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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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wed apr 29 23:20:03 cst 2015

    “进入钧都山,七里长街观,七十二座窑,烟火遮住天,客商遍地走,日进斗金钱”——钧都民谣。

    光绪二十二年隆冬,钧都镇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整个钧都镇,无论山里还是半坡岗地,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白。冷冽的北风也不消停,呼啸着肆虐着,刺骨的冷。雪大,其它地方房屋猪舍被压塌的不少,但钧都镇此类事故却很少,这也没有啥稀罕,常言说,有山靠山嘛,由于他们的房屋猪舍都是以山势而建,房屋院墙大都用废弃的坛坛罐罐所垒,结实耐用,能承重,再厚的雪也不怕压塌,所以,在窑厂做工的工人该怎么做仍怎么做,雪,对他们来讲,正好可以让天空变得更干净一些。

    钧都镇的南边是钧都人的母亲河——三清河。河水从钧都镇东南角的三清山流出,在莹莹白雪映衬下,冒着腾腾的热气,哗啦啦的从钧都镇流过。

    在钧都人的记忆里,从他出世便与瓷土、釉药相伴而生,从他少不更事,到混沌初开,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对父兄捏拉泥巴、摔打做坯的手艺儿产生了兴趣——那一团团泥土,到了他们手里,三捏两拉,便成了碗盘碟勺、瓶壶樽洗。特别是他们即兴捏制的小鸡小狗造型的土埙,夹在匣钵里烧成,竟能吹出动听悠扬的乐曲!无论是制作泥坯还是装窑烧制,夏天一身汗一身泥还好受些,冬天屋外冷屋内热,一个个工人的手热热冷冷,都是粗糙得像树皮,一道道血口子在往外渗血。祖祖辈辈,钧都镇人就是这么和土水泥火打着交道,一代代地繁衍下来的。

    瓷土是山上的土,釉药是山上的石,要想把土和石制成瓷,第一道工序就是把瓷土碾成面。用碾就需要动力,一般人家都是用牛,或用马、用骡、用驴,只有大窑主吕石磙用的是水碾。那一年,吕石磙仗着人多势众,带领家丁占领了三清河河湾的水资源,在那里筑屋建碾,建成了水碾。

    吕石磙家有两座碗窑,水碾房碾出的瓷土釉药不仅自家使用,还向小家小户出售,但价格贵的吓死人。小户人家购买他家的釉药,比使“驴打滚”利钱还厉害。

    吕石磙的水力石碾坊坐落在肖河上游石龙湾,这里河水落差大,稍微把三清河拦了一道水坝,把三清河水逼到一条水沟里,打动水碾房一侧的巨大水轮子,那石碾便昼夜不息地转动起来。这水打水碾也有不足之处,特别是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它不能停工,一旦停工就会把水轮冻死,再想启动就很难。因为水轮是木做的,不能火烤,只能烧开水一桶接一桶的烫。所以,一到冰冻节气,吕家水碾房便昼夜不离人,碾坊里像坯房里一样炭火通红,暖融融的。

    这天在水碾房里当值的是吕石磙家的老长工牛老套。

    牛老套其实并不老,满打满算三十二岁,已给吕家扛了十七年长活了。牛老套是从汝州流浪到钧都镇的孤儿叫花子。十七年前,十几岁的牛老套因家里饔飧不继,跟着父亲到钧都镇要饭,父亲被土匪拉入杆子,而牛老套却被土匪赶了出来。由于冻饿交加,牛老套冻僵在吕石磙家的窑厂大门口,被吕石磙救起。因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吕石磙就收留他在窑厂干活儿。吕石磙答应过牛老套,只要牛老套对吕家忠心耿耿,吕家管吃管住管穿管戴,到了婚嫁年龄还管给他娶房媳妇。说管牛老套吃喝拉撒睡,吕石磙做到了,承诺给牛老套娶房媳妇的事儿,吕石磙只是信口开河,说说而已。然而穷鸟入怀的牛老套却当了真,恨不得把一身力气都掏给吕家窑场。练泥是作坊里最重的活,牛老套只穿条大裆半截土布裤,赤脚跳上泥垛,一点一点地跐,一直踩得暴起的肌腱上油光光的,脚下的泥也滋腻的像细面团一样。用这样的瓷泥烧成的器皿扣之音如丝竹,在市场上很有竞争力。

    牛老套在吕家干到二十多岁,见掌柜的再也不提给他娶媳妇的事儿,男**望的冲动,促使他公开要求吕石磙践行诺言了。吕石磙坐在太师椅子上呼噜了几口铜管水烟袋,眯缝着细眼仰脸吹散了他刚吐出来的淡蓝色的烟雾,“嘿嘿”地笑了笑,说道:“吕某是做生意的,一生以讲诚信为座右铭,岂能忘了当年的许诺?只是这几年有心事在胸,每每想起来就像胸口上压了一块石头,于是也就淡了给你说房媳妇的心思。”牛老套拱肩缩背往前蹭了蹭,陪了个笑脸说道:“掌柜的说说看,我牛老套能不能帮老爷抽了这块压气的石头?”吕石磙叹了口气道:“你虽是汝州人,也算钧都镇的近邻,可你不知道钧都镇宋朝时烧制的钧瓷就是世上的无价之宝,可惜烧制方法早于千把年前就失传了。前些年有人在上下白峪地里拾到过旧瓷片,拿到汉口苏州上海,竟然一片瓷片价值好几两银子。后来听说咱钧都镇就有人偷着试烧钧瓷,风闻任清选放着朝廷国子监监生直接参加三年一科的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的好事不干,已经偷偷地试烧出宝器了。他烧制了一对寿桃,红嘴绿叶儿,在北京琉璃厂就卖了八百两银子。如果这事是真,老人家不显山不漏水儿的,可比咱老吕家发大发了。我准备让你管着水碾房的差事儿,去那里买碗药釉药的窑户多,消息也灵通,只要弄出老任家的釉方来,也别说给你娶一房媳妇,再给你娶两房小妾我也舍得花钱。”牛老套觉得掌柜的给他掏的是掏心窝的话,是看得起他,激动得胸脯子一起一伏的,颤声说道:“我只要一房媳妇,娶多了咱也弄不过来。我这就多下些功夫,掏出任清选偷烧钧瓷的秘密来。如果任清选真的烧出了宝器,我可只能给您探出个实信儿,没本事打打花脸儿给人家抢喽!”吕石磙一把抓住牛老套的手,使劲儿摇晃着说:“这你放心。也不是我吕石磙说过天话,在钧都镇这一亩三分地,谁偷烧出宝器只要让我摸着了底数,他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给了,回赠几个制钱,算他便宜;不给,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明里不能打打花脸抢他,我**上的朋友却饶不过他。任清选,别说是个监生,就是再高一鼻子,我也有法治他!”

    牛老套还真有翻墙穿窬的小本事,没过几天,果然摸来一些有关任清选父子偷烧钧瓷的情况。吕石磙破例弄了一壶酒,让内人烧了几个菜,在客厅专门接待牛老套。牛老套受宠若惊,坐在太师椅里手脚都没处放了。他抖动着胳膊连喝了吕石磙两杯酒,拿着筷子夹菜时连夹几下也没夹住,干脆不夹了,放下筷子说道:“掌柜的,那任清选还真有心计,他家烧钧瓷的炉子设在后院正房里间,进门上锁。后院和前院中间横垒了一道高墙,没有门儿,他父子俩进后院时靠翻墙,上到墙上抽梯子,谁也见不到他们那钧瓷炉啥模样。至于配釉,秤上没有秤星儿,只有几道暗记儿,听说有事配釉干脆不用秤,用碗舀釉记数儿。人家防备森严,我是张天师不使五雷——没咒可念了。”

    吕石磙沉默了片刻,眉头皱了皱,说道:“本掌柜自有妙计,让任清选父子乖乖地烧成钧瓷,然后来个顺手牵羊。”牛老套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到底咋干,我牛老套凭掌柜的话办。”

    “你附耳过来……你这么这么这么办。”

    “放心吧掌柜的。”牛老套一拍胸脯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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