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2
白露为霜2
我第二天并没有见到江非均,因为昨天上海出了一件大事,就在我出差杭州时,胶州路一栋高层公寓发生特大火灾,整栋大楼毁于熊熊烈焰,死伤无数。
白天上班,我已经在网络上浏览了铺天盖地的报道,事情虽然叫人唏嘘,不过好像和我关系并不大,只是增加了一些公事之余的谈资。没想到江非均中午时分打电话告诉我,今晚的约会必须取消,他要陪父母去探望在火灾中受伤的一位远亲。
再见他是一周后的周五,我们约在我公司附近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吃晚饭,这家的汤煲得尤其好,我想让江非均尝尝。
那是一条支马路,我先到,坐在靠窗的卡位上等他。深秋黑得早,五六点的光景,天光已开始暗下来,马路边上的一排梧桐,现在叶片青黄交揉,青少黄多,风吹来,树上的黄叶纷纷扬扬地飘。
江非均就从这满地的黄叶中走了过来,我坐的位置,刚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那辆沃尔沃在饭店保安的指引下泊好车位,然后他下了车,遥控锁了车门,转头看了看饭店招牌,再慢慢地走近。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风衣里面西装敞开着,打底应该是件白衬衣,颜色被路灯幻成浅黄。他走路的节奏控制得很好,不急不缓,每一步都举重若轻,这天有点降温,风大,他从朦胧的夜色中走来,衣服下摆往后高高扬起,地面的梧桐树叶跟着他的脚步打旋,袍袖当风的感觉。
他就像四十年代好莱坞电影里的老派男人,成熟,英挺,含蓄,有种黑白胶片里才存在的出尘味道。
服务生把江非均带到我面前时,我还保持着手支下颌,脉脉注视的姿态。他站到我身边,很潇洒地把风衣脱掉,露出里面和下装同款的藏青色西服,他把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冲我微笑了一下。
点好菜,等服务生走远了,我凑向他神神鬼鬼地说:“你今天很帅,真的。”
他怔了一下才回答:“谢谢。”
正是大闸蟹上市的时令,我们要了一对半斤重的,江非均不吃,我就毫不客气吃一对。我吃蟹不地道,心急,不耐烦一根腿一只脚地慢慢剔,盘子里螃蟹被咬得粉身碎骨,渣滓堆得小山包一样高。
江非均只吃了一碗米饭,喝了两小碗汤就停了筷,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香烟,拈出一支,没抽,用手指轻捻着。
酒店里面放着班得瑞的音乐;杯盘碗盏的碰击声铿铿叮叮,空气里漂着食物的香气;服务生穿着簇新的白衬衣,黑马甲,脸上挂着微笑,静静地在餐台间穿梭;座上人人一脸口腹之欲得享的满足;旁边桌的那对男女,多么年轻娇嗲;对面坐的男人,是我爱的人……
我在愉快的情绪中吃完蟹,用柠檬水泡了手指,又用餐巾擦干净了。江非均在抽烟,耐心地看着我把那张雪白的餐巾**成一团丢在桌上,我对着他笑,他却面沉如水,叫我:“忻馨……”
“嗯?”
“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
“记得老赵吗?赵恺?”
“记得,怎么了?”
“是这样的,赵恺给我介绍了一个机会,另一家金融企业,实力和我现在这家差不多,过去的话职位会升一级,收入也会增加30%左右,一年后有期权,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点没料到他想跳槽,他在这家公司已经干了快五年,也算资深骨干了,福利待遇都那么好。
“你在现在的公司没有上升空间了吗?”
“上次没去香港,错过了机会。前段时间我们公司北京分部惹了点麻烦,影响了整个中国区的业务,加上金融危机的影响,我不太看好未来几年的整体形势。”
“赵恺介绍的是他们公司吗?”
“不是,是他们的一家合作伙伴,国内总部在北京,我和老板聊过,大家有相似的经历,比较投缘。他们据说有红色背景,08年危机时日子比别人好过。”
“听上去不错,我不懂你的工作,没办法帮你,你自己决定吧。”
他这么聪明理智的人,顶呱呱的数字分析头脑,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判断。
他在沉默,我提议:“八点半了,要不咱们边走边聊吧,你今天回浦东还是去我那里?”
他没动,身体有点前倾,姿势并不放松,香烟夹在手里,灰烬老长了也没抖掉。
“有个问题,”他停了一下,“……对方的条件是我得去一年北京。”
“呃?去北京?常驻?你答应了吗?”
他没说话,傻子都能从他的沉默中看出答案。
“那......我们怎么办?”
“只要有时间,我每周都会回来,不过前期办不到,只能争取每个月回来一到两次。”
“你觉得这样两地分开不会影响感情吗?”
“忻馨…..这个机会非常好,我不想错过,我这个年纪,职业生涯每走一步都得很慎重,希望你理解……”他有点情急了,语速稍快,眉毛纠结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前面那段恋爱怎么掰断的吗?他去外地了,后来变了心……非均,我不会要求你不去,但是,我……我真的没有信心,两地分开谈恋爱,太苦了。”我有点说不下去了,那种熟悉的惶恐无力感抓住了我。
“对不起,我知道。”他低了嗓子。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是肯定要去的对吧,非得要一年吗?”
“必须一年,帮那边操作几个大项目,一年后回来负责分公司。”
“那小哲呢?”
“留在上海,我父母照顾,请个阿姨住在家里,孙慧也会帮忙。”
还有什么办法呢,谁也不能阻止一个男人追求事业的步伐,他已经为了家庭牺牲过一次,我怎么还能要求他为了我做出让步,我算什么,一个尚没有婚约的女朋友,能和当年的孙慧比吗?那是他的妻子,是他儿子的妈妈,他们曾是一个整体。
我心乱如麻,刚才吃蟹吃得太贪婪,这会儿只觉得口唇胀痛,又口渴得要命,只能不停地舔嘴唇。
“忻馨,对不起,请你等我。”他低声要求,眉眼里都是恳切。
忻馨,你等我,最多两年我就回来,我们买别墅结婚……
我忍不住讪笑出了声。太熟悉了,六年前,有人曾抱着我这么说,要我等他,六年后,另一个男人也让我等他,我这辈子怎么老在原地打圈圈?这命运滑稽恐怖得像出闹剧。只是现在的我拿什么去等呢?我已经不是六年前二十四五岁的妙龄女郎了,我不敢挥霍时间,我等不起。
有无数的疑问争先恐后想从嘴里跑出来,但是被心酸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口,那些问不出来的话,发泄不出来的情绪,压得心脏发紧。
我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爱喜,当着他点燃了,白烟升空,心灵的惶惑无措慢慢地随着尼古丁的吐纳蒸腾出来。
旁边坐的那对年轻人,竟然快挤到一张椅子上去了,恨不得对方是菜,就那么三两口吃进肚子里。
按照马列主义辩证法揭示的事物变化发展的基本规律,现存事物必然灭亡,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生成和消逝……所以,这两个人有什么好乐的,今日的浓情蜜意,怎知不是明朝的镜花水月,傻瓜一对。
我转回目光,冷静地看着他:“其实有一个解决办法。”
江非均的眼神一闪,那里面冒出了期翼的光芒,促使我下决心说下去。
“我重新找个工作,陪你去北京。”
“不好——”他非常干脆地拒绝。
“为什么?”
“忻馨,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种牺牲,换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只要等我一年,一年后我就回来了。如果现在你跟着我过去,今后又重新找工作回来吗?明显不现实。”
他很理智地分析,但这种语气却让我愤怒。我当然知道换工作不是小事情,我喜欢钱,喜欢这份支撑我小康生活的工作,我背着房贷,家境普通,一切都得靠自己,如果不是他逼迫我,我他妈用得着这么逼我自己吗?
“要是我觉得无所谓呢,哪怕这一年我不工作也无所谓呢?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工作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后果我自己承担!”我发狠地说。
他看上去很无奈,“别着急好吧,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就算你去了北京,到周末我还得回上海看儿子,一样陪不了你,何苦呢?”
是,何苦呢,何苦要赌,何苦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辛苦搏来的今日,何苦去赌没有把握的人心。可是今日不赌,我必会后悔。也不过就是一年罢了,就算在家坐吃山空,花掉那几万存款,我也愿意,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宁愿赌输工作,也不敢信任分离,绝不能像当年那样,傻等在上海被人劈腿。
我固执地反驳:“那周一到周五可以陪呀,我如果在上海,不能指望你从北京回来会看我,你的时间看儿子都不够。你现在就在上海吧,我们一周能见几次?”
“这是在指责我?”他苦笑。
“不是,不,算是吧,我不想谈恋爱谈得这么累。”
“我们都理智点,就一年,你等我好吗?”
我突然火了:“等等等,凭什么等你,你就这么吃定我?”
他忍耐地看着我,伸出手掌盖在我的左手上面,轻轻地拍了拍。
我缩回手,挑着眼睛看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乖乖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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