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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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骝 (四 中)

    第二章 紫骝 (四 中)

    程名振疲惫地笑了笑,低声答道:“沒事儿,驼子叔说了,我睡多了,所以总是半梦半醒,”

    “那就坐起來,我给你拿靠枕,死驼子,也不等我进门再走,”杜鹃一边手忙脚乱地扶程名振歪着身子靠稳,一边数落,回头的刹那,还不忘了用手背撩一下,以免被丈夫发现自己眼里的泪水,

    不能跟孙驼子探讨的问題,跟妻子一样无法探讨,程名振不想让妻子变得和自己一样心事重重,也不愿意看到那双眼睛总是为自己而红肿,轻轻把住杜鹃的双臂,将其转向自己,他笑着命令,“不准哭鼻子抹泪,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再哭,就把眼睛哭烂了,多少药都治不好,”

    “谁哭了,我才不会哭呢,”杜鹃用力挣脱程名振掌握,快速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扑哧一声笑出声來,“死小九,醒了就欺负我,你就不会干点别的,”

    “那是我最擅长的勾当,”程名振死皮赖脸的回应,抓起挂在床边的缣布,轻轻替妻子把脸擦干净,这一擦,却又擦出泪來,杜鹃一边笑着,一边用拳头捶打他的胸口:“就知道睡,就知道睡,怎么喊都喊不醒,有本事接着睡啊,过完年再醒來吃糕饼,”

    练过武的拳头很有劲儿,捶得程名振心头一阵甜蜜接着一阵痛楚,鹃子瘦了,他能清晰地看见她手背后的血管,刚刚中过一次毒,又要负责守护整个巨鹿泽老巢,然后又沒日沒夜地伺候自己这个病号,天能算出來鹃子究竟为此付出了多少,而自己好像一直沒有回报过她,也沒有想到怎样让她过得舒服一点儿,开心一点儿,某种程度是因为戎马匆匆,某种程度是因为不愿意面对泽地里的很多东西,

    只捶了几下,杜鹃便不忍再捶下去,程名振的身子比先前弱,隔着衣服和肌肉,她能感觉到骨头的坚硬,“你别再睡了,”她笑着商量,带着几分祈求的口吻,“我怕,真的很怕,”

    “傻丫头,”程名振一把将杜鹃的头揽过來,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其实眼下说什么话都很多余,通通的心跳声不仅仅是妻子能听得见,他自己也能听得见,那是一颗不甘沉沦的心脏,装着很多事,却依旧火热,烤得妻子的面颊殷红如火,烤得他自己的血液和肌肉也热了起來,散发出一股炽烈的男儿豪气,

    至少在彻底迷失方向之前,自己还保护过一个女人,程名振突然开始笑,笑得心情慢慢舒展,去他娘的右武侯,去他娘的大隋,也去他娘的巨鹿泽,他干什么考虑那么多,快乐就在眼前,先把握住再算,

    “笑什么,”杜鹃抬起水汪汪的眼睛,诧异地问了一句,

    “被水淹七军了,当然要笑,”程名振轻轻碰了碰妻子的耳垂,笑着调侃,

    杜鹃迅速低头,果然发现程名振的胸口已经被自己哭湿了,水汪汪的一片,不由得也笑了起來,低下头去,用手指轻轻抠程名振胸口已经湿透的衣衫,,

    “又哭又笑,小猫拉尿,”程名振又迅速补了一句,杜鹃的眼睛迅速瞪大,抬手欲打,看看丈夫蜡黄的面孔,又有几分不舍,将头一低,鼻涕眼泪在程名振胸口蹭了个一塌糊涂,

    蹭够了,夫妻两个又相视而笑,眼中涌起无限怜惜,

    几个月不见,本來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却突然发觉不说也能明白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笑着,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外又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几声低低的咳嗽,杜鹃脸上突然腾起一团红,爬起來,在塌边规规矩矩地坐好,程名振也赶紧坐直了身体,用被子盖住衣服上的水渍,

    程朱氏和柳儿两个相伴着走了进來,端着一份干肉,一钵麦粥,两份精心调制的小菜,红红绿绿,在冬日里看起來甚为稀罕,

    被寨主夫人亲自侍奉,程名振和杜鹃都觉得有些承受不起,赶紧低声致谢,柳儿看了一眼程名振,笑着说道:“谢什么谢,小九兄弟是有功之臣,大当家交代过,要我好生照顾的,”

    转过头又看拉了一把满脸桃红的杜鹃,低声夸赞,“妹子是个有福气的,你看老姐姐的手艺,寻常人家真的做不出來,有空多学几手,也好搏他个举案齐眉……”

    七当家杜鹃天不怕地不怕,这个时候却被说得有些害羞,扯着柳儿的衣袖连声叫姐姐,叫过了,猛然看看满脸慈爱的婆婆,向后退了几步,眼睛大大的睁了起來,

    “怎么了,”柳儿被杜鹃生动的表情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追问,沒等对方回答,她也发现了三人之间的称呼问題,她一直与杜鹃以姐妹相称,同时也将程名振的娘亲称作老姐姐,而杜鹃又是程家的媳妇,程朱氏的儿媳,

    “咱们各算各的,分开算,”弄出了如此大笑话,柳儿丝毫不觉得尴尬,只是掩口一笑,便给自己找到了足够的台阶,“他们男人那边,不也是各算各的么,大当家称小九为兄弟,三当家称大当家为二哥,小九又是三当家的女婿,你还叫大当家二伯……”

    的确是笔大糊涂账,屋子中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柳儿一边笑一边帮程朱氏收拾好桌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低声抱怨,“好了,估计这又沒我待的位置了,你们一家人慢慢吃,我回去向大当家汇报小九的病情,”

    “我送送你吧,”程朱氏也找了个借口,匆匆退出,“你伺候小九吃饭,他身子刚刚好,别让他累着,我送送夫人,顺便也到外边走几步,”

    转眼之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小夫妻两个,温温柔柔地笑着,跪坐于矮几前进餐,程名振很久沒自己吃东西了,杜鹃不敢让他吃得太急,一边帮他夹菜添粥,一边有一句沒一句逗他说话,夫妻两个聊着聊着,便把话头落到柳儿身上,程名振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这几天寨主夫人都在咱们家么,那可真是辛苦了她,”

    “听人说,好像最近她有点儿失宠,”杜鹃先四下看了看,然后将声音压得极低,愤愤不平,“张二伯这次打了大胜仗,声势暴涨,随后便有人给他送了两个狐狸猸子來,说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知书达理,所以柳儿姐姐便天天跑在外边,免得看见那两个狐狸猸子心烦,”

    说着别人的家务事,她的拳头却握了起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看到杜鹃义愤填膺的模样,程名振不用猜,也知道到杜疤瘌在张家军攻破滏阳后,肯定干了同样的事情,这简直是张家军内大部分老家伙的一贯做派,仿佛只有在那些比自己小得多的女人身上,他们才能找回自尊和自信,除此之外,再沒有别的嗜好,

    他无法评价自己岳父的行为,也沒资格干涉张金称的家务事,只好不接茬,笑呵呵地吃粥,说了几句后发现与程名振取不到共鸣,杜鹃便有些泄气,横了他一记白眼,恨恨说道:“反正整个巨鹿泽的男人,找不到几个好东西,总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心里还想着外边,张大当家都快六十了,阿爷也五十好几了,还有那个麻子叔,更是人越老越不要脸……”

    “不是所有人都那样,”程名振放下筷子,低声抗议,这也是他跟其他几位当家之间一直疙疙瘩瘩的原因之一,如同一群灰狼中出现了头白狼,无论有沒有敌意,都会显得很另类,

    “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杜鹃看着程名振英俊的面孔,带着叹息的意味回应,浓眉、修鼻、刀削般的面孔,斧凿般的唇线,自从第一眼看到之时起,这个男人就让她着迷,直到现在两人已经成亲,还是百看不厌,

    用柳儿的话说,这样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惦记着,很难守得住,与其提心吊胆的盯着,不如彼此都轻松些,让他知道你的好处,想到这,她又低声补充,“如果郎君哪天看到了喜欢的,尽管领回家來,妾身虽然沒读过几天书,却也知道妇人之德……”

    “你打哪学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程名振用手指给了杜鹃一个爆凿,低声呵斥,“妇人之德就是给丈夫纳妾,然后自己躲在外边不回家,眼不见心不烦,,”他迅速明白了谁教导的杜鹃,哭笑不得,“男人三妻四妾,的确算不得错,可至少也得男人自己喜欢这一口啊,沒听说过,还有唯恐家里人少,帮自己郎君出主意的,”

    “我不是说,如果么,”杜鹃揉着脑门,可怜巴巴地强调,听出丈夫话中的不满意味,她心中很高兴,嘴上却依旧温柔体贴,“我只是说你可以领回來,我不能做妒妇,但她们会不会失足掉进池塘里,或者不小心被马踩了,我可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