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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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节

    sat jul 09 22:48:54 cst 2016

    萧抗剌此文,辞章并不华丽,格律也非工整,但难得意境壮阔,发乎内心。同席众人都是饱读之士,与诗一道并不陌生,于是纷纷吟哦,品评滋味。韩可孤细细咂摸之后,觉得汗颜,连忙站起身四下拱手道:“萧大人写得好诗,只是其中赞誉得过了,可孤实实担当不起!当不起!”

    大家皆称韩可孤过谦,蔡高岭更直言此诗实实在在切中要领,大人若再逊言便是迂腐了。韩炜倒不在意诗写得如何,直是感觉萧抗剌此来,为父亲这许多年唯以忧患滋身的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虽然老人家与高岭叔叔、长风叔叔在一起时也常常苦中做乐,但他更希望这快乐越多愈好,多到能够冲淡父亲压抑在心头的忧伤。所以希望萧抗剌能够多住上一些日子。因此,萧抗剌尚未提出行期,他便在话里话外隐隐露出挽留的意思。萧抗剌在这个世上过活了几十年,早己修练成了人精,哪里会听不出韩炜的话中隐义,笑呵呵道:“不劳贤侄儿相留,我也是不想走哩!可敦城里那一干不顺眼的人、不顺眼的事,想想都让我心烦欲死!哪及得上在这里耳目一新,让这把老骨头轻快许多呢!”说罢,拿杯接取了韩炜舀敬的热酒,抿一抿复又呆了呆,长叹一声:“唉!都是劳碌命,怕只怕这老天爷不让令尊与我多享受了这清福哦。”

    话才住口还不及落地,便有关东等一众将军过来敬酒,提出请求,要乘起得胜之势进攻天德镇,继而将通州――可敦东路一线打通。

    这可真应了那句俚语:好话不由赖话由!在这麽个好不容易能够稍微放松心情的大喜日子,这些将军们也不消停,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来扰人。韩炜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韩可孤与萧抗剌,也是一副不胜遗憾的表情。

    萧抗剌又在大寺营里盘桓了十余日,蔡高岭诸人公事之余轮番把盏相陪,韩可孤总领全局,虽然事务更加庞杂,每日也要抽出一点空闲与之小酌欢洽,作永夜谈。倒是韩炜无官无职来得便利,被父亲专门遣在身边服侍,很长了一些见识。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了很多可敦城小朝廷内部的一些秘辛。耶律大石拥护秦王殿下与可敦城休养生息,逐渐站稳了脚跟,成功地拉拢西夏、北宋及白达达部,与自己联手抗金。只是,他心里很清楚,以如今的实力与偌大的金国相庭抗理,无疑是以卵击石。若要恢复大辽国旧日辉煌,就必须积蓄力量,所以决定西行拓土。他带领人马穿过阿尔泰山北麓、叶尼塞河上游的黠嘎斯人、乃蛮人领地,在叶密里河流域筑起也迷里城。在西行途中至起儿漫时,文武百官久见秦王无所作为,性格又懦弱不思进取,便沿用古老的家族世选制度,群拥册立大石为皇帝,号称葛儿罕,又奉上汉制尊号曰天佑皇帝,改元延庆。追谥祖父为嗣元皇帝,祖母为宣义皇后,册立元妃萧氏为昭德皇后。

    这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件,但让韩炜没有想到的是,曾经最尊尚皇权正统的父亲听闻这个消息,只是微微叹息一声,并不很以为意,言道:“大辽衰败至此,确实是需要一位刚强睿智的君王才能支撑起这倾塌之厦。秦王殿下固然是先帝血脉、继位正宗,然其文治武功,威仪性情都绝难以一双白手博起伟业。”这番言语如果在以前是绝难出自他口的,即使听到别人说道也会一怒斥其信口雌黄、不逆不道。如此看来一定是老人家对那位镇日无为的皇储秦王殿下失望透顶了,再加上与李长风等人朝夕相处,潜移默化间受了他们的影响,所以在思想深处起了如是变化。萧抗剌更是想得开,根本不把秦王外甥失去皇权以为大事,抚髯哈哈大笑道:“难得韩大人能想得通透!无论如何这皇帝的位子总是还在耶律人家,我等为臣子者只要恪尽职守,把失去的国权土地恢复过来,便是本份了。”

    又论及当下的战局形势,两个人虽然均觉前途无期,千难万险,但也不失乐观,认为还是大有可为之处。近几个月来又有两个先前被迫降金的辽军将领先后反正,虽然回归的兵员不众,但所造成的意义影响却非常广大,让上下士气为之一振。加上金兵多线作战,人力物力捉襟见肘,疲态渐现,包括乡军在内的多处坚持在敌占领区顽强作战的旧辽勋镇连连获胜,锐气大张。此时趁胜反击,正是迈出复国第一步的大好时机。

    好朋友固然相见恨晚,同样也是相别恨早。奈何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萧抗剌毕竟还是要走的。动身之日,韩可孤父子款款相送,一直到了城外那座破烂得不成样子的十里长亭之时,仍然依依不忍相别。值此混乱之秋,大家都身处在纷飞战火之中,再相聚不知经年,也许到那时天人永隔也是说不定的。韩可孤立在瑟瑟风里,执著好友双手,有千般的心言却又一时无从出口,看着萧抗剌身后及远的地方,风扑着乱草此起彼伏,就好像今时的局势一般飘摇不见定势。他轻吁一口气将离愁压抑下来,问起他以后行止,会否追赶新皇天佑帝耶律大石,共赴西土拓疆聚力。萧抗剌对于此事早有定计,听韩可孤此时动问,毫未犹豫地答道:“大人你艰战此方,天佑皇一去不知几遥,这两下之间必须要有勾联中转,我意留守与可敦城中做个联结――虽然金兵久视那里有如利刺哽喉,几欲图之。所以可敦城今后的日子一定艰苦,但可敦在一日,我便守一日,若可敦失,则我的死期也便到了。”

    说话间豪迈气概自然勃发,仿佛叫苍茫天地也为之失去了色彩。韩炜更生崇慕,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这个铺天浓云遮不住的阳光明媚下须发贲张的老汉,布满沧桑的脸上一双充满了坚毅光芒的眼神灼灼闪光,两片紧紧抿住的嘴唇,勾划出几分孤傲而倔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