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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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节

    fri feb 26 21:05:55 cst 2016

    马行迅速,不一日到了兴中府,有韩可孤的信笺为凭,节度使萧抗剌见李长风年少英姿,锐气外显,十分高兴,虽然是初识,但久闻其名,相见恨晚。

    “朝中正在人荒,足下此来,如雪中送炭也!”萧抗剌说得实情,李长风听得耳热,连连称呼不敢当此谬赞。萧抗剌说:“长风乃可孤大人所倚重之人,某早闻大名,可谓如雷贯耳了,莫要自谦。”

    接着问起韩可孤妻女罹难,族人被质的惨事,李长风着要紧的大略讲了。又说:娘娘听闻报告,心中大恸,已有褒慰的赐诏给韩大人,旨曰:卿之忠心体国,天地昭然,此难非卿莫出,乃彰显忠君之心也。

    诏文虽然拟得浅白,但足见体贴,萧抗剌抚着短须道:“这道谕旨是某代娘娘草成的。”

    李长风拱手代韩大人表示感谢,言道:“韩大人领诏感动,撰写的谢疏也交给了长风一并带来,正要请萧大人转呈圣后娘娘。”

    “哦!”萧抗剌一向仰慕韩可孤的才学知识,听得李长风言及有他亲笔的谢疏到了,连声催促着要先睹为快。

    “――――臣所以自处,乃知《易》之爻辞有曰:有悔贞吉,内难而能正其志。昔有唐人李晟家眷百余口陷贼营,军中有言及家眷者,晟泣极而曰: ‘天子何在,敢言家乎?’臣才虽不及晟之万一,然为国之心难泯,纵妻女丧而族人质,亦不能改初衷。――――”

    寥寥数语,尽道一片丹心,萧抗剌读罢奏疏,感慨万千:“纵观今日之朝臣,能比古贤者,唯韩公一人尔。”

    又说了几句闲话,萧抗剌告诉李长风,朝廷已经议定,使他往户部任职,并着重交代了朝堂之上的一应礼仪法度。

    初次过府拜谒,久坐不合礼数,李长风便起身告辞,萧抗剌在朝中朋党不多,平日闲话的人更少,难得有李长风这么个知趣儿的人来临,如何舍得就这么轻易去了,赶忙伸手挽留:“你我一见如故,日后朝事紧张,便难得闲叙了,再谈片刻!再谈片刻!”

    也不管李长风同意与否,便又令下人重新沏了新炒的叶子茶水奉上来。

    李长风见他留得诚恳,不好意思强走,便又归了座位,继续寻些话题叙谈。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谈话亦是如此,萧抗剌年长见闻广博,李长风年少才思敏捷,又懂迎合人心,两个人都是健谈之人,说得兴起,便不知不觉到了夜深处一轮明月上到柳梢头,饭桌上也不顾忌食不言的道德规范,只一味议论不停,端的投契。

    一番言谈,李长风观察到这位面相粗豪的节度使大人,身上颇带着一股文士风采,与韩可孤的儒雅之气又有不同,虽然年岁上长些,却举止直率中带着飘逸,磊落而洒脱,全没有贵胄高官们惯有的傲慢习气,难怪能与笑谈中斩了金军的劝降使者;有几次亲冒矢石,率兵击退来犯之敌,保住兴中城池,为皇后娘娘留下一片落脚之地。

    萧抗剌的府邸规模很大,结构严谨,东西两角有阙楼,显得分外肃穆庄严,主、配房有回廊相连,厅堂除正门外并设侧门,所以使得房间更见敞亮,深远而旷达,四壁排布的都是书籍,显赫的贵气中充斥着书卷之风,浑不见奢华本意。对坐案头的两个人谈古论今,全不似初相识的模样。李长风由于身份地位的关系,初始还秉承一些‘相谈不可言尽,留三分余地与人’的江湖理念,然而萧抗剌却全然无所顾虑,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生人面前嬉笑怒骂,警句迭出,褒贬起时政来百无禁忌,入木三分。

    李长风有些庆幸,在他的心目中韩可孤可比若北安州城郊的锅撑子山,岿然立于天地间,凛然不可侵犯,给人以安全可靠的感觉。而今日又识得了活络不失旷达,有如柳河之水的萧抗剌大人,无风时泄流不波,激昂又波澜壮阔,让人洗忧却不丢热血。

    喜文之人自然都是爱诗之人,萧抗剌与李长风相谈欢愉,言辞中免不了提出此道,见李长风应对有秩,萧抗剌更加高兴起来,从案头上取过自己的几首近作给他欣赏。

    《诗论》有曰:"诗亡离志,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是 “直觉”见。常致物我两忘,情趣与物态往复交流,超然俯视意志的挣扎,恍然彻悟外在的光怪陆离,由形象得解脱。李长风吟哦几首,果然才情洋溢。观诗如观人,是以人之性情品德、风韵气骨论神之内外盈亏,运行之有形神、神气、神韵,辨腠理之微,抉玄秘之妙。这理论果然诚不我欺,萧抗剌诗间文字虽然略显粗糙,但贵在大气磅礴中不失细微之处做点缀,诗骨清奇之处,忘韵适诗,授之以政,使於四方。观赏中,颇感觉有几分与黄靖的文风近似,李长风思想里不由生出几丝酸楚,便脱口而出:“靖公在世时,也雅好此道呢!”

    “是故黄靖老大人么?”萧抗剌不恼李长风刹了此时风景,接口道:“某曾拜读过他的临终遗表,确是如诸葛武侯《出师表》一般的血泪文章,不觉使人潸然泪下。”

    听萧抗剌如此说,李长风才知道黄靖临终的遗疏已经在朝中传播开来,想是皇后娘娘有意将靖公作为忠君的典范,用来激励朝臣们戮力向国的决心,便问道:“另有靖公致韩大人的诀别书更是真情吐露,慷慨激昂,堪称不朽,不知大人可曾阅读?”

    “哦!”萧抗剌兴致盎然:“不知长风能否忆得原文,日后一定要抄与某欣赏一番!”相谈甚欢,萧抗剌在不觉间将称呼也改了,显得格外亲近。

    “诀别书长些,长风急切之间不能忆得全面,却有靖公的两首绝命诗,至今犹响在耳边,现在便可诵出来,请大人赏鉴。”

    “哦!”萧抗剌更来了兴致“快诵,快诵!”连声的催促。

    “驿马未劳竟落鞍,山河万里吊民残。剑风不洗孤臣泪,旌旗却下拜将坛。落日尤燃尘氛在,诸君征战莫当闲。”

    第一首念罢,长风已然沉浸在了自己所营造的悲惘气氛之中,也不给萧抗剌咀嚼回味的时间,便脱口又诵出了第二首:“行世数十载,见难几十年。无限山河泪,未识天地宽。已知冥路启,欲别故乡难。魂归大辽日,引风旌旗前。”

    右手的中指略屈,指节轻叩案枢,和起吟哦的声韵,萧抗剌听得痴了,翕动着嘴唇,一句跟一句地随李长风默默重复着诗句,眼中涌动出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