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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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还债

    tue mar 15 11:00:00 cst 2016

    进屋上楼,书房内便传来电脑音响里激烈的枪战声,唐力知道是缪晓培又在打cs了。

    缪晓培这人没啥爱好,一不嗜赌,二不招嫖,三不吸烟,四不酗酒,唯独喜欢玩《反恐精英》这款射击游戏,别的青年小伙一到周末就去泡妞,他一到周末就泡在书房里砰砰啪啪玩个通宵达旦、废寝忘食,这般锲而不舍的执著精神实在令人费解。不光如此,整个书房还有他的卧室里,墙上贴满了各种枪械的画报,手枪步枪狙击枪,机枪散弹冲锋枪,小口径大口径,全自动半自动,形形色/色,林林种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缪家是干军火买卖的。

    由于石膏板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因此唐力经常半夜里被音响里的射击声惊醒,又在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中沉睡。

    唐力对此毫无怨言,因为缪忠德对他有恩――当年唐力一路流浪,初到咸阳,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自然免不了干一些偷鸡摸狗上不了台面的勾当,结果因为偷吃超市里的火腿肠被逮进了马泉派出所。缪忠德看他本性并不坏,便不仅对他网开一面,还给他介绍工作,唐力能够以小学文化程度和手指残疾的寒碜条件进入马泉消防中队,自然是缪忠德的功劳。

    不光如此,缪忠德见其无处安身,便在自家腾出空间来给他住,每个月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他两百块钱的房租,六年来从未涨过价。

    因此若要说缪忠德是唐力的再生父母,也并不为过。

    唐力的卧室就在书房隔壁,其实这原本就是一个大房间,只不过中间临时用石膏板隔了开来,一边租给唐力当卧室用,一边则当书房用。

    推开书房的门,果然,缪晓培正全神贯注地参加狙击战,只见其光着白花花的膀子,伸长了青筋毕露的脖子,紧张的面孔几乎贴着电脑屏幕,牙根咬得鼓胀,左手飞快地砸键盘,右手拼命地摁鼠标,一副穷凶极恶跟人搏命的架势,连唐力进屋都没察觉。

    “忙着呢?”唐力淡淡打了声招呼,径直往里面的卧室走去。

    “呃……咦?”缪晓培手头一顿,扭过头来看看唐力的背影,再扭回头去看看电脑上的时间,眉头用力一皱,牙缝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咝――”,遂果断退出战斗,站起身来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卧室门口,甩了甩前额长发,斜瞄着眼睛坏坏地说道,“力哥,《佳片有约》都快结束了呢!”

    “嗯?”唐力刚解开一粒短袖扣子,闻言一怔,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缪晓培。

    缪晓培肩膀斜靠着门框,挑了挑右侧的眉毛说道:“六年来,我可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晚回来。”

    唐力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笑,并没有作任何解释。

    缪晓培则仰起两个大鼻孔夸张地在空气中嗅了两下,一脸肯定地说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美女的味道,力哥,佳人有约,对吧?”

    唐力拿手指捏着身上的消防员制服扯了扯说道:“你会穿着工作服去跟佳人约会吗?”

    “咝――说的也是哈,”缪晓培托起下巴挠了挠,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遂又露出了一脸猥琐的坏笑,“嘿嘿,力哥,一个人偷偷摸摸上发廊寻乐子去了吧?”

    唐力懒得跟他胡搅蛮缠,索性说了声“是啊”, 便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

    漆黑的夜,阴森的海,怒吼的风,一艘破旧的渔船在风浪里歪斜摇摆,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渔船上跌跌撞撞,一个男孩的身影在岸边不停地哭喊着:娘!娘!娘――

    募地,渔船上窜腾起一团炽烈的火焰,瞬间在夜风中扩散蔓延,化作熊熊火势,将天地之间照耀得一片血红!一名身着警服的女子在海面上奔跑,边跑边喊:回来!危险……

    “嗬!”唐力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噩梦的恐惧在心间徐徐退去,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映着光芒,坐起身来,发现窗外已经天色大亮。

    下床打开卧室门,发现书房里缪晓培正歪着身子耷拉着脑袋窝在椅子里酣睡,嘴角滴垂着一丝透明的涎液,电脑则已经进入了屏幕保护程序。

    缪晓培是个白白净净的青年,面相并不丑,就是鼻孔稍稍比常人大一些――这并不是天生的。据他亲口陈述,从小他就梦想成为一名王牌飞行员,驾驶战斗机跟外星入侵者长空对决。但一个街坊老头告诉他,飞行员都是大鼻孔,因为天上的空气稀薄,大鼻孔可以呼吸到更多的氧气。童年缪晓培信以为真,就整天摘一些梧桐子塞在鼻孔里,硬是将两个鼻孔从m号撑到了l号――当然,后来他并没有成为飞行员,而是在市园林局谋了个闲职,他在大学里学的是园林设计。

    唐力并没有叫醒缪晓培,直接下楼去准备晨跑,走到客厅忽然闻到一股清香的绿豆粥味,到厨房门口探头一看,却赫然发现缪忠德独自呆呆地站在橱柜前,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任由电饭煲“噗笃噗笃”地顶着盖子溢泛粥糊!

    “诶!德叔!”唐力曲起指关节在门上叩了叩,提醒道,“粥!粥烧糊了!”

    “嗯、噢噢!”缪忠德这才猛然惊醒过来,心急火燎地伸手拎起电饭煲锅盖,手忙脚乱地抓起一块抹布擦拭灶台。

    “怎么了德叔,这般走神,”唐力肩靠门框,学着昨晚对方的口气挤兑道,“处对象了吧?”

    缪忠德摇摇头,转过身来――其脸色枯暗,眼睛内布满血丝,竟是一宿未睡的模样,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神态间并无憔悴之意,相反显露出些许兴奋和激动之色。

    “阿力,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起过一件案子吗?”

    唐力茫然摇头,说道:“你跟我提起过几百件案子,哪一件啊?”

    缪忠德长叹一声,瘸着左腿走出厨房,坐在躺椅上露出了一脸的唏嘘和感慨,两眼入神地望着窗外缓缓说道:“二十年前,我曾侦破过一起儿童拐卖案,被拐卖的是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唉――她母亲我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当时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哭得不成人样……呵呵,昨天晚上,我在院子里收听广播电台的《寻恩之旅》节目,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唐力惊喜道:“那孩子的母亲离了婚,想通过电台找到你,然后以身相许报答恩情?”

    “你想哪儿去了?”缪忠德瞪了唐力一眼,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一株茁壮成长的樱桃树,哼哼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道,“是那个小女孩……”

    “啊?!”唐力当场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德叔!你这把年纪都能当她爹啦!”

    缪忠德一阵气结,拉长了脸喝斥道:“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

    唐力艰难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缪忠德兀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接着说道,“是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昨天深夜里她打电话给电台节目主持人,说起她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和被警察解救的事情,根据她叙述的种种迹象和提供的资料,我就猜到了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她说她和母亲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打听我的下落,只为当初没能当着面亲口对我说一声谢谢,心里亏欠着一笔沉重的人情债没能偿还,良心上一直过意不去……嘿,嘿嘿,这俩母女真是……诶――”

    缪忠德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摇头苦笑,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

    但他没有觉察到,此时唐力呆如木鸡,有如遭受重创的伤者,脸色一片惨白!在他耳边,反复回荡着母亲凄苦的声音:阿力,咱家欠村里的那笔钱,咱一辈子也别指望能还上了……阿力,咱家欠村里的那笔钱,咱一辈子也别指望能还上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镜仿佛被一道炽烈的闪电劈中,灼亮一片!他猛然意识到了,多年来导致自己内心积郁和压抑的,不仅仅是怨恨,还因为一笔债务!一笔从未想过应该去偿还的债务!是这笔父辈的债务让自己的内心始终承受着沉重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只不过以前怨念太深,导致自己的潜意识里一直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

    缪忠德还在唏嘘着念叨:“这俩母女呀也算是有情有义,居然过了二十年还在心里惦记着那一声谢谢,让人肃然起敬呐……咦?阿力,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唐力木然地摇摇头,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沿着阴湿的胡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摸二三十米,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苏叶的电话。

    “唐力,早啊!”

    “苏医生,我……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咦?唔……说来听听呢。”

    “苏医生,我想……寄一笔钱回村里。”

    “唔……倘若这样能让你心里面觉得如释重负的话,我是支持你这么做的,至少你算是彻底解开了一个心结。唐力,你这么做是对的。”

    “谢谢,那我挂了。”

    “诶等等!唐力,以后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事就找我,记得一定要找我,知道吗?把我当朋友哦!”

    “嗯。”一股暖流从唐力的心田缓缓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