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祭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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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部落

    北方的天气越发寒冷,皇思麟的睫毛与胡子上结满了冰霜,没有侍女为他修剪胡子,皇思麟的胡子便长得乱糟糟的,它将嘴巴隐藏在其中,不过皇思麟并不想去剪掉它,因为这样嘴唇就感受不到寒冷了,皇木琼躲在皇思麟的斗篷下瑟瑟发抖,但她没有一声抱怨,哪怕自己的皮毛衣服也抵御不住寒风的肆虐。

    相反,鞑靼似乎对这天气无动于衷,他们出生于北狄,并且在北狄长大,自打他们是婴儿开始,就被那寒风鞭挞,如今长大成人,只需要薄薄的皮衣或者是坚硬的铠甲,无论多严寒他们也不会怕,苏合躺在稻草车上呼呼大睡,他好像不是一名囚犯,而是一个来北狄玩的旅客。

    正当皇思麟这么琢磨时,乌兰巴尔思骑着一匹灰马走到他身旁,那灰马极为健硕,四条腿上的肌肉好似山间沟壑起起伏伏,肌肉的线条与纹理分界清晰,就如同石头雕刻般,它的鬃毛也同样是灰色,不过乌兰巴尔思用铁环将鬃毛系成若干,随着灰马的走动,那铁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乌兰巴尔思身上穿着极厚的衣裳,狼皮、羊皮、狐皮,只要是能御寒的他来者不拒,但这些厚衣裳也阻止不了他在马上瑟瑟发抖,他从怀中取出一壶酒,递予皇思麟道:“唉,若是我还在天朝,怀中有那小火炉就好了,只可惜这皮毛太干,若是捧着火炉顷刻间就能将我点燃。”

    皇思麟接过酒壶颤抖着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香让他重重咳嗽两声,温暖从他的喉头向下蔓延,直达全身各处,皇思麟不自觉地将妹妹搂地更紧,他将酒壶还给乌兰巴尔思后笑道:“皇宫外有一大汪池水,那水冬天是热的,夏天是凉的,于是建皇宫的人,就将湖水引入宫中,比点一堆火还要温暖,但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那池水下有没有火堆。”

    “总会回去的。”乌兰巴尔思的两只眼睛弯的好似月牙:“那是你的家,正如那是我的家……”他伸出手来向前一指:“看!我的家到了!”

    说罢乌兰巴尔思策马奔腾,超越了浩浩荡荡的部队,迎接他的则是两队骑兵,还有几名妇孺,乌兰巴尔思笑嘻嘻地跃下马去,与那女子神情拥抱,而后他左手牵她,右手则抱着个娃娃,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入营帐,而乌兰巴尔思长达数年之久的征战生涯也彻底结束。

    皇思麟与皇木琼被安排住入了一间屋子,这屋子是用羊皮搭建起来的,其中有一小堆火,火上烤着两只野兔,皇思麟将还在睡觉的皇木琼放在兽皮床上,温暖的兽皮床接纳了皇木琼,皇木琼则舒服地伸展四肢。

    皇思麟见一切妥当

    ,便走出营帐去寻找乌兰巴尔思,他此时正在总帐中与妻子儿女欢声笑语,他的身旁还围绕了几条猎犬,摇着尾巴的同时向乌兰巴尔思的身上扑去,眼前的乌兰巴尔思与常人无异,他也有家室,也懂得欢声笑语,但他在战场上却是另一种模样,像一只可怕的恶魔。

    乌兰巴尔思觉察到妻子的不安,他瞧向皇思麟,并向他招手:“来啊,皇思麟,十分荣幸向你介绍我的家人,这位是我的妻子。”

    皇思麟瞧向她,那女人约有三十岁,身形消瘦,脸圆如盘,她的脸蛋上有一抹红晕,头发乌黑如夜,直直地落在腰际,上面系满了铃铛与各种金属铁片,瞧起来宛若星河瀑布,她虽是不美,但看起来也有几分贵族姿色,于是皇思麟道:“夫人,您看起来很美。”

    那女人听不懂,而乌兰巴尔思则笑眯眯地对皇思麟说:“在北狄,你不能这么称赞一个女人,你应该说,她们看起来十分强壮,犹如男子。”

    “奇怪的习俗。”皇思麟心中这样想,视线则挪到了乌兰巴尔思身后的孩子上,最大的那个仅有六岁,身体却十分结实,他继承了乌兰巴尔思的塌鼻梁,也继承了母亲那钢铁般的黑色双目,只瞧他腰间插着一柄弯刀,这刀锋利无比,貌似这男孩会用,男孩躲在乌兰巴尔思的腿后,胆怯地瞧着皇思麟,可是胖乎乎的小手却时刻放在刀柄上;乌兰巴尔思怀中的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也是一个男孩,被厚厚的毛皮包裹,乌兰巴尔思将婴儿递给女人,随后邀请皇思麟落座。

    皇思麟照办,乌兰巴尔思高高地坐在一张由兽骨、毛皮搭织起来的椅子上,椅子旁则是两面巨大旗帜,上面分别画了展翅雄鹰与草原奔狼,而烛火旁则有两个笼子,其中是被训化好的猎鹰,乌兰巴尔思在桌子上片下一块生肉丢入笼中,那猎鹰便扑腾着抢夺,直到生肉被一只猎鹰吞入肚中,它们方才停止聒噪。

    乌兰巴尔思笑道:“雄鹰是我家的图腾,而奔狼则是我妻子的图腾,我的妻子属于草原上很大的部落,我只需要与她结婚,那他的家族便已归我,皇思麟,我现在已经是可汗了,你说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

    皇思麟垂下头思虑一番,随后肯定地回答着:“进攻天朝。”

    乌兰巴尔思哈哈一笑:“进攻天朝?那我岂不是疯了?天朝的边疆这几年驻守的军队越来越多,我没有办法发动进攻,而且我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还有,今夜将会是我封为可汗的典礼,到时候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都会派人来参加,你也要来。”

    “我当然会去。”皇思

    麟回答到。

    乌兰巴尔思向前探着身子,试探地问道:“那你想不想也成为一个北狄人,天朝已经不要你,甚至在追杀你,而北狄敞开怀抱,在这里你会交到朋友,娶到妻子,我发誓会给你的妹妹找一个贵族,他不会茹毛饮血,完全遵守你们天朝人的行为规则,如何?”

    “然后带着我去攻打天朝?”皇思麟一语便道破了乌兰巴尔思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拒绝,只是起身道:“容我再想想。”

    “好。”乌兰巴尔思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一边逗着猎鹰一边道:“今天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去打猎、吃饭,或者好好睡一觉,怎么都行,但是不要妄图逃跑。”

    “铭记在心。”说罢,皇思麟起身,他拎起一壶酒快步走出大帐,开始领略这异国风光。

    乌兰巴尔思的部落建在平原之中,脚下便是草地,但此时严寒,泥土已被冷风冻结,皇思麟并不安稳地踩在上面,时刻注意会不会滑倒,这部落庞大,令皇思麟叹为观止,虽然其中没有华丽的宫殿与观景的塔楼,但用兽皮搭建起来的房屋犹如星辰般繁多,若说这里是一个都城,倒不如说此处像一个庞大的菜市场,乌兰巴尔思的部队卸下盔甲便本性难移,他们饮酒滋事,将吃过的骨头胡乱扔在地上,其中几日瞧见皇思麟便高声叫骂,唯有那日见到皇思麟杀人的首领们不敢多言语。

    部落中有一个占地极广的市场,北狄人在此售卖羊肉、马肉,还有兽皮缝制好的衣服,他们高声叫卖,出售物品得来的也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用来交换的斧子或是长剑铁甲,这个部落里没有人用钱买东西,但皇思麟瞧见一人在卖首饰,她用兽牙编织成大小项链出售,深黄色的狼牙看起来如此威武,皇思麟上前询问价格,那人却咕咕噜噜地叫骂几句,收起她那些东西找别的摊位去了。

    天朝人在这不受欢迎,但皇思麟想不通为何乌兰巴尔思可以立稳脚跟,甚至一路做到了可汗呢?皇思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找到了一间酒馆,酒馆前烤着香喷喷的羊肉,皇思麟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这家酒馆是一位从其它国家来的人开的,他会一点天朝语,大多也是与食物有关:“想吃什么?”

    皇思麟找到位置坐下,这才看见乌兰巴尔思的护卫哈斯正在他的对面坐着,这人身形健壮,但脾气古怪,此时他一手握着生锈的斧子,一手则抓着酒杯,他喝得双眼血红,脖子上的血管也呈现出异样的紫色,皇思麟知道他不胜酒力,不知这人喝醉了会做出什么荒唐事,于是皇思麟移开视线只与老板交谈。

    片刻后老板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与一壶在草原上不常见的烧酒,老板接过皇思麟的银子,高兴的不得了,只因这些北狄人吃完不会付账,只会用刀剑做为货币,可是商人要那些玩意做甚?又重又卖不出好价钱,还是这白花花的银子最实在!老板点头哈腰,连连说着客官慢用。

    皇思麟便也不客气,草原上没有筷子,于是皇思麟便用手抓起羊肉放入嘴中,这羊肉没用任何调味料腌制,所以入口膻味浓重,不过上面有些许盐巴,还是蛮有滋味的,皇思麟对此十分满意,他倒上一杯酒后,正琢磨着等下带回一些给妹妹吃,此时却有一个巨大身影坐在皇思麟的对面。

    哈斯满嘴酒臭,他醉醺醺地坐在皇思麟对面,时不时回头向他的那些同伴们耀武扬威:“(听说你……杀了人?)”

    皇思麟学了一些北狄语,他虽是听懂了,但并未作答,只是摇摇头微笑着用北狄语回答:“(我听不懂。)”皇思麟多么期盼这个畜牲赶紧滚蛋,他坐在我的对面,令我没有丁点胃口。

    可哈斯并不打算这么做,只瞧他挪挪屁股,吆喝过来店老板:“(你为我们翻译。)”

    店老板惨惨赔笑,他不敢违背哈斯的命令,只好坐在皇思麟的身旁为其翻译,于是哈斯又将那问题重复了一遍,皇思麟微微点头,却引得他的同伴放声大笑,皇思麟无暇顾及,他伸出手将羊肉抓起,正要放入口中,却被哈斯那壮如熊掌的巨手夺过,哈斯同时抢过装肉的木碗,将它们通通倒在地上,哈斯迎着皇思麟愤怒的眼神笑眯眯道:“(天朝的狗,不配吃草原上的羊肉。)”

    店老板的冷汗自发梢滴下,他的嘴唇颤抖,不知要不要翻译,刚要动口时,皇思麟却按住他的肩膀起身,只瞧皇思麟的双眼中燃烧着怒火,他猛然抽出腰际的尖刀抵在哈斯的下巴处,哈斯全身的肌肉绷紧,唯有那里柔软,于是尖刀微微刺入皮肤。

    “(草原上的狼原来也会流血。)”

    哈斯的酒醒了一半,他身后的士兵纷纷抽出弯刀与皇思麟对峙,可皇思麟手中有哈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哈斯的肌肉在颤抖,皇思麟浅浅一笑,原来这人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于是皇思麟的尖刀更用力一些,哈斯悲惨地大叫一声,手中的斧头落在了地上,裤子则被黄色染湿,士兵纷纷掩住口鼻,就连老板也退避三舍,乌兰巴尔思的护卫被吓尿了裤子,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皇思麟觉得适可为止,于是他推开哈斯,将尖刀上的鲜血涂抹在衣服上,随后冷静地将尖刀收回刀鞘:

    “(你身上的味道令我作呕,原来草原上的狼身上不止有血腥味,还有尿、骚、味。)”

    如此一来,皇思麟狠狠地羞辱了哈斯,跟哈斯鬼混的士兵们也再瞧不起他,于是皇思麟满意地打包两块羊肉回到营帐中,不久后听闻乌兰巴尔思为哈斯晋升了官职,从护卫变成了大将军,不过他的手下不会有一个士卒,因为将军的称号也只是在羞辱他——尿裤将军。

    皇思麟觉得这有些过分,不过都是哈斯自找的,要怪就怪他自己酒后无德,皇木琼才刚把那羊肉吃掉一小半,便有士兵通知皇思麟,乌兰巴尔思急于见他,皇思麟以为是哈斯一事,想也没想便去了,谁知一入帐,哈斯却是满面笑容,他的孩子则用小鼓敲打出乐章来,乌兰巴尔思嘻嘻笑道:“看,你爹,死了。”

    此话一出如五雷轰顶,皇思麟快步上前接过乌兰巴尔思手中信件,其中写着皇无极已死,今夜出殡。

    皇思麟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该怎么与妹妹说这条消息,母亲已死,如今父亲也亡,皇弘治已经坐上了龙椅,当上了那天朝的圣上!

    乌兰巴尔思瞧出了皇思麟心中所想,他翘起二郎腿道:“虽说你的父亲已死,不过我的可汗册封今夜还是要进行,皇思麟你应该面对笑容前去参加,而你的那个弟弟,我想他做不长久。”

    “为何?”皇思麟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疑惑与恼怒,乌兰巴尔思哈哈一笑:“因为我要率军征战天朝,将你弟弟从龙椅上踹下去,而你将代替你的弟弟坐上龙椅,至于我嘛,只做个大臣便好。”

    “你想让我做傀儡?”皇思麟怒斥道:“妄想!”

    “哈哈哈哈!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你一无兵源,二无臣子,怎么去跟你弟弟争夺皇位呢?不如跟着我干,我敢打赌,有你的才智与我的军队,攻下天朝全境只是几个月的光景。”

    “我说了,妄想!”皇思麟将那信纸团揉丢在地上,愤怒跑开,而乌兰巴尔思却还是笑眯眯地瞧着皇思麟的背影:“你总会相通的。”

    皇思麟回到营帐中,皇木琼正低头吃着那羊肉,她瞧见哥哥回来,便乖巧地将羊肉推出去:“你也吃点吧。”

    皇思麟摇摇头,他坐在床上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的长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变为了抽噎,皇思麟强忍着的悲痛忽而弥漫心头:“我们的父亲死了,木琼。”

    皇木琼全身一颤,她并未出声,只是眼泪划过她的面颊,片刻后,皇木琼转过身,泪眼婆娑地举起那一碗羊肉一边哭着一边笑道

    :“哥哥,吃点吧。”

    皇思麟知道妹妹伤心透顶,这天底下皇木琼唯一的亲人便仅剩下自己了,于是皇思麟将妹妹揽入怀中,后者失声痛苦,惹得北狄人在帐外驻足,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半晌后,皇木琼的哭声渐渐由抽噎取代,她抬起头,发丝上黏着泪水,她哭哭啼啼道:“那弘治哥哥,已经做圣上了?哥哥,我们可以回家了,我好想回家啊。”

    “还不行。”皇思麟知道妹妹太小,还分不清这朝堂纠纷,若是他二人回去,皇思麟第二天就会人头落地,而妹妹将会许配给某个老头子,或者被嫁入更远的地方,皇思麟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紧紧搂着妹妹道:“我们一定会回去的,我保证。”

    于此同时,皇思麟似乎想通了,既然乌兰巴尔思愿意提供军队,为他夺取皇位,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于是一条计策油然而生,入夜时,皇思麟哄妹妹入睡后,这才出了营帐,加入到北狄人的狂欢之中,酒肉的香味弥漫,刀剑搁置一旁,唯有此时……唯有此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