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
字体: 16 + -

第八十九章

    sun mar 06 07:46:51 cst 2016

    海兰给西邨发出信后,天天盼着西邨的回信,那如煎似熬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简直如坐针毡。早也盼晚也盼,昨也盼今又盼,就是等不见西邨的回信,免不了胡乱瞎猜。她一会儿怀疑西邨把信寄到了老家,便赶回去打探,却被母亲数落了几句;一会儿又怀疑西邨把信寄到了父亲的店里,又跑去琉璃厂父亲的店里找父亲问,被父亲店里的员工嘲弄了几句;一会儿猜测西邨会不会把信寄到了大哥彦泰的单位里,找到大哥时被大哥痛骂了几句,弄得她灰头土脸很是痛恨。她怀疑是邮递员把信弄丢了,或者是投递错了,又去附近的邮电分局查询。她坚信西邨一定会给她写信,而且一定会帮她买笔。

    其实,让西邨买湖笔并不是她的真实的非买不可的愿望,她是想通过一件实事来测量西邨对她的感情的深度。不管西邨买没买到湖笔,西邨肯定要答复她,就会回信,这才是她的真实希望。她想要的,想看到的结果其实是信而不是笔。西邨肯定是要给她回信的。她无论如何不会往坏的方面去想。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买了普通的毛笔又写了大批的标语和漫画,由她写的各色标语、画的漫画贴满了她那一带的大街小巷,还是等不到西邨的回信,她急了,胡思乱想的猜测就越过了她不希望看到的边界。“难道西邨把我抛弃了?”

    热恋着一个人的人是最能发现对方细微变化的,哪怕是不易察觉的表情。谷副部长的小三子谷强就觉察出海兰的情绪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转学进了北京城区的某个中学并且住进大干部谷副部长家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海兰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真有鱼归大海、鸟出笼的得意情愫。谷强的母亲犹如亲娘,待她和蔼亲切,每日里嘘寒问暖,连女孩子最私密的“例假”都问得十分细致,生怕落下病根。她还关照家里的保姆,一家人以海兰的嗜好和口味为标准改善伙食。海兰换下的衣服,一概有保姆洗刷,不用她动手。只要衣服有些破旧,谷强的母亲立即为她置买新的。在这个家里,海兰真的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在最初的几天,海兰还感到陌生,有些拘谨,不知所措,但渐渐地,她适应了,习惯了。这是个温暖的大院子,与自己的家几无差别。她的天真烂漫和甜美活泼又回到了脸上。这给这个大院子增添了无尽的欢颜,她也因此赢得了更多的关爱。大干部谷副部长果不食言,常常邀请著名的国画大家来家里作客,指导海兰和小三子画画,海兰感激涕零。大师无愧为大师。经过大师的指导,海兰的画技有了明显的提高,对自己的前途增添了信心。

    让海兰更感觉温暖的是这个大院子里的“小三子”。小三子谷强是真心喜欢海兰的,时时处处对海兰呵护有加,几乎成了海兰的影子,很像从前的书童,如影随形,除了进课堂上课,几乎无时不刻不护卫在海兰的身旁。她感觉又有一个像大哥哥的人在保护她、关心她,让她有了进入保险箱的安全感,她对小三子也就自然地格外感激,对他的每一个服务总是报以娇羞的微笑和一声甜甜的“谢谢”。这让小三子谷强成天乐不可支昏昏然,感觉自己坠入了幸福的爱河。

    可是,这个大哥哥的小三子把所有的喜欢全部写到了脸上,流露到了嘴上、行动上,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接近海兰,靠近海兰。这些理由大多是他父亲布置的“作业”——向海兰学画画。可他没一次是把心思放在画画上的。海兰教他画画的时候,他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海兰的脸和身。不仅如此,他说出来的话过于肉麻,直白粗俗,而且手脚粗野,海兰每每感觉像吃了苍蝇,脸上就不好看,说出的话再也没有甜味。

    过去很长时间了,小三子的画技不但没有提高,反而大不如前,真的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蹩脚货色。海兰穿过他英俊潇洒的外表似乎看到了小三子的肚子里全是苍蝇,她只觉得恶心,生了鄙视,生了厌恶。她想尽法子疏远他。小三子谷强岂能没有感觉?海兰越是躲他,他就越是黏糊上她。

    大跃进**来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都被动员了起来,走出教室,离开校园,去除“四害”、去扫盲、去大炼钢铁,海兰觉着机会来了,便自告奋勇去街道写标语、画漫画,以摆脱小三子无厘头的缠绕和肉麻的打闹。因为她的画技小有名气,学校和街道的领导自然欣然地接受了她。手照着葫芦画瓢写着各种各样内容的标语,画了一幅又一幅漫画,心却飞到了苍茫的天空,下意识地回味起住进谷副部长家大院子的日子,三小子的身影又像一堵墙竖在她的面前。但是,在小三子的背后,她看到了似隐似现的西邨。她与西邨在一起的欢乐景象一一涌上心头,她的心又飞到了遥远的南方。她寄出的信像放出的野鸽子,居然一去不复返,她焦急,望眼欲穿,坐立不安。

    小三子谷强觉着须臾离不开的人离开久了,就有魂不守舍的滋味,就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受,于是三天两头的往海兰这里跑。可是,他看到的再不是乐呵呵的海兰,而是紧绷着脸的泥菩萨。他明知海兰对他生了戒心,有着厚厚的隔阂,也看出她有心事,但他无论如何猜不到她心中的秘密。“兰子,你是写厌倦了还是写累了?咱不侍候了,回去!要不咱俩一起去郊区逮麻雀?好玩儿着呢!”

    “别来烦我!要去你自己去!”海兰的语气很生硬。她不会给他好脸色。

    “你干嘛生那么大气嚒!我招你了还是惹你了?我这不是关心你爱护你心疼你吗?没想到我的一副热面孔贴到了你的冷屁股上!笑一个,我的好兰子!”

    恶心!海兰又感一阵恶心。“强子,明着告诉你吧,我想着西邨呢,等着他的回信!”

    “西邨?噢,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陪你看画展的——那个南方乡下的土八路?兰子,他那么土,一副寒酸样儿,值得你想、值得你等?啊!你给他写信了?”

    “是!给他写信了,等着他回信呢!”

    “他回了吗?不是没回吗!兰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会想一个乡巴佬的!”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哪种关系都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你就不明白我爸我妈让你住到我家来是什么意思?你真的就没想过?他们喜欢你!我更喜欢你,说白了吧,我爱你!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没有感觉?你就看不出我是真心爱上你了?”

    “恶心!什么爱不爱的?谁跟你爱了?不害臊!”

    “兰子,你还害羞呢!外国的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对了,你还没看过外国进口的电影吧?明天,不,后天,我带你去中办小礼堂去看美国好莱坞的电影!告诉你,兰子,好看得很呢,外国人相爱是要接吻的。接吻懂吗?就是相爱的人紧紧地拥抱着嘴对嘴——”

    “不要脸!恶心!你耍流氓!”

    “我怎么耍流氓了?我不过是说说嚒!你也太土了,连接吻都不懂,大惊小怪!”

    “跟你妈接吻去!”

    “你、你——,兰子,我妈待你这么好,你一点良心都没有!”

    “你妈、你爸待我是很好,我很感激,但这与你想的是两回事,你就别想歪了。你也好,我也好,都还是学生,心思应该用在学习上。”

    “没错,我爸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说我俩的事等长大了工作了再办,我记着呢,我才不急呢!”

    “我俩的事?什么事?”

    “结婚啊,你还不明白啊?”

    “谁说跟你结婚了?”

    “兰子,你是看不上我还嫌弃我们家?我爸是国务院的副部长吔,你要嫁给了我,你就是部长儿媳了,还愁没有前途?傻啦吧唧的,缺心眼!”

    “告诉你,也请你去告诉你爸你妈,结婚是不能强迫的,如果你们坚持这么做,那我就马上搬出去,离开你们!”

    “别别!兰子,我的兰妹妹、好妹妹啊,你别离开我们家,否则,我妈还不伤心死?还不把我骂死?求求你了,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们家!”

    海兰沉默了好一会。谷家待她太好了,如果现在就搬离大院子,的确有些不近人情,而且,离开谷家后去哪里住?总不至于回老家吧?城里的中学比起老家的学校来,无论是老师还是教学环境,都要好上好多倍,更重要的是,住在谷家能见到许多仰慕已久的绘画大师,能学到高超的绘画技巧。“不搬可以,但是,不许你骚扰我,也不许你再说下流话!”“行、行!我再不说爱不爱的了!”“不说又说了!”“瞧我的臭嘴!”谷强轻轻地象征性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再不说了,兰子,再说你就抽我!”“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你快走吧,我烦着呢!”“你还想着那个乡巴佬啊?”“是!”“你真诚实!”“没必要瞒你!”“兰子,你不是等不到他的回信吗?我猜呐,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儿,早把你忘了!你知道那叫什么吗?叫急流勇退,叫有自知之明!”“不许你污蔑他!”“啧啧,我污蔑?不信的话咱俩打个赌。”“打什么赌?”“我陪你去找他,当面问问他。”“你陪我去找他?”“怎么?你以为我怕他吗?我会怕你俩见面?笑话!部长的儿子还会怕见一个乡巴佬?我才不怕呢!你去不去吧?不用你花一分钱!反正现在不用上学,也不用请假,我还没有去过南方呢,就当去旅游吧。”

    海兰动心了,这是了却心事的最好办法,她要当面证实西邨对她的真实想法。凭她对谷强的了解,他有时候是有些言过其实,好张扬,好表现,但总的来说他是说话算话的人,他乐于为自己做任何事,而且他也有条件做。但有他陪着去见西邨,这算哪门子事?再一想,有他在旁边也有好处,可以见证她与西邨的关系,让他彻底断了非分之想。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大哥佟彦泰送来了一张便条,这促使她下定决心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