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祭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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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穆元熹

    “真的很烦啊!”

    陈昭霖在坐骑上抓耳挠腮,他看起来很是憔悴,黑眼圈如同月牙挂在上面,他的身后跟着长长的部队,大多数为金耀祠的子弟,平凉豹骑仅有区区两千人。

    平凉豹骑在天朝享有威名,几乎与寒雪十狼骑地位相当,只瞧他们皆是戴着覆面铁盔,铁盔上刻满鱼鳞图案,他们身穿鱼鳞甲,身后拖着长长的灰色披风,披风上则有只张牙舞爪的金色豹子,平凉豹骑对于搭弓射箭并不精通,他们属于重铁骑,生来就是冲锋陷阵的,所以每个人都会装备一把弯刀,一杆九尺长的长枪,这对于西域人很是起作用,西域人搭弓射箭的技能很是熟练,但平凉豹骑的铠甲坚如磐石,一般的弓箭不会轻易刺穿,但平凉豹骑的致命缺点便是装甲太过笨重,他们不能灵活的转弯、回头,也不能进行急行军,平凉豹骑在战争中就如骰子一般,若是投到六,那区区一千平凉豹骑便可冲杀万人军队,但若是敌方将领有点脑子,也不会让自家的骑兵坐等被冲杀一波。

    不过陈昭霖却是对这些满不在意,蔡业那傻子都能让长戟威虎骑参加攻城战,他许有半点脑子?陈昭霖想到这里不由得舒心,身后浩浩荡荡的部队已经三日三夜未能入眠,这几日不知怎的,总有一小股轻骑兵来骚扰陈昭霖的部队,但每次都是放火烧粮草,再搭弓射死几个没有盔甲的子弟便匆匆逃跑,一到深夜刚要睡着便会被鼓声号角声吵醒,几日未能好好睡上一觉,也没能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饭,提心吊胆地经历了三日,全军都是人困马乏的处境。

    然而西蜀王过的却是不错,他随军出征还不忘带辆马车,若是山路马车上不去,便要人抬着走,皇明远这一路上脚都未曾触地,手下虽是颇有不满,但奈何皇明远即是藩王又是皇子,敢在背后嚼舌根子就等着被铁钳夹舌头吧!

    皇明远悠哉悠哉地吃着苹果,陈昭霖在他的马车旁边摇摇欲坠,困乏无比,他二人行在最前方,皇明远说要向蔡业展现自己的勇猛无畏,但在陈昭霖眼中这家伙就是个好吃懒做却还做着骑士白日梦的傻子,不知道皇明远若是当了圣上,得册封多少废物加官进爵。

    但那些废物对于陈昭霖还是颇有用处的,只是一句口头承诺赐他们封地,便能让这些人从牙缝中抠出一二百人参战,更有甚者居然花光了家底雇佣了两千人的部队来参战,虽然瞧他们嬉笑打骂,全然没有部队的模样,不过做为炮灰却是很好的选择,至少刚开始陈昭霖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那一小队骑兵骚扰了数十回,却没能杀掉一个佣兵,这些家伙一见到火把弓箭溜

    地比谁都快,这让陈昭霖不禁怀疑,真若是两军交战,这些雇佣兵能提供多少实力。

    斥候飞奔而来,着急地跃下马,差点摔断了脚,他连额头上的汗水都未擦只是叫道:“陈祠主!不好了!武昌城内蔡业倾巢出动,越有五千骑兵与两万步兵,直扑向我军!”

    “什么!”陈昭霖听闻此消息也是颇感震惊,蔡业这家伙,为了个人的恩怨居然对楚淮的军队不管不顾,若是让楚淮攻占了武昌城,那他之前制定的一切计划将会全部作废啊!

    “还有多远?”皇明远总算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毕竟第一次参与战事,皇明远焦急的心情不比陈昭霖差多少。

    斥候道:“两日后便能交锋!”

    “好!”皇明远居然一拍大腿跃下马车,他对那仆从吼道:“把我的战马还有宝剑拿来!我要与蔡业那厮决一死战!”

    陈昭霖不由得掩面叹息,皇明远居然还以为战争是小儿科的游戏!

    陈昭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请示道:“西蜀王,战争并非你一人冲锋陷阵便可取得胜利,你的任务是在后方指挥,以让军心振作!”

    “后方?”皇明远利落地翻身上马,铮地一声抽出宝剑来,他怒视陈昭霖道:“后方那是女子才呆的地方!我是英勇无畏的皇明远!生出来便是要参加战斗!”

    “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陈昭霖心中这么想着,却迟迟没琢磨出好的计策,如今陈昭霖的兵力虽多,但跟随出征的王侯大臣不过是些想看热闹的大胖子,没有一个谋士来为这场战争出谋划策陈昭霖这才知道自己的规划有多么失败!

    眼见着皇明远披戴好明亮的盔甲,这甲胄虽然结实,但上面花花绿绿的装饰无疑是弓箭手上好的靶子、首选的目标,就是不知道皇明远中了一箭还能否有现在的勇气。

    正当陈昭霖手足无措时,队伍后方缓缓走来一匹灰色骏马,这灰马体型健硕,足有旁边的马匹两倍之宽,它的身上覆盖着坚实而又沉重的鱼鳞甲,却一点看不出这马匹行走有多费力,穆元熹坐在上面,一副天下我最大的模样,或许真是这样,穆元熹若是没出什么差错,下一季度便要登上甲字榜了。

    他的左手抓着梅花八棱锤,右手则拎着桃花双面开刃斧,胯下那灰色骏马自鼻孔中呼出滚滚蒸汽,看起来犹如长龙一般威严。

    这穆元熹对陈昭霖嗤之以鼻,认为陈昭霖满脑子都是小伎俩,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自身的排名也是花钱买了的,十足废物一个,于是穆元熹经过陈昭霖身旁时一眼

    也不瞧他,那灰色骏马则将他顶到一旁,似乎陈昭霖这人就不存在一般。

    陈昭霖虽然有怒气,但他也知道穆元熹的膂力惊人,若是那梅花八棱锤砸他一下,怕是比万箭穿心还要来的痛快,穆元熹走到皇明远身旁,他将锤子与斧子搭在肩膀上说道:“我愿替你出战!让蔡业的军队颤抖不止!”

    皇明远瞧见穆元熹,自然是高兴地不得了,他连盔甲也顾不得穿,只是抽出宝剑来在穆元熹的肩膀上轻点一下:“本王以西蜀王之名义赐予你力量!愿你在战场中勇猛无双!替本王斩下蔡业人头!”

    陈昭霖在一旁默默观望,皇明远居然视这战争好似过家家一般,真是无力劝阻,陈昭霖抱着双臂嘿嘿笑着,等着这穆元熹冲上去,还没等到敌军阵营就已累死,因为两军的距离还有两日呐!

    可是穆元熹并不傻,他问着那斥候,知晓了蔡业军队的大致方位与到达时间,只瞧他低下头,居然趴在那灰马上!

    “容我先睡一觉,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我的身体撑不住啊!”说罢,穆元熹居然在那大灰马上打起了呼噜。

    冷汗自陈昭霖的鬓角向下流淌,他绝没想到穆元熹请求出战居然是为了想睡一觉,皇明远见手下大将都困成如此德行,当即下令让军队停止前进,他们纷纷丢下手中武器,也不顾地上是杂草还是沼泽,纷纷睡了起来,可是军中却没有一名斥候站出来侦查敌情,也没有一个小队想要巡逻放哨,全军都在休息,陈昭霖感觉十分不妙,他大声吼着叫人起来放哨,可是皇明远满不在乎:“那些人都是在深夜才偷袭的,我猜他们白天都在睡觉呢!你就不要再烦我的将士们啦!安心休息,你也睡一觉去吧!”

    皇明远卸下铠甲,舒舒服服地躺进马车里,虽然这几夜的偷袭丝毫没吵醒皇明远,但他入睡的速度十分快,只是几秒的功夫,马车中便传出轻微鼾声。

    陈昭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呆呆地望着那如死尸般躺倒一片的军队,自己的两个眼皮也再睁不开,于是陈昭霖趴在马背上,瞬间便睡着了。

    优美的歌声催人入眠,新鲜的曲调令人向往,陈昭霖在梦中听见了宫廷乐师坐在殿下为他弹奏乐曲,这歌曲轻快顺口,讲的是陈昭霖将徐囚祠的乌鸦旗帜砍落的故事,那人穿着一身皮甲,双手抱着琵琶,手指在其上拨动,乐声优美动听,他开口唱着:“徐囚祠大难临头,数万乌鸦翩翩起舞,迎接它的并非玉米,迎接它的乃是刀剑,弓箭飞来好似密雨,铁蹄踏地轰隆如雷,金色茶碗在旋转,鼓声号声已吹响,环首刀斩落了

    乌鸦,飘飘悠悠落入火堆,燃烧,燃烧,乌鸦在燃烧……燃烧!”

    那乐师唱着唱着,突然他丢下琵琶,跑到陈昭霖身前,用腰际的匕首割向陈昭霖的喉咙,陈昭霖猛然惊醒,眼前居然站着一个穿皮甲的人,他真的用匕首放在陈昭霖的喉咙上,刃尖刺透了陈昭霖的皮肤,这人正打算用力,将这匕首刺入陈昭霖的脖颈中。

    陈昭霖哀嚎一声,他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那人的匕首,鲜血自他的双手向下流淌,陈昭霖大喊大叫:“救命啊!”

    一名士兵匆忙爬起,他抓起镀金弓箭,一箭刺透了陈昭霖的肩膀,那箭矢稍后穿过了那人的喉咙。

    陈昭霖这才发现,那黑夜中来偷袭的几十人正蹲在他的军队之中,用短刀割破了酣睡中的人,甚至还有两名平凉豹骑被割断了喉咙,那些人被发现后,便飞快地上马奔逃而去,陈昭霖与众人的喊叫声惊醒了穆元熹,他气得猛然抽出锤子与斧子,怒啸一声去追赶那逃跑的数十人去了,陈昭霖担心穆元熹会寡不敌众,便急忙叫他回来,可皇明远却不这么认为,只瞧他将头探出马车笑道:“穆元熹一挡数千人都不带眨一下眼,区区数十人怎能耐何他?不要杞人忧天啦陈昭霖,老老实实地坐下,看着就好了。”

    穆元熹追随那数十人奔上一处山坡,阳光下的穆元熹影子好似巨人,他怒啸一声:“狗贼!休走!”

    数十人勒马回望,瞧见仅有区区穆元熹一人,便也不再害怕,其中一人搭弓射箭,很有准头,那羽箭瞬间刺入穆元熹的臂膀中,穆元熹却无所畏惧,他狠狠地拔出那枝羽箭,与这些骑兵交锋。

    对方使用的大多是腰刀,这种短兵器在马上作战颇显不利,第一人便被穆元熹用梅花八棱锤砸地血浆飞溅,连人带马翻到在地,后有三人则死在桃花双面斧下,要么是脖子被整齐削断,要么是脑瓜开裂,总之死法凄惨无比,穆元熹的灰马掠过,勒马回身一望,数十人并未减少,而穆元熹也在刚才的混战中不知何时胸口挨了一刀。

    陈昭霖慌忙指派几人去帮穆元熹,但皇明远还是那个态度,他叫住前去帮忙的人笑道:“他若是连区区十几个毛贼都杀不死,那也不必在我军中混日子了,陈昭霖,难道你是不相信我的将领吗?”

    “并非如此……只是……”

    “你不要再说了,静静地看着!”皇明远如此命令着,陈昭霖在他身后气得牙痒痒,军中没有谋士,更没有能冲锋陷阵的将领,若是穆元熹出了什么意外,此战必败无疑!

    穆元熹不慌不忙地将断

    裂锁子甲重新扯好,他挥舞起那两柄武器,犹如骑在龙上的巨人,灰马飞速向前奔跑,穆元熹竭力控制身体平衡,他的斧子拨开刀剑,猛然挥锤将其砸地头破血流,再是一锤,来人的刀被砸弯,只听他的胸口传来一声脆响,随即飞下骏马落在地上,吐出最后一口气时,又被马蹄踩扁了脑袋。

    穆元熹再度冲杀出阵,这时他的肩膀也不知被何种武器划开了口子,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与箭伤的鲜血融合,穆元熹喘着粗气,三日未合眼的他完全不能用出力气,他或许可以杀了这十几个人,但并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于是穆元熹打起了退堂鼓,他向后逃去,陈昭霖怒吼道:“快!给我上去接穆元熹回来!”

    皇明远则窜出马车,他指着穆元熹叫道:“你已经受过了我的加冕!骑士!我命令你回头!将他们通通杀掉!”

    陈昭霖推开皇明远怒斥道:“这种无聊的游戏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皇明远,若是穆元熹死了,我军必败无疑!”

    “穆元熹才不会死,而且,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我是皇子,是西蜀王!”

    皇明远愤怒地将陈昭霖掀翻在地,他接过一把弓箭,对着穆元熹逃回的方向射了一箭,那箭矢落在灰马蹄下,穆元熹慌忙勒马,他瞧着皇明远,口中挤出一口吐沫:“呸!老子跟随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罢,穆元熹愤恨地回身,那十几人就在他身后追赶,穆元熹大吼一声再度驱马奔入敌方,只瞧兵器在天空中挥舞,犹如闪亮明星,陈昭霖被阳光刺得睁不开双眼,直到山坡上仅剩下穆元熹一人,他骑着大灰马跑了回来,身上则满是伤口,穆元熹的盔甲关键的时候却没能起到保护作用,他奔到马车前,终于体力不支摔下马去,沙土与鲜血混杂,显露暗红颜色,陈昭霖以为穆元熹死了,便连滚带爬跑上前去,哪知临近了才听得穆元熹的呼噜声犹如惊雷,皇明远嘻嘻笑道:“你看吧?我就说的,这世上谁都能战死,唯独穆元熹,今天便休息一天!咱们的将军把毛贼犬杀了!今晚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全军欢呼雀跃,可是陈昭霖面露难色,穆元熹的伤口没经处理,军中又无医师跟随,真的没有大碍吗?陈昭霖不知道……

    没有后顾之忧,所有人睡的都很香甜,除了最早进入梦乡的穆元熹,他在睡梦中呻吟、踢打,陈昭霖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如火盆,陈昭霖立刻让手下拿来酒,为穆元熹清洗伤口,并为他降温,可是穆元熹却只是夺来酒壶,将酒喝个一干二净,皇明远说他没事,穆元熹壮

    的像一头牛,区区刀伤不足以要了他的命,穆元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再喝了两壶酒,直到自己沉沉睡去,再也感受不到一丝难受为止。

    第二日清晨,穆元熹跨上那匹灰马,他趴在马脖子上,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皇明远认为穆元熹是因为太过劳累,便也没去管他,但陈昭霖一直很关心穆元熹的伤病,可是穆元熹不喜欢陈昭霖,每每陈昭霖上前嘘寒问暖时,穆元熹都会一巴掌将他扇开,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将他驱赶为止。

    乌鸦飞来,它们站在穆元熹的后背上啄着伤口上腐烂的血肉,但穆元熹不再动弹,也没有知觉,陈昭霖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晚了,穆元熹的锤子与斧头先后落地,随后穆元熹也从马上摔了下来,他的伤口腐烂地厉害,这几日的气温又高,湿热让穆元熹痛苦不迭,他的双眼失去了神色,变得一片灰蒙蒙,任凭陈昭霖如何叫他,穆元熹都不会有一点反应。

    皇明远斥责道:“真是个废物一个不是说没有人能杀的了他吗?”

    “但他死于感染。”

    远方,号角的声音飞驰而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