹃摇头闪避,目光中的惶恐却被丈夫逮了个正着,“妾身真的沒听说过什么,但妾身觉得……”她无法继续隐瞒,只好尽量轻描淡写,“妾身觉得,咱们两个,再加上阿爷,势力已经超过了巨鹿泽的一半儿,长此以往,肯定有人心里会不舒服,郎君又是一个极能打仗的,名头越來越响亮……”

    这些话,断断不是杜鹃一个人能想得出來的,程名振听得诧异,看着杜鹃,低声问道:“是岳丈要你告诉我这些话么,还是别人想提通过你來醒我,”

    杜鹃武艺甚佳,领兵打仗很有章法,在喽啰当中也颇具威望,却不擅长动什么花花心思,被丈夫一问,眼神立刻有些慌乱,低下头去,以极小的声音回应,“也,也不全是阿爷,还有薛三伯、孙六叔,都遮遮掩掩地说了些,最近几天柳儿姐姐陪我一道照顾你,话里话外,好像也透着这个意思,”

    “哦,”程名振轻轻点头,沉吟不语,这就对了,巨鹿泽的老家伙们都是些人精,若看不出张金称有意在巩固其自身地位,打压新人风头,才怪,可巨鹿泽内部势力对比失衡的情况也不是一天形成的,自己即便主动退让,也需要时间和手段來慢慢进行,不能操之过急,反而失了方寸,

    看到丈夫的脸色又阴沉起來,杜鹃禁不住心里发慌,扯了扯程名振的胳膊,低声祈求:“你先别着急行么,是我心里藏不住东西,不该在你刚刚好就跟你说这些,反正咱们两个永远在一起,无论是谁想对你不利,我第一个冲上前跟他动刀子,”

    “那倒也不必,”程名振笑着拍了拍杜鹃的手背,示意她不要为自己担心,“大当家是个明白人,沒有证据,不会轻易怀疑我的忠心,况且我也不能真的跟他动手,否则在外人眼里看來,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我只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杜鹃也笑了笑,低声回应,从丈夫的眼里,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几分担忧,然而既然丈夫不肯明说,她也理智地不去刨根究底,

    程名振点头,继续笑着说道:“柳儿夫人还告诉你了些什么,她毕竟和大当家夫妻一场,有些话未必完全是随便说说,”

    “你是说,大当家在通过柳儿姐姐的口告诉咱们一些不便直说的话么,”杜鹃愣了楞,一双大眼睛瞬间睁得滚圆,“我,我还真沒听太仔细,我真沒用,一直想着她只是随便聊天,”她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努力回忆,“她,他好像说过大当家准备将锐士营的规模扩大一倍,要等你病好了才跟你商量,还,还说大当家准备收两个人做义子,一个好像就是你从馆陶县带出來的人,叫周礼虎,另外一个,好像,好像是郝五叔的部下,叫什么杨彪!”

    “这就对了,”程名振笑着点头,锐士营的战斗力远远高于其他喽啰,其中将士都是由各寨选送,集中训练,集中作战,但平时还是归各寨隶属,与程名振这个总教头和张金称这个大当家都沒绝对关系,

    战前锐士营人数接近两万,其中大约四千人來自张金称的主寨,余者各寨均为两千,如果将锐士营的规模翻一番的话,则至少有八千人要出自张金称的主寨,而其余各寨有的还能再多出得起二千精锐,有的却拼了性命也凑不齐这两千合格青壮,如此,张金称便可以大度地从他的主寨出人头來填补空额,将锐士营的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变为他的直系部属,那样,锐士营的控制权,便牢牢地掌握在了他这个大当家手里,程名振虽然身为总教头,却再也无法凭借锐士营來威胁大当家的地位,

    此外,周礼虎和杨彪都是锐士营中有名的悍将,号召力虽然不及王二毛,也非同一般,通过认义子的手段,张金称控制住他们,等同于无形间将程名振的势力掏空了一大块,从而遏制住了他越來越旺的风头,

    “对了什么,”杜鹃茫然不解,

    “张大当家,毕竟是大当家,”程名振笑了笑,满脸敬服,虽然明知道张金称的这几招都是针对自己,他心里反而变得轻松了许多,这种手段,总比双方直接对撞,血流五步的好,况且自己也沒想着坐张金称那把交椅,实在沒必要费力气去争,

    “阿爷也是这么说过,还说如果锐士营规模扩大的话,他就不出人了,让咱们两个给他凑两千青壮出來,”杜鹃笑着撇嘴,“我看他是越老越糊涂了,咱们两个给他凑人,到时候算咱们的,还是算他的,”

    “岳丈他是一番好意,”程名振轻轻捋了捋妻子的秀发,笑着回应,“如果扩大规模的话,我想咱们两个的寨子,也按一个寨子算吧,咱们两个都成一家了,寨子不能还是单立着,”

    对此,杜鹃是一百二十个支持,程名振的部属都是别人给他凑的,按人头算起來反倒是巨鹿泽中规模较小的一个,把锦字营合过去,则声势立即不同,夫妻两人的寨子合并后,也省得杜鹃自己來回跑,每天白在路上耽搁很多时间,,

    “合并后还是叫锦字营,我喜欢这个名字,”程名振趁热打铁,不由争执地决定,“寨主也由你当,我要管锐士营的训练,顾不过來,”

    “啊,嗯,”杜鹃眨了好一会儿眼睛,也沒弄明白程名振这样做到底包含着什么深意,她不想违拗丈夫的命令,只管轻轻点头,程名振看了,又笑着敲了她一下,低声道:“我的部众都是大伙给凑的,來源杂,想法也多,不好掌握,倒是你的锦字营,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你,值得信赖,大当家想巩固他的地位,加强对锐士营的掌控力度,咱们一定尽全力支持,但咱们自己的营地,也要好好打理,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这已经是明显的退让加自保了,杜鹃即便心思再单纯,也听清楚丈夫的意图,笑了笑,轻轻点头,“我听你的,只是你别太在意了就好,”

    “沒什么值得在意的,”程名振笑着摇头,脸上不觉露出了几分苦涩,我入巨鹿泽,本來就是为了活命,沒打算争什么风头,况且大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负他,更不能…….”

    沒等他把话说完,杜鹃又轻轻握住了他的大手,“你说不争,我就不争,你如果不痛快,我就跟你一起离开,反正咱们手里的积蓄,已经够快快活活过上几十年,”

    “何止几十年啊,我可是……”程名振快速向外边看了看,将声音慢慢压低,“我手里还有一个大宝藏,师父给我的,改天我拿藏宝图出來给你看,”

    “真的,”杜鹃的眼神陡然一亮,像个财迷般凑了过來,“那咱们干脆明天就离开算了,找地方做财主去,买一百顷上好的地,再起一座大宅院……”

    夫妻两个傻呵呵地笑了起來,都知道这话只能是说一说,根本做不得真,且不论二人都是成了名的绿林人物,离开了泽地后肯定会被官府追杀,就是官府沒工夫搭理二人,放眼大隋天下,哪里还容得人买房子置地,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笑够了,程名振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一会儿要去二毛家看看,他娘就这么一个儿子,贸然听到不幸消息,老人家……”

    提起王二毛,杜鹃的眼神愈发明亮了起來,“他娘和她妹妹都沒事儿,这几天,娘每天都过去陪他们说话,老人家开始时挺着急,后來听说王二毛沒死,便信以为真了,”

    “王二毛沒死,”程名振腾地一下坐直,差点把面前的矮几撞翻,“谁编了瞎话骗老人家,这,这要是将來被拆穿了可怎么办,”

    “二毛好像真的沒死,”杜鹃笑着点头,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轻松的话題,“张猪皮派了人反复打探,都沒从魏文升老家伙挂出來的首级中找到王二毛,据探子送回來的消息说,魏文升好像还吃了不小的亏,自打进了黎阳后,便躲在府衙里连面都不肯露,”

    “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程名振连连摇头,不敢相信杜鹃所转告的消息,他希望好朋友平安,但五百轻装喽啰对上五千官军精骑,能顺利脱身才怪,

    “探子后來还回报,说黄河岸边至少起了两千座新坟,冰面上还至少躺着一千多具沒人收拾的尸体,”杜鹃想了想,继续补充,

    程名振愈发惊诧,瞪着眼睛追问:“你是说有人伏击了魏文升,”

    “嗯,很厉害的一个人物,据传言,魏文升所部五千骑兵根本沒讨到好,直到后面的一万多步卒都赶到了,对方见势头不妙,才从从容容地全身而退,张大当家正在派人探听此事是谁干的,却一点消息都沒打听到,”杜鹃轻轻点头,目光中同样充满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