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字体: 16 + -

第三章 折柳 (五 中)

    第三章 折柳 (五 中)

    军帐外,数名男女侍卫正在百无聊赖地等候各自的上司,猛然见七当家跑出帐门,赶紧挺直身躯抱拳施礼,此刻的杜鹃哪还有脸皮跟人打招呼,低着头,三步并作向远方逃,连贴身女兵的呼喊也全装作听不见,

    堪堪跑出一里之遥,沿着湖畔转了个弯儿,终于将背后的喊声给甩开了,心中害羞之意稍缓,她跑得也有些热了,慢慢停住脚步,蹲向湖边撩起水來洗脸,

    刚一低头,恰恰看见有张喝醉了般的面孔映在水里,满脸娇羞,双眼之角却透着隐隐的喜悦,“好个厚脸皮的妮子,”杜鹃伸手于湖水搅了搅,将自己的倒影搅散,望着那一道道散去的潋滟春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却又直了,

    嫁给程名振,与他相守一生,这份姻缘是她自己硬抢來的,自然是一万个满意,只是如何做人家的妻子,她心里却沒半点头绪,自己的娘亲去得早,爹和师父都是马大哈,唯一肯指点几下的柳儿姐姐又心机颇深,什么话都吞吞吐吐,只肯说一半,另外一半儿全得听者自己去猜,而自己偏偏不擅长打哑谜,很多话怎么猜也猜不到点子上,

    比起抡刀纵马,这婚姻大事,仿佛更令人望而生畏,两军阵前,谁输谁赢,伸手便可见分晓,可夫妻之间,总不能有了什么问題都用拳脚和刀枪來解决吧,与丈夫比比马上步下功夫,杜鹃自问倒是无惧,但打來打去把夫妻情分打碎了,天下又有何胶可粘,

    不止自己一双眼睛在盯着程名振,直觉告诉杜鹃,自己的未婚夫颇俱女人缘儿,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无数视线,这也难怪,放眼巨鹿泽,读过书,武艺娴熟的男人本來就沒几个,其中长得玉树临风般的更是稀少,难得的是,集这诸多优点于一身的程名振又不像别的绿林好汉那般粗鲁、傲慢,他待人总是彬彬有礼,即便是路上遇到莲嫂这样的下人,也会停下脚步点头打个招呼,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邻家姐姐般,

    无论怎么看,在杜鹃的眼里,程名振身上的优点都数之不尽,转过头來看看自己,除了能像男人一样骑马打仗之外,杜鹃就数不出第二个优点來了,俗话说,郎才女貌,论长相,她知道自己远不如新來的柳儿妩媚,论脾气秉性,恐怕巨鹿泽中随便拉出一个人來,都不敢说七当家脾气温柔,琴棋书画,如果把琴弦改作弓弦,勉强还能弹出几声,针线女红,看看这终日被刀枪磨出茧子來的十指,就明白缝衣针拿在手中肯定比镔铁棍还沉重,就连女人家的娇弱与怯懦,杜鹃知道自己身上也不具备,关在苦囚营中给大伙洗衣服的周家小姐她见过,那真的像极了一头吓破了胆子的小猫,任谁都不忍心再去伤害,而换了杜鹃处于和对方同样的位置,她宁愿提起刀來壮烈的战死,也不会祈求曾经杀了自己父亲和哥哥的人怜悯,

    此刻的玉面罗刹杜鹃,心思其实和寻常待嫁小女儿沒任何两样,又喜又愁,忐忑不定,思來想去,竟然发觉自己有些配不上程名振了,直气得珠泪盈眶,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丢向了湖水中央,数只早归的候鸟被水波所惊,嘎嘎叫了两声,振翅而起,一双双,一对对,比翼于起飞,片刻亦不肯稍离,

    对着如此明快的天光云影,再大的春愁也会慢慢淡去,又望着天空和水面的鸟雀们发了会儿呆,杜鹃摇了摇头,转身又往中军方向走,配得配不上程名振,自己一个人瞎想也沒有用,与其冲着水面发愁,不如偷偷蹩回去,隔着军帐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如果程名振有话不敢对自己当面说,偷听到他的真实想法,自己也可以酌情应对,

    她向來敢想敢做,既然决定了,就不在乎其他细枝末节,中军大帐附近的地形都是平时走遍了的,往來巡视的喽啰们也沒胆子拦住七当家问问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顺着湖畔小径七拐八拐,转眼间,她已经靠近大帐背后,放慢脚步,踮起鞋尖,如捕食的狸猫般刚要将身体贴上去,耳畔忽听有呼吸声一滞,某个身影在眼角余光外猫在了军帐侧面,

    “谁,”玉面罗刹杜鹃再不顾害羞,伴着一声低喝,将腰间横刀抽在了手里,军帐侧面的人也被吓了一跳,迅速向前窜了几步,然后又迅速跑了回來,一边举手做投降状,一边低声祈求,“别,别嚷嚷,是我,七当家,是我,”

    杜鹃凝神细看,不是自己帐下的堂主王二毛又是哪个,又好气,又怕羞,快步走过去,将刀背架在他脖子上,板着脸继续审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偷听军情么,都听到了什么,给我如实招來,”

    “我,我,姑奶奶,您能不能小点儿声,”王二毛急得连连作揖,膝盖差点就跪在地上,“别把里边的人惊动了,他们讨论你的嫁妆多少呢,一旦发觉咱俩搭伙偷听,您不打紧,我肯定跑不了一顿板子,”

    “谁跟你搭伙偷听了,我是过來巡视的,”七当家杜鹃气得顿了顿脚,低声反驳,

    “行,行,您巡视的,我偷听了,我偷听到了什么,您可一句都不关心,”王二毛知道杜鹃不会伤害自己,涎着脸回应,

    闻听此言,杜鹃的脸腾地一下又红成了紫茄子,将刀背向下压了压,竖起眼睛道:“还敢顶嘴,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把刀刃反过來切,”

    “别切,别切,我肯定一个字都不落,您先将刀收了,咱们边听边说,我还等着听下文呢,”王二毛连连讨饶,作揖不止,

    说來也怪,七当家杜鹃收拾得了任何属下,就是拿王二毛这疲懒家伙沒办法,见对方死乞白赖,只好将刀收回鞘内,王二毛见对方让步,也不敢做得过分,将头向前探了探,俯在杜鹃耳边说道:“你走之后,他们一直再恭喜小九哥,然后张大当家说不能光说不炼,让大伙都出点血,他自己从主寨拨了两千青壮丁口,归入小九哥名下壮大声势,二当家许了两套家具,外加十头耕牛,六当家许了三十头猪,二十头羊……”

    他记性颇佳,三言两语将各寨给的聘礼介绍了个清楚,然后将头又贴到帐壁上,一边听,一边低声解释,“刚才好像有人笑话王四寨主的礼物太轻,他不太高兴,正吵闹着,你就跑來了,害得我沒听清楚后边说了什么,”

    “还怪起我來了,”玉面罗刹又好气又好笑,“你听这些干什么,又不是给你的,”

    “我,我不是帮你和小九哥听了么,”王二毛理直气壮,用力摆手示意杜鹃不要给自己添乱,

    “赶快滚,别让其他人发现你,”杜鹃上前,用力扯住对方胳膊,向外拉去,“营里边刚刚重申的军法,你小九哥亲自参与制定的,你居然也敢违反,快走,晚了被人看见就來不及了,”

    连扯两下,对方却纹丝未动,杜鹃心里不觉有些冒火,瞪起眼睛追问,“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王二毛的头慢慢转回來,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祈求,“七,七当家,你,你让我听完行不行,听完之后,随便你处置,他们……”

    “你到底要听什么,”杜鹃被王二毛的表情弄得一愣,松开急切地追问,

    记忆中,她从沒见过王二毛如此认真过,对方总是疲疲懒懒的,哪怕是天塌下來,也很少发什么愁,而今天,往常他熟悉的那个王二毛却不见了,换成了另外一个少年人,果决中透着某种执拗,

    “你到底要听什么,作死也不知这个作法,”见对方不肯正面回答,杜鹃把语气放缓了些,继续追问,“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可是也不好替你说话,”

    “我前天求过柳儿夫人,”王二毛被逼无奈,目光向周围扫了扫,低声回应,“她答应在大当家面前替我说话,将周宁那小丫头赏给我,昨天她派人告诉我,大当家已经许了,今天可能就会在议事时说起,现在还沒提到,但一会儿肯定会提到的,夫人她是个好人,不会骗我,九嫂,你也别赶我走,我只听个头,心里也就踏实了,”

    “踏实个屁,”被“九嫂“两个字叫得心中一软,杜娟伸出手,狠狠给了王二毛一个爆凿,“我和你九哥都替你盯着呢,还能跑到别人手去,要听你就蹲下身子听,我替你挡着,如果有人过來,你赶紧跑,”

    “唉,唉,”王二毛得偿所愿,连连点头,“谢谢九嫂,我听到什么,立刻都告诉你,”说罢,将耳朵往帐壁上一贴,神情居然是少有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