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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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节

    sat mar 19 21:32:40 cst 2016

    庚日寅时未过,卯时将至,此刻雾气正浓,半轮明月欲藏还露,为天地添了无限诗意。东方才现一些淡红,正努力唤醒沉睡中的峻拔山峰。韩可孤不着朝袍,换了一身轻便的皮甲,骑上高头大马在蔡高岭一行人的陪同下迤逦来到校场之上。

    正值六月天,虽然在流火的季节,但云内州城四野空旷,有风自阴山引出,清晨依然凉爽。南门外的校场很平整,是秋日用来打谷的场院改造的,又有兵甲平日不停训练,地面很坚实,兵丁们各自牵着座骑走过来,并没有溅起很多尘土。

    “人矜绰约之貌,马走流离之血,始争锋於校场,遽写鞚於金埒。”一时响彻云霄的军鼓声歇,士兵威武,整齐站在校场之间。战旗飘舞,刀枪闪亮,构成一幅庄严、肃杀的画面。

    逐营点罢名次报上来,军将中无意外少了耶律猛虎,所辖的兵营也有缺员,韩可孤忍耐住性子不发作,命令各营进行常规训练,自己如往常一样巡回督查。

    已是巳正时分,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只一轮烈日挂在那里不停烧火,空气粘稠得好像凝住了。花草树木奄奄垂息,战马的鼻孔张大,不断打出喷嚏。

    韩可孤按照与蔡、李二人商定好的计划,特意选在这个时间来到屯骑营的训练场地。

    几乎没有人在集操,兵士们东倒西歪,居然有"呼呼"地打鼾声隐约传来。主官未到,按营编应到七百人,实到四百一十一人。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韩可孤仍然没忍住火气上腾,命令全场停止操练集合起来,当着所有将佐官兵,再不肯留分毫情面,就站在校场中间的训诫台子之上,厉声质问屯骑营协司:“人都到哪里去了?”

    平时韩可孤一脸严肃,但很少有发火的时候,此时黑起脸,官威铺天盖地就压了下来。虽然协司是行伍出身,心理承受能力大些,但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身份地位相差的何止几阶,他不自主两条腿发软,颤颤兢兢回答:“有部分人去了耶律将军家里操办喜事,还有一些人或请假、或溜号,未曾到操。”

    虽然不敢明报缺员的数目,但韩可孤心里清楚,七百人的队伍,居然缺员近了一半,他狠狠一抡大臂,将协司官晾在一边,一任他尴尴尬尬站在那里走不敢走,留不敢留。

    韩可孤面向台下一大群将士大声道:“朝廷危难,正是用人之际,国出以饷,民集以粮,只为让我等习出本领拯救水火。然今日之情景却让人不堪入目,屯骑荒诞竟至如此,这还算得一支军队么?军纪不整与流寇何异?若与战阵之上生死存亡之际,如何不做成了逃兵?可孤年知天命,尤同着大家一同操演,无非为的是练出一支贯战的队伍,复大辽之兴旺。大家都在年轻身健时候,缘何不能戮力向上!今日之缺席者,依军律,重惩不怠。“

    带兵之人,讲究军纪如山,不做瓦合。韩可孤的斥训虽然不够煽情但切中利弊。

    又重申一遍军队纪律,强调“敬天”、“保民”、“明德”的思想意识。常子恒如今也是朝廷命官的身份,虽然隶属在韩可孤的麾下,但在身份上与京州兵和军府垦兵两不冲突,韩可孤着令他在城中各处稽查旷操兵甲,务必落实他们的真实去向。

    有上官的纵容庇护,这些兵久惯成性,忘形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心里根本就没有国法军纪的概念,所以常子恒查起来反倒着实方便许多。

    当日晚些时候,调查结果便出来了。屯兵营缺员二百八十九人,其中六十九人因为耶律猛虎的宴会排场较大,被抽调过去做侍应伺候,有二十三个小校随了礼金请去饮酒,其它大部分或在营房中赌钱取乐,或到市井嫖妓饮酒,还真有生病卧床而误操的丁甲,却只区区十五个人次。

    本来依着蔡高岭的性子,对所有违纪的军士只不管不顾按着军纪处理了,不必顾念刺史府那边的脸色。韩可孤气愤过后终于冷静下来,浸淫官场多年,他也练达得圆润了许多,虽然较之滑不留手还差得很远,但也勉强做到刀切豆腐两面光。按着大辽的律制,京州兵受刺史衙门节制,自己只是做的监管,与小事可以自行处理,但上升到大范围施用军纪,从礼节上要向刺史府那边做个通告,终究名不正则言不顺,水大也不好漫桥。

    于是把这些情况做成书面文字,打发人传递给耶律奉知道。这件事正用到蔡高岭,他的文字功底硬朗,正在气头上,所以笔下丝毫也不客气,本来京州兵就十分不堪了,再附加上三分,极言祸害。

    对于兵事,耶律奉实在外行,又经不惯练兵的辛苦,好容易有韩可孤将这一摊子接在手里,自己能图个清静自在,不承想才消停几日,就出了这么一档子麻烦,让他脑袋忒大。终归是自己正管的营兵,颜面上有些过不去,但架不住通告中极言此风祸国,乃至上升到了破坏兴辽大计的层面,即使有心回护一二,也不敢罔顾了自己的顶戴乌纱。只能咬咬牙,耶律奉请韩可孤按照军纪国法进行处置。

    擒贼先擒王,儆猴就要捡只个儿大的鸡杀。于是,对耶律猛虎的处置就成了首点。

    按大辽律,校尉官两千石,统一营兵马七百人左右,,定例武散官,秩六品阶,任免例由朝廷定夺。韩可孤这回亲自执笔,向耶律大石所把持的可敦城临时朝廷上一本奏。

    “臣奉旨办武,为得兴国之兵。窃见与金贼数载战事,官兵退怯,望风而溃,推起缘故,实乃素日无训,艺疏则心怯所致。臣思量,唯整饬将弁、实操久训为要务,方可战场扭转。然云内辖置州兵屯营校尉耶律猛虎不遵训饬,性耽安逸,以为贵胄,不受节制。甚与其子诞日,大开宴席,着调兵甲私用。现当国难、军情紧急时刻,该将顽劣至此,何以表率士卒?臣请旨革其职,以立军威。”

    耶律猛虎出身不惟显赫,朝中又有支撑,韩可孤尤恐杀鸡不成,便在井中又抛落一块大石,将耶律猛虎临敌弃城、便服匿逃的旧故事重提起来,更请严查,治他临阵逃脱之罪。

    “在法,初逃者从重捆打,再逃则斩矣;临阵脱逃,初次即斩矣。”在军中,临阵脱逃是大罪,韩可孤这最后的一笔浓墨点下去,让耶律猛虎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可谓狠毒至极。但这就不在韩可孤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现在操心的是一旦耶律猛虎撤掉职务,所缺该由谁来递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