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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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折柳 (二 上)

    第三章 折柳 (二 上)

    自打看到程名振的“遗体”那一瞬间,杜鹃的灵魂便已经脱离了躯壳,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敌军的情况,此刻被张金称瞪着眼睛一问,立刻感到底虚,涩然垂下头,小声嘀咕道:“人家不是还沒來得及看么,凶什么凶,那么浓的烟,谁瞪会儿眼睛,不给熏得满眼是泪,”

    “你要是想死,尽管拿刀跟官军去拼命,别动不动就跟自己过不去,知道的说你是伤心过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里容不了人,手下的寨主三天两头就换一茬,”张金称听杜鹃还在嘴硬,立刻将眼睛瞪得更圆,

    “嗨,鹃子也是一时着急……”杜疤瘌被女儿气得死去活來,却不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打当家呵斥,走到近前,低声求情,

    “就是你把她给惯的,”看到杜疤瘌那幅小心翼翼地模样,张金称肚子里的火气更旺,自己好歹也是个大当家,这一晚上,所有人不是顾着看程名振的死活,就是顾着听杜鹃的笑话,根本沒人注意听自己的号令,无怪乎遇到官军总打败仗,首先,这等级秩序,就在大伙心里沒有概念,

    还沒等他借題发挥起來,人群中的程名振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哎呀,好大的烟,快跑,大伙快跑…….”

    “九当家醒了,”周围的大小喽啰们再度一拥而上,围住少年人,七嘴八舌地表示慰问,搅得张金称好不容易组织起來的说辞反而沒人听了,只好冷哼一声,将马鞭重重地抽在了泥地上,

    “啪,”泥浆四溅,七当家杜鹃吐了吐舌头,快步向人群中央跑去,

    “这,我这是在哪,”人群中,程名振满满地张开眼睛,喃喃地追问,看见大伙满脸关切,眼神由发散慢慢转向凝聚,“六叔、四叔,你们两个怎么也在,看到大当家了么,我有紧急军情汇报,”

    “大当家就在人堆儿外边,”六当家孙驼子用衣襟替程名振抹了把脸,趁人不注意,顺带着在他的肋条下狠掐了一把,“就等着你汇报呢,赶紧给我精神起來,别耽误了正事,”

    “哎呀,疼,”程名振大声尖叫,然后挣扎着坐起,他的头好像还在发晕,全凭孙驼子的手在背后扶持着,他才勉强沒在倒下,惨笑着四下点了点头,低声向大伙儿求肯道:“我有紧急军情要禀报大当家,哪位兄弟搭把手,把我抬到大当家面前去,”

    “程兄弟不要动,我马上就过來,”听到程名振一醒來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张金称瞬间又找足了面子,笑着分开人群,大步上前,“刚才可把我们给急坏了,若不是鹃子舍命将你救回來,明天一早,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替你向官军报仇,”

    “谢大当家,谢弟兄们,”程明振四下拱手,满脸感激,眼角的余光扫向正在悄悄抹泪的杜鹃,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其实,他先前就被杜鹃用雪团给砸醒了,只是心里觉得有愧,所以才闭着眼睛任对方继续扔雪泄忿,反正身上的烧伤正需要冰敷,多挨几个雪团非但不会要命,并且对心情和伤势都有好处,

    后來听到杜鹃为了自己挨训,便无法再装下去了,只好装模作样地**着苏醒,制造机会将张金称的注意力从杜氏父女身上吸引到自己这边來,

    这一招果然奏效,在场的弟兄们除了六当家孙驼子,其余都被他蒙在了鼓里,看到张金称放过了杜鹃,程名振闭着眼睛又喘息片刻,然后低声汇报道:“刚开始时,我趴在地上听,大概分辨出官军的人数不少于一千,都是骑兵,后边好像还有大队人马跟着,唉吆,孙六叔,您轻一点儿,那已经出水泡了,”

    “老孙,悠着点儿劲儿,九当家沒吃过多少苦,细皮嫩肉的,比不得咱们寨子里原來那些弟兄,”张金称不清楚程名振呼痛的原因,还以为是孙驼子处理烧伤时用力过猛,扫了老伙计一眼,低声提醒,

    “沒事儿,他结实着呢,”孙驼子咧嘴而笑,露出满口的大黄牙,“你接着问吧,我先把他脸上的水泡用雪敷一下,免得将來留下疤瘌,”

    “哈哈哈哈,”众寨主、堂主们看了一眼杜鹃,肆无忌惮地狂笑起來,把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面罗刹笑得满脸通红,跺了跺脚,扭头向人群外跑去,

    “带队的将领绝非庸手,咱们先前的战术得变一变,”不待张金称追问,程名振继续补充,“我听见马蹄声的时候,他们距离我至少在五里之外,黑夜中骤然见到前路起火,这队骑兵非但沒有停下來察看情况,而且加快速度向馆陶扑來,要不是今夜风大,唉吆,那点儿火势肯定拦不住他们,”

    闻听此言,众寨主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迅速被凝重所取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行军路上突然看到火光,领兵者却冒着遭到伏击的危险硬向前冲,这说明敌将要么是一点领兵打仗的经验都沒有的生瓜蛋子,要么是极其自信的百战宿将,根本沒把伏击者放在眼里,而从程名振带回來的情报上综合分析,敌将显然是属于后者,若是真的被他偷袭得手,恐怕身边这数万弟兄,至少有一半以上要把性命丢在馆陶城中了,

    “多亏了程兄弟了,”二当家薛颂心思最敏锐,想想睡梦中被人砍掉脑袋的情形,不觉一阵后怕,“现今之计,直接撤退恐怕也來不及,官军骑兵多,速度快,咱们又不可能把刚到手的过冬辎重全都丢下,”

    “我已经按照你的提醒,把弟兄们全集结起來了,”此刻,张金称心里对程名振也充满了感激,再也顾不上追究他半夜因何故而出城,“你说,咱们该怎么调整战术,这里边就你读过的书多,你先画下个道道來,行不行大伙再商量,”

    “肯定不能硬拼,否则即便打败了他们,咱们损失也太大,”程名振略一沉吟,捡着众人能接受的理由低声奉劝,

    “当然不能硬拼,咱们手里的家伙跟官军沒法比,”沒等程名振把话说完,王麻子不耐烦地打断,“说正題,快点儿,小小的孩子,说话怎么比老头子还啰嗦,你直接说怎么办吧,别耽误功夫,”

    “四叔别着急,”程名振又笑,扯着五当家郝老刀的胳膊努力站起身,举头向东方张望,远处的火还在烧,但势头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大,如果沒人干涉的话,估计顶多再过上两个时辰,火头也就被寒风给吹灭了,“我放火的地方,距离馆陶县还有一段路,大概五里左右,城东这片距城门一里左右的地方,我记得有两座小土丘,还有几块庄家地,原來种的是麦子,夏末收过后沒补种菜,杂草长得有膝盖那么高…….”

    又沒等他说完,四当家王麻子、八当家卢方元先后跳了起來,“你疯了,在这里点火,等风向一变,咱们自己都沒地方跑,”

    “咱们可以进城,要不是他刚才舍命救了你们,你们两个早就死了,”杜娟看不惯别人对程名振凶,再次凑上前,大声反驳,

    两个男性当家不屑跟一个红肿着眼睛的小女子一般见识,撇了撇嘴,将目光转向了张金称,“让大当家说这把火到底放不放,别烧不成敌人,反而把自己葬在了火场里边,”

    “眼下刮得是北风,”张金称抬头看了看远处被烧红了的天空,心中好生为难,他现在其实最想做的事情是立刻带领弟兄趁夜脱身,但二当家薛颂刚才提醒得对,如果强行撤退的话,人可能都逃掉,打下馆陶的战利品,却肯定沒法带走,那可是几十万石精粮,够泽地里的老弱病残嚼上大半年,

    “但寒冬腊月之时,风向反而最不稳定,一旦天亮时风向变了,咱们…….”孙驼子也不赞成继续放火的主意,放下手中的湿布,低声提醒,

    “风向一直在变,”程名振摸了摸脸上的水泡,咧嘴苦笑,“主要是北风,但忽东忽西,否则,刚才的火头根本不可能蔓延得如此厉害,”

    刚才那一幕极其惊险,发觉敌军主动加速,他知道自己肯等跑不过战马,所以干脆豁出一条命,把周围能点燃的枯草干树全部点燃了,谁料变幻不定的风向不但将几十个火头迅速扩展为一条庞大的火带,而且将他的退路也给封了起來了,如果不是杜鹃和郝老刀两个舍命相救,他今夜不被火烧成灰,也得被烟活活熏死,

    但这点苦头也沒白吃,就在被困在火海当中无路可逃时,他已经想好了退敌的良策,看着张金称茫然不解的双眼,程名振顿了顿,继续建议,“所以,属下才建议大当家把能派的地弟兄全派出去,以离城一里那个土丘为标记,将土丘以东的杂草,枯树全给点着了,火势烧得越大,咱们平安脱身的机会越多,眼下风向的确变幻不定,不过一旦刮起了东北风,咱们好歹能躲进城里,而一旦风势由东北风转向了西北风,官军在野外,可是躲都沒地方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