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
字体: 16 + -

第八十八章

    sat mar 05 09:34:17 cst 2016

    西邨回家写了三封信,不用说分别是给海兰、金莉和小凤的,虽然内容各有区别,但最关键最核心的一句话在三封信里都有,这句话就是:他已经订亲了。

    寄信要到街上的邮电支局,买笔也要上街,西邨赶去西桥街。

    在那个年代,在落后的农村,湖笔对大多数不识字的农民来说是稀罕物,甚至连名儿都不知道,即使家里的子女上学要用到毛笔,那也是买最便宜的羊毛笔。

    西邨要买湖州产的正宗的狼毫,商店的售货员惊喜地连声说“有!”从罩着玻璃的柜台里拿出一支沾满灰尘的中号湖笔,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擦拭笔杆上的灰尘:“这是三年前进的老货,你看这锋,没一根杂毛!你是文化站的?写标语用的?那就太可惜了!”

    西邨接过笔,用舌头舔一舔笔锋。“是好笔!”说真的,西邨还从来没有见过湖笔,更别说用过。“就这一支?都是旧的了,还有挑吗?”

    “有有!在库里躺着呢,你要几支?我马上给你拿去!”

    “大中小各那二支。还有叫‘斗笔’的,有吗?”

    “有有,也有!要几支?”

    “也拿二支!”

    “是大号的还是中号的小号的?”

    “那就各拿二支!”

    “好好好!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售货员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很兴奋。终于有人来买积压了几年的库存货,而且量还不算少,能不兴奋?

    西邨耐心地等待。

    “西邨,你怎么在这里?买什么?”黄子长跨进店门,见西邨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不觉奇怪。

    “咦,子长,你也来逛商店?不炼钢啦?”西邨反问。

    黄子长回答说:“不炼了。”

    “不炼了?那小凤呢?她的脚结疤痊愈了吗?”

    “伤是好了,可是,化过脓,治晚了点,伤到了一根筋,落下了后遗症,走路时有点跛。”

    “跛了?后遗症?黄子长,你让吾说你什么好!你就这么照顾她的?也是,你的医术还是差了点!”

    “本来医术就不如你嚒。”

    “那你来商店做什么?”

    “吾来买彩纸。”

    “买彩纸?做什么?”

    “写标语。”

    “写标语?还有谁不晓得大炼钢铁?还用得着宣传吗?”

    “不是炼钢了,是夺高产,亩产要超万斤!”

    “亩产超万斤?贴张标语田里就长稻子了?”

    “是县委的口号,现在县委的头头脑脑正在吾们大队召开现场会呢,是凤鸣让吾来买纸的。”

    “小凤让你买?这话怎么讲?”

    “她现在是东葛庄大队的副大队长了,还兼着妇女主任呢!”

    “啥?她当上副大队长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相信?就前两天的事。”

    西邨不相信,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只脚换来了炼钢模范,现在又换了个副大队长,真是奇闻!小凤她就愿意?她想当官了?”

    “不是她想不想、要不要的事,不是她争来的,据说是县委裴书记亲定的,而且要发展她入党,志愿书都送来了。”

    “难怪!坐上直升飞机了!”

    “怎么,你不高兴?你不希望她有前途?”

    “吾怎么会不高兴?吾只是觉着她变了,变得也太快了,令人不可思议!”

    “不是她变了,是形势变了,是时势造就了她,是大跃进和大炼钢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的!”

    “形势是变了,倒像是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就这几天的工夫,小凤竟当上了副大队长。如果她没变,为什么她愿意接这顶官帽?她完全可以不接。”

    “西邨,你就真的想不明白?你就真的猜不到她的心思她的原因?”

    “吾能怎么猜?你倒说给吾听听!”

    “要吾猜啊,她是做给你看的!她是拗口气跟你叫上板了!”

    “她当官入党是跟吾叫板?做给吾看?”

    “十有**如此!依吾看,她是要告诉你,她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的秦凤鸣了,她是当了官的铁娘子,你没资格再在她面前说三道四了;她是要向你宣示,她与你决裂了!”

    “向吾宣示?与吾决裂?如果仅仅是如此,那好啊,吾真希望她是这么想的。可是,黄子长,你个猪脑筋,你就不想想你自己?”

    “想什么?”

    “你危险啦!”

    “吾有什么危险?”

    “她会把你甩了!”

    “徐西邨,不会是你听见她当上了副大队长心又活了吧?你想反悔?你不是向吾发誓与她一刀两断了吗?你还要把凤鸣夺回去?”

    “黄子长,你狗咬吕洞宾!你别狗眼看人低!吾徐西邨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西邨把写给小凤的信扔到子长的胸前。“还没封口,你自己看看吧!”

    子长展开信,迅速浏览了一遍。“你真的订亲了?是唐湾的女儿?你不会诳吾吧?”

    “吾用得着诳你?信不是给你的,是准备寄给小凤的,既然在这里碰上你,省去吾八分钱邮票了,请你带给她。”

    子长把信装进口袋,却随即又拿了出来,塞给了西邨。“吾看不必了。她已经对你冷了心,你现在再给她这么一封信,不是惹是生非也是枝外生枝。你的意思吾知道了,等她哪天心情好的时候,吾口头替你转告一声就是了。”

    “那行。”西邨想想,子长的话有些道理,就没有强迫子长带信,也不准备通过邮局邮寄。“不过,子长,你可要当心呐,别让煮熟的鸭子飞跑啦!好好照顾小凤!”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子长并不领情。

    买好了湖笔,告别了子长,西邨去邮局邮寄了给金莉的信和给海兰的信与湖笔。看看天色还早,他赶去西桥中学看望余老师,顺便打听他的学籍注册问题。

    西桥中学的大部分学生和老师已经回校恢复上课,余老师也去上班了,但是高校长鉴于她的身体状况,暂时没有排她的课,高三(甲)班班主任的职位也安排别的老师顶替,她只得做些刻钢板和油印之类的工作。见到西邨到来,余老师分外高兴,忙着搬椅子倒茶水,弄得西邨很是过意不去。

    “余老师,听说您从县城回校了,吾就是来看看您,您的伤好彻底了吗?”

    “好了好了,早就好了,你看——”余老师一手解上衣的钮扣,一手撩起后背的衣服,露出留有痕迹的白白的背脊。“多亏你医术高超,没留太多伤疤吧?”

    西邨立即偏过头去。“余老师,你别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谁看见?看见了又怎么样?不就你一个人在吗?我全身都被你看了个遍、摸了个遍,还怕再被你看一遍?再说了,你是救我的郎中,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再检查一遍。”余老师弓着腰,露出整个背脊。前面,她的前胸也露了出来,站在她一侧的西邨看见了白白的鼓胀的**。这里毕竟不是医院,西邨现在的身份毕竟不是郎中,他一阵害羞,马上把眼睛闭上了。“余老师,吾看见了,恢复得很好。您快把衣服穿好,别让人看见了!”

    余老师嘻笑着撩起衣服,扣着钮扣,盯住西邨,“你还难为情了?西邨,我的身子美不美?皮肤光滑不光滑?呀,你干吗闭着眼睛呀?当时那股子英雄气概跑到哪里去了?是了,英雄气短!嘻嘻!”

    “余老师,当时是为了给您治疗,吾是郎中,吾不得不那样做,您就别说笑了。”西邨红着脸解释。

    余老师挑逗似的看着西邨。“徐西邨,我没一点责怪你的意思,你别不好意思了,相反,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治疗才看了我的身子、摸了我的身子,但是,说老实话,我长到这么大,特别是从大姑娘开始,我的身子还没向哪一个男孩子暴露过,更别说被他摸了。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我的意思是要说,作为女人,我最宝贵的东西毕竟被你看到了,还被你摸了,我能没有想法?”

    西邨没有完全听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余老师,您真的想歪了,您大可不必那样想,吾当时只想着把您救过来,只想着尽量少留后遗症,只想着找到了症结好对症用药,所以才不得不那样做。况且,您是吾的老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吾哪敢不竭尽全力?哪敢有别的邪念?郎中看病人的身体那是迫不得已,请您别往心里去。”

    “‘终生为父’?西邨,你把我当你的长辈了?你别一口一个‘您’好不好?我只比你大几岁啊!”

    “大一岁您也是吾的老师。”

    “又来了!别‘您’啊‘您’的了,这里不是课堂,你真要叫,就叫姐吧!”

    “不合适的,余老师。”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摸我的身子的时候把我当老师了?学生能摸老师的身子?还是女老师,还是没有男朋友的大女孩!”

    “这、这——”

    “别愣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姐,除了在课堂,余老师就是你的姐,是被你看遍了摸遍了身子的姐!姐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姐喜欢你!木头!”

    “老师就是老师,不能叫姐的。如果余老师真的喜欢吾这个学生,那就请余老师费心帮吾把学籍和报考大学的手续办妥帖了,学生一定不敢忘了余老师的恩情!”

    “学籍和报考的手续你不用担心,也不是多么大的事,有姐担着呢。姐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回去之后好好地想一想,姐还有些话等你去了大学再跟你挑明了说。”

    “还有什么话?”

    “嘻嘻,话多着呢!我不是说了吗,今后再说,姐是怕影响了你的学习。”

    “那就拜托余——嗯,拜托姐姐了!”

    “嘻嘻,这就对了嚒!你放心回去吧,学籍和报考手续有姐呢。哎,对了,既然你来了,喏,这几份测试卷你带回去做做练习,你自己考考自己吧,如果觉得生疏了,就来学校问问我!”

    “行!谢谢余——谢谢姐姐!”

    西邨带着满心的狐疑,带着懵懂的猜测离开了余老师的办公室。

    他从余老师看他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挑逗性的明确的话语里,猜测余老师是喜欢上他了,可他又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余老师就是余老师,她比自己大着好几岁呢,虽说不成两代人,但她已经是有工作的老师,自己还在上学,是她的学生,二人之间差着厚厚的一层呢,也许是自己把余老师想歪了。如果非要表示亲近,非要听从余老师的话把她叫成姐姐,也是勉强可以的,她爹跟自己的爹是朋友,姐弟关系是成立的。但无论如何到不了恋人关系的地步。倒是自己想歪了。

    但是,余老师的话也太不讲理了,太没有逻辑了。看过、摸过她的身体就叫亲近了?女人生了病被男医生看了摸了就要赖上男医生?什么逻辑?脑子有病啊!如果照这样的逻辑,那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不知该有多少亲近的人了!或者,为了怕被人赖上,外科男医生就不能为女病人治病。余老师是上过大学的人,她不会不懂这类起码的现代常识,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她不会是这么想的,而是自己把她的意思曲解了,误会了,想歪了,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

    她就是为了表示亲近,就是为了让自己放心,考大学的一切都有她包了。不管是哪种可能,现在去想是毫无实际意义的,一切都走着瞧吧。

    西邨回到家,听到了一个炸雷般的消息,这炸雷差点把他震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