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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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四海(下)

    微风拂过,掀起湖面一阵涟漪,平四海深吸口气继续将这故事娓娓道来:“吞星府主平冉膝下育有三子,老大通数术,老二通拳脚,老三从小游手好闲不得重视,府中之人皆以为耻,就送到天竺去学学佛法,

    可世人只知其无作为,却不知其可作为,不过两年时间他便阅完了那烂陀寺中的每部经书,不声不响独自回了中原四处游历,少林青城山上学武,东坡鲁直足下赋词,把那大宋山河快走了个遍,

    两人初遇是在巴蜀山道上,少女已经饿得发懵,古道热肠驱使下,少年救了她一命,少女便一直跟着绝不离开,起初少年还以为是这姑娘把自己当成了饭票,总想着找个由头把她打发走,但任由他如何古怪捉弄,她始终是跟着,少年作罢只好与之结伴同行,

    初时,两人游山玩水,快快活活,一潇洒一柔情,若不生情愫确是说不通的,可好景不长,鄱阳湖畔两人第一次遇袭,在之后越来越多的江湖之辈追踪,意图杀之,

    原本他只以为这些人是冲着他这吞星府三公子的身份来的,直到少女第一次展露拳脚,便知其中利害复杂,好在二人心意相通,她把自己的身世一一告予,说罢便要离去,

    可若两人只能快活度日,死生契阔抛到一边,又凭什么称得上动了真情?既有了在天愿做比翼鸟的爱意,当需要有那千万人吾亦往矣的决心,只知欢乐趣,不懂离别苦,那算什么情呢?

    他留住女子,快马加鞭带她回了故土,可府上的人还是如他离去之前一样,没一个正眼看他的,更不用说这他带回来的女子了,

    直到那女子提到《通天册》时,整座吞星府的人都变了,并不是改善,而是敌意,吞星府独步武林,自傲无比,自认只有自己才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他们和想翻阅这册子的人一样,只想灭尽林氏,但图的只是正名声罢了,

    那一夜,吞星府强禁女子,他跟自家人拼了命,却被平冉打成重伤,扫地出门,也是那一夜,他终明白,不争不抢只是懦弱,人生本无自在,自在的都是那得势之人,

    那个时候我就叫做平四海,四海八荒,由我荡平,

    我饱受相思之苦,才去联合护星盟,将天地不仁神功的奥妙一一揭开,不过一月,不可一世的吞星府就被攻破,而府主平冉则是我亲手刺死。”

    郑涛惊的说不出话来,猛的吞了口水,结结巴巴道:“师傅的意思是?”

    “你以后有了爱人就明白了。”平四海淡淡道,好似这件事无足轻重。

    郑涛听后心里嘀咕道:“可弑父也太不该了。”

    平四海不再多讲,继续讲起他的故事:“我救出你师娘,护星盟的目的也达到了,原本以为可以和她安心浪迹中原,只道人心叵测,贪欲无止,那护星盟始终对《通天册》耿耿于怀,瓜分完了吞星府的这些那些,便开始日夜不歇地追杀我们,

    幸得少林觉明大师相助,寻得一片山林,在其中悠然数载,那几年里,原本追杀我们的人自己都斗的不亦乐乎,老一点的一些门主也都死了,碰巧你师娘也想出去转转,就去了西京洛阳一趟,

    原本以为时下太平,可刚一露头,马上就有尾巴冒出来了,我在山里头窝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你师娘在身边,早就由着一腔怒火随意发泄了,这下那群王八羔子算是撞上了,正好也让他们明白明白为何我唤作平四海。”

    郑涛看着平四海一边讲,脸色一边变得凶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平四海继续说道:“山里那几年,我每日修习武艺,融合各家所长,再以我吞星府天地不仁为基,自创绝学,自诩是天下无敌,断然不怕那些追兵走狗,

    逃了那么多年,烦也烦了,所以顺着线索追查,才知道那时候想要《通天册》的人和当年的护星盟并不是一条道上的,”

    “不是一条道上的?可那时的事情不是只有他们参与了吗?不是他们还能是谁?”郑涛疑惑道。

    “那是司马家川西支的狗。为首的是个叫司马空明的老妖怪。”

    听到司马二字,郑涛肚里似有一团干柴突被点燃,这火愈烧愈大,仿佛将燃尽他所思所想。

    “你我师徒二人算有缘分,都与那司马家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恨,当时我多想双手握剑一路杀上雪发山上去,但你师娘身怀六甲,只得四处逃窜,

    后来决心出海,得你父亲相助物色了艘大船,在海上,你师娘因舟车劳顿,又突发海浪,腹中孩子,”平四海说到这里便停下,郑涛也知道这孩子必然是没了,原以为他会愤懑怒骂,但此时却是那样安静。

    只见两行清泪缓缓流过平四海沧桑的脸颊,他又何尝不恼怒,何尝不憎恨,可比起满心装着仇家,他更愿意因思念而悲,非因恨而怒。

    “我让她给这孤岛起名,她却命其为四海,我们受了不少其他岛上人的馈赠,决定在这扎根,几年里,她规划,我动手,四海宫,千针木,迷阵路,全然建好,我潜心习武,她编撰书籍,神仙眷侣,快意非凡。”

    讲到这,平四海坐下身子,斟酒入杯,郑涛却是愈发好奇,追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们收了第一个徒弟,得我赐名文祈河,一家老小往海岛上跑的时候被海贼杀了精光,我看他可怜的很,就教他武功,也算了我心愿。”

    说到这平四海瞪了郑涛一眼,惋惜道:“越小的鸟儿越好高,学了一招半式不经允许就要去海上寻仇,寻到时已在贼船上挂了几天,海鸟食肉,整日暴晒,怎样也救不活了,

    她却偏不相信,一味的去找碧波春心花,非说能令那孩儿能起死回生,我和她大吵一架,居然,”

    他似是不想再讲下去,咬紧了牙关,悔恨全写在脸上,后面的事郑涛多半也能猜到了,也就不再追问,他想说两句安抚的话语,可平四海一把捏碎手中酒杯,起身离座,扬长而去。

    独留座中郑涛惊魂未定,摇头叹气,将桌上东西收拾干净。

    今夜又是残月,郑涛躺在床上,自然是为平四海觉得惋惜,但又想到文祈河的事,仇恨到底有多大的怪力,认识的人从来没能抗拒过,于是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一早,平日里忙碌的郑涛还躺在床上,他其实早已醒来,但一想到平四海昨晚那样,今天应是不愿走动了。

    他突然理解得文祈河为何远走,毕竟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哪一个能在岛上待得住呢?

    此时门外传来平四海的呼声:“换好衣裳,随我去海边。”

    郑涛一听这话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还在估量着所为何事,平四海的催促又传来,于是慌张穿起衣服就出了门去。

    到了四海宫门下,郑涛问道:“师父,咱们这是要去海边做什么?”平四海道:“你不必多问,只管跟紧我就好。”

    郑涛心想:“这未免太瞧不起人,走个路还能有多快?”

    正当郑涛忿忿不平时平四海已经迈出去好几步,郑涛只好赶忙跟上,起初以为平四海只是比平常人走路快了那么一点,可两人越往前走,之间的距离就拉的越远,郑涛只能用全力奔跑才能勉强跟上。

    有好几次几乎只能看见平四海的影子,郑涛便大喊:“师父你等等我。”平四海却很是厌烦,觉得这小子奶里奶气的,又怕他迷失在迷阵路中,便故意等到他不叫唤了才放慢脚步。

    停停走走数十次,两人才终于到了海边,郑涛这才松了口气,手置于双膝上喘着粗气。

    “小子,你还觉得老夫什么也没教给你吗?”平四海捋着胡子,神情悠然。

    郑涛抬起头来,一上一下的喘息让他开不了口,心想着:“你教我什么了教我,教了我还至于如此?”

    “好了,你坐下罢。”郑涛虽然不懂平四海意欲何为,但他也觉得坐下还是比站着来的舒服,于是一屁股下去,瘫坐在沙子上。

    平四海眉头一皱:“你见过哪个习武的人是这么坐法?双腿盘坐,腰背起直,打坐的功夫还要我手把手教?”郑涛知道自己愚笨了,便痴痴一笑,立马坐好。

    “常人若是以你刚才的步调走这迷阵路,早就不知魂归何处了,幸得你采几个月的阳心草才能跟上,这便是老夫教给你的。”

    郑涛一下明白过来,那书上也写着阳心草的功效,自己的筋骨确实也愈发的硬朗了,知道平四海好面子,郑涛又拱手作揖:“师父教诲的是。”

    “不用猜我心思,闭上双眼,专于脉搏而非呼吸,以心神带动气运。”郑涛听后即照做,吐纳数次,便不再喘气,反而心旷神怡,闲适自得。

    “气通耳鼻,心连脉络,耳听潮声,鼻闻潮风,心脉随潮动,潮静呼气,潮动则吸,潮来潮去为气运,一呼一吸成心神,气运好则心神坚,心神坚则气运长。”

    郑涛心中默念几遍,照着这个法子试了几次,心中不解道:“方才叫我以心神带动气运,这口诀岂不是与其矛盾?”这一走神郑涛立马乱了呼吸,又变成了最初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见着郑涛的狼狈模样,平四海只是一句:“先静后动,再来。”

    郑涛自诩聪慧,一连几次运气纷纷失败,不由得懊恼:“师父,为何我依着口诀来总是不行?”平四海佯怒:“练功岂是一朝一夕?心有旁骛如何能成的了?”而后盘腿坐下,只是三次呼吸间便心神入定。

    看着平四海闭目而坐,任凭风吹潮闹愣是一动也不动,郑涛也静下心来坐好,学着平四海的样子闭上双眼,脑子里只有那两道口诀。

    起初郑涛仍然心神难定,思绪难静,但还是勉强不会乱了方寸,依照口诀吐纳去,良久之后终是心神皆安,感觉丹田内的气息一起一落,一动一静,似是面前潮水一般。

    再一睁眼时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郑涛却完全没有饿的感觉,心想这门功夫可真是绝了,练成了还不像仙人一般?

    这时平四海扔来一袋干粮,郑涛笑嘻嘻道:“师父你收着吧,徒儿一点儿也不觉得饿。”

    “叫你吃你就吃,只是脑子告诉你没饿,肚子又没告诉你。”

    似乎只要平四海一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讲话郑涛就会下意识照做,郑涛早已知道这个问题,但自己在平四海看来不过一只蚂蚁,实在是没什么拒绝的资格,于是捡起干粮往嘴里塞去。

    “不用这么着急,你边吃边听着。”郑涛抬头看向平四海,开始细嚼慢咽。

    “我四海宫武学先是结合佛家功夫与吞星府的天地不仁,再是老夫在这岛上几十年来自行钻研所创,与大江大河,海中浪涛脱不了干系,拜入门下后本应由我赐名与你,但你是故人之子,也不必了,

    老夫一生武学即一卷《四海神功》,但手写原本被那逆贼给偷取,我也懒得再写,不如言传身教来的好,这《四海神功》共四卷,分为江、河、浪、涛,你可知其分别为何意?”

    此时郑涛已经吃的差不多,听到平四海提问,擦拭了手上嘴上的残余,摆出一副要回答的样子,转念一想:“这不你写的东西吗,我从哪里得知?”于是只能摇摇头。

    “谅也如此,江,代表着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千江之祖长江,自夏时已有记载,千百年来也未曾断流,能养百城,育万人。

    河,则是奔腾不止,一往无前,中原大地,南有长江,北有黄河,黄河之美在其澎湃,若长江是彬彬有礼的文人,黄河就是直来直去的汉子。”

    还在东青岛上的时候郑涛已经从王严那听说过长江黄河,常常期盼着去往中原一览其秀丽壮美,现听平四海讲述,不禁更加好奇。

    “至于浪涛,乃世上最奇之物,潮小为浪,可推波助澜,潮高为涛,可势吞万里,我说的这些,你可懂了?”

    平四海所述郑涛都一字一句记在脑海里,郑涛也一直在琢磨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与武学有何联系。

    不过一会,郑涛便答道:“我明白了,江的生生不息就好像师父传授我的口诀那样,令气息绵长不断,河就好比舅舅以前给我说的,动手的时候就不能退,要一鼓作气,而浪涛是在说要懂得变通,何时起势,何时变势。徒儿可说对了?”

    虽然面色不改,但平四海心里却是不断感叹:“这孩子悟性实不低于他父亲啊。”

    “与你说的相差无几,江练气,河练外,浪练内,涛练势,一步步来,神功可成,方才传你的口诀便是练气先诀,等你全然熟悉了就可以回宫里一趟。”说完平四海就转身要离去。

    郑涛先是喜悦,日思夜想都在想着练武,今日终于迈出第一步了,缓过神来后大呼:“回宫里!?”

    平四海应道:“饿了打鱼,困了打坐,自己搭顶草棚,以后都在海边修习,我也许会来看你的。”

    待郑涛听到后已经见不得平四海人影了,他怒地捡起地上没吃完的干粮,又一把丢向海里,本想大骂一声,可见着面前无边无际的蔚蓝,郑涛还是久违的开怀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