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出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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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一界山上分阴阳

    fri may 20 22:10:02 cst 2016

    土匪们推搡着他们一路走出白桦林,眼前忽然露出一座巍峨屹立的高山。这山名叫一界山,是方圆百里之内地势最高的山。说来古怪,别的山要么山清水秀,绿树成荫。要么整座山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可这座山却不一样,它以山巅为界,分作两半。山的一侧重峦叠嶂,怪石嶙峋,整整一面都是悬崖峭壁,危峰峻岭,没有上山的大道,要上去只有走蜿蜒狭长的小路。山腰的沟谷里深壑幽秀,清泉铺径,悬崖的峭峰上苍松附壁,悬径旋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山的另一侧,树木繁茂,浓郁苍劲,整片树林盘根错节地连在一起。走在林间,四周是挺拔高耸的参天古木,枝叶密不透风,遮天蔽日地盖下来。时常有鸟兽出没,小的如麻雀松鼠,唧唧咋咋地在枝头跳跃,大的如麋鹿野猪,成群结队地在林中乱窜。

    那瘦高汉子领着大队土匪,押着幺娃从浓密的树林上山。接着,他们在山腰处转向悬崖的那一边,途径一条羊肠小道,顺着悬崖边儿走。快到顶上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一座高耸的山寨屹立于山巅之上。山寨由卵石碎砖堆砌而成,四周布满了碗口粗细的木桩,木桩一头斜插在地上,另一头削尖了向着外面。犹如利刺般围绕在山寨四周。山寨两边各有一个塔楼,上面站了两个持枪放哨的土匪。正面两扇宽大的木门敞开,不时由三五个土匪巡逻。

    木门的上面有一块匾,书写着四个大字。史里玛教授走近一看,嘴里喃喃道:“寨山风清!好诗雅的名字。”

    “是清风山寨!你咋个认的字哦。”旁边的幺娃白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瘦高汉子带领众人走进山寨,往一栋古朴清幽的木制大殿走去。其他的土匪们见着外出的人马回来了,都欢呼嚎叫冲着出来迎接,一个个挥舞着手里的长刀短枪将瘦高汉子围住。也有见着幺娃他们稀奇的,时不时摸上两把或是踹上一脚。

    人堆里,一个杵着长枪,身材矮小的小伙儿道:“孟大哥,今儿收获不小啊!”

    “呵呵,这算啥,就几个鬼子的枪和些子弹。还不够咱们清风寨塞牙缝儿的呢。”那瘦高汉子摆了摆手,向众人问道:“哎,对了,大哥二哥呢?”

    话音刚落, “三弟啊,你可回来啦!”伴随着一阵洪亮豪迈的大笑,从屋子里走出两名大汉。前头说话的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四肢健壮,留着一个油光蹭亮的脑袋,浓密修长的胡须从嘴角两边垂下。他身上披着做工粗糙的羊毛坎肩,双手套着钢护腕,小腹勒了条虎皮腰带,尽显蜂腰熊背。脚上虽然穿着双正统军靴,却是一身匪气满脸凶光。

    后面的大汉比那秃头汉子还高出半个脑袋,身形大了一圈儿。肥大的肚皮跟塞了个冬瓜似的,手臂又粗又长,头发卷曲杂乱,蓬蓬地粘黏到了一块。脸上挤满了肥肉,却像个傻子般憨憨地笑着。肩膀批着件破旧的军大衣,配上条宽松的红棉裤,显得不伦不类。兴许是不爱洗澡,那汉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为首的光头汉子大笑着,上前抱住瘦高土匪的双臂,大笑道:“哈哈哈哈,贤弟啊!此次出手辛苦你啦!”

    瘦高汉子急忙抱拳行礼道:“唉,大哥说什么话,能为山寨效力那是兄弟的福分!只可惜让那小鬼子跑了。”说着,双手奉上一把日式长枪道:“大哥,看看这枪。”

    那土匪头子满心欢喜地接过枪,细细把玩,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称赞。旁边的邋遢汉子也嘻嘻哈哈地立起大拇指,对着瘦高汉子道:“好啊!三弟果然了得!”

    土匪头子看了会儿枪,一抬眼,瞧见瘦高汉子的身后,幺娃和教授傻不拉几直愣愣站在那儿瞪着硕大无比的眼珠子盯着他看。两人浑身是水,肮脏邋遢,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草团,满脸厚厚的淤泥让人看不清容貌。远远望去有点儿像刚在泥坑里打完滚,两腿站立的野猪。

    那土匪头子眉头一皱,用嘴努了努,问道:“嘿~那俩儿什么玩意儿?”

    瘦高汉子回头看了眼道:“大哥,这两人是从鬼子汽车上逃出来的。听口音不像本地的,兴许是鬼子的什么重要人物,我就绑了回来,没准能值个大价钱。”

    那土匪头子一听,拍着瘦高汉子的胳膊仰天大笑,不住地称赞三弟精明能干,吩咐了几个手下将幺娃拉下去洗干净,自己带着兄弟们进大殿喝酒去了。

    冬季的寒风夹杂着土黄的灰泥刮过荒野,发出阵阵呼啸。一条布满小碎石子的宽广大路笔直地延伸到远方。路上稀疏地挺立着几个白杨树,偶尔有两三个赶路的村民沿着路边前行。

    一辆日式军用卡车发出阵阵轰鸣,在寂静的大路上飞驰而过。身后扬起的尘土满天飘荡,拉成一条长长的尾巴。矢田正男一脸肃容,身形笔直地端坐在卡车的后座。旁边的惠子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失神地凝望着窗外转瞬即逝的景色,脑海中不断闪烁着那个稚嫩的身影。卡车后座除了矢田与惠子外,还有藤野队长以及两名随从,他们负责护送着两人安全到达在忻县的日军总部。

    汽车一路前行,矢田正男始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自打与幺娃分开,跟着藤野队长离开大华村后,他开始不停地思考。他不知道此次回到部队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或许他会因为工作的失责而受到惩罚,又或者长官发现他没有死而感到欣慰。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再参加了战斗,他已经厌倦了战场上的屠杀。往日,如果他死里逃生,他会感谢天皇陛下的保佑,并更加忠诚地为大日本帝国而战。

    然后,在与幺娃共同生活的几个月里,矢田开始清醒过来。他不再为天皇称霸世界的美梦而狂热,也不再为军国主义的洗脑而冲动。他感激那个中国小兵对他以德报怨的宽容,更愧疚于这场侵略战争对中国人造成的沉痛伤害。他明白以往自己对中国人的看法是浅薄粗俗的,带有极重的偏见:征服和杀戮中国人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相反,却是一种 ‘正义’的行为。是教官向他传达的光荣战争,矢田也曾深信不疑。但在山谷中经历的短暂和平,让他看清了中国人的善良与宽容,更让他看清了这场战争是的丑恶残酷。无论狂热者鼓吹的有多么崇高,美化的有那么正义。这终究是场侵略,是对中国人的侵略。

    远处传来一声闷雷的响声,矢田从思考中惊醒,抬头凝望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

    “快下雨了!”惠子有些惆怅地说道。

    “是的,这会是场大雨。”矢田低头看了眼她,两人对视一番,不再说话。

    一旁的藤野讨好地笑着道:“放心吧,长官,我们还有半天路程就到忻城了。到了那里,你们可以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在大吃一顿。”说着,他仿佛有些饿了似地摸了摸肚子。

    矢田微微冲他点头,继续看着窗外。良久,他忽然扭头问道:“现在部队打到哪里了?”

    “哦,已经打到忻口了。听说那里的支那军队非常顽强,他们拼死抵抗,让我们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可恶的支那人。”藤野有些气愤道。

    矢田没有理他,仰头算了算时日,喃喃自语道:“已经打到忻口,那离太原不远了。”接着,一脸抑郁地看着外面。

    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伴随着狂风与惊雷肆虐起来。豆大的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片朦胧画面,很快又被刮走。地面变得湿滑泥泞,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摇摆起伏,像热辣的巴西舞者在尽情地跳着桑巴。

    汽车颠簸了近两个小时,雨势渐渐收住。天空变得明朗,远处的忻县像是忽然变出来似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围变得热闹起来,成群的日本士兵像蚂蚁般来回巡逻,大批当地百姓络绎不绝地涌入县城。孩童的哭闹声、士兵的口号声以及汽车的轰鸣声渐渐交汇在一起,形成一股仿佛繁荣的景象。矢田一行人进到城里,先将惠子带到医院休息,自己则顾不得吃饭,跟着藤野直接到了日军司令总部。

    在总部门口,把守的侍卫问清情况将他们带到守城部队的长官办公室。

    刚进门,矢田就看到正朝堂上挂着的一幅明代古画。画上的是位身穿鲜红官服,白发苍苍的老人。画的左右贴着红底黑子的联语。上联是:国士无双双国士。下联是:忠臣不二二忠臣。办公室的左侧树立着一株古藤根雕,根形如苍鹰展翅,气势威猛,全身用油胶烘干,明晃晃的发亮。在屋子的中间横摆着宽大的木质展架,上面摆放了许多瓷器古玩,如杯盏、彩碗、香炉、人俑一个个整齐排好,干净的见不着一点儿尘埃。

    在屋子的左侧有一个圆拱形的木制环门,将大厅分为另外两间。人一般在里面办公,外面留作会客用。矢田与藤野进到内屋,见着一位高级长官正端坐在桌子前凝视他们。那位长官大约五十年纪,身形偏瘦,枯黄修长的脸上留着一撇小胡子,头发很短,眼神细腻,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