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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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赴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此诗乃是南宋王安石先生于新年元日所作,时逢变法伊始,又恰是除夕,先生自是难掩心中喜悦,题诗一首。

    如今时过境迁,熙宁变法不告而终,王安石先生早已驾鹤西去,这一首《元日》却是名扬天下。

    “泉州城的除夕之夜居然如此热闹,真是不负大宋第一港之名。”

    一男子自言自语道。只见这男子身着红衣,肩披黑袍,身型不高大但十分健硕,相貌英俊且刚毅,鼻梁挺拔,如剑的眉宇间略夹杂一点严肃,腰间别着一口长刀,双手后抱。独自一人站在高塔顶端,双眼不时望向塔下的车水马龙,各家各户门前挂的灯笼将整座城市染的通红,一起一伏的爆竹声响彻全城,让这男子不禁想到《元日》一诗。

    他淡淡念道:“想来叔父文才如此了得,为何……”

    话没说完,他又似乎想到什么,即刻改口“罢了,我一介江湖草莽,本也是不懂朝政。”

    这男子即是如今名动江湖的龙虎双杰中的傲虎,“阎王刀”王严。

    近年来,王严与腾龙郑游穹四处行侠仗义,广交天下豪杰,更是在浙南雁荡山上仅一人之力剿灭了为害四方的飞雁帮与平阳三客,引得各路好汉佩服。

    方才有江湖人士见他登塔,心中好奇为何“阎王刀”会出现在泉州,但又心想:“龙虎双杰情同手足,腾龙又是泉州人,傲虎来泉州,自然该是寻他过年的了。” 于是也就没敢上去搭话了。

    和他想的大致相同,王严来此地确是为寻郑游穹过年,同时也是赴两人定下的十二年之约。

    王严望向承天寺,心想:“十二年,原本四人纵横江湖,如此快活,经历风雨苦难,本约会琉球渔夫,农田桑竹,如今我却孑然一身,只剩下兄弟与颍儿,还有外甥,我再也不愿失去任何,再也不能失去任何。”

    感慨一番后,他由自言自语道:“我兄弟和妹妹应该已到寺中,莫让他们久等了才是。”于是一脚蹬出,施展轻功,连忙向承天寺方向奔去。

    泉州腊月的晚上总是来得很早,夜色渐沉,城内的热闹却丝毫不减,反而是承天寺一带,并无人来往。

    在距承天寺约两里的道上,一对夫妻正不紧不慢地往承天寺方向走去,男子身形苗条,优雅白净,一双桃花眼俊俏非凡,比起那王严少了分严肃,多了分潇洒,时不时看着一旁的妻子微微一笑,那妻子也称得上是花容月色,一副少女娇俏气息,其样貌与王严有一丝相似,也是鼻挺眼灵,漂亮的紧。

    两人散步似地走着,已能看见承天寺的轮廓,丈夫笑着说到:“小颍,咱们快些走罢,严哥腿脚快,又想咱们的很,怕是都要等的不耐烦了。”

    妻子本就不喜走路,听了丈夫这番话,随即一股娇嗔:“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让人歇歇,他有什么本事不耐烦的,就我哥哥这个性子,我就敢断言,他一到泉州,肯定是先感慨一番,再才慢悠悠走过来,我们就别着了他的道,慢些走才是。”

    这俊俏男子便是无人能触及其衣袖的腾龙郑游穹,漂亮的小娘子自然而然就是腾龙之妻,傲虎之妹,王家千金王颍了。

    王颍本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带着一股子娇羞又颇为开朗豪气,少年时成天喜欢跟在哥哥屁股后头闯江湖学武功,武功确是不及她大哥这般了得,但也算得上一把好手,又在江湖路上认识了郑游穹这么个翩翩公子,两人在江南论武茶会上宣布成亲后,也算是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物。

    但再怎么是江湖人,女孩终究是女孩,就算已经拜堂,就算有了孩子,就算经历过许许多多生死关头,就算被郑游穹宠到二十好几岁她也还是女孩,身上总会是有女孩子家的娇气和小性子。

    她越想越躁,越想越不欢喜,还没等得丈夫开口哄她,她便又抱怨道:“比武比武比武,都到了酉时,天都黑了,人家户户都吃年夜饭,就你们俩偏偏要比武,真是以为自己是什么武学宗师了,”

    王颍原本想讲到这就完了,但看见郑游穹那淡然的样子,甚至仿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便越想越气。

    嘴巴不停道:“我想我哥哥和你都是病的不轻罢,咱们孩子都六个月大了,前几天都叫我一声妈妈了,你们却说什么,等比武完了再取名字,人家洛婆婆帮衬着照顾我们孩儿都好几月了却连名字也不知道,

    原本想哥哥行事自主就算了,不跟他见识,你可倒好,跟着他一唱一和,你们这些臭男人,做事情就考虑自己快活不快活,毫不计较人家的感受,我不走啦,你自己去打架好啦!”

    她讲完后,便转过头去不看郑游穹,脚步也停了下来,双臂绕于胸前,做出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表情。

    纵然王颍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但郑游穹还是打心底里知道妻子的脾气。

    便顺手从王颍背后搂住她,低头在其耳边轻声道:“哎呀,我的乖乖好媳妇,我的亲亲好媳妇,别气啦,我和哥哥比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明天再去城里给买首饰,买锦缎,买些好玩的物件儿,好不好罢?”

    王颍原本不打算就此作罢,但试问在这天底下,能经得住泉州第一翩翩公子郑游穹这般甜言的女子又怎能找的出来?

    王颍耳边微微酥麻,心里道:“罢了罢了,谁叫我就吃你这一套。”于是二人便继续朝着承天寺走去。

    待得两人到达承天寺时,寺内各楼,各殿,各堂皆是紧闭大门,也不见有任何僧侣。

    有的只是那方池梅影,梅石生香仍存,托着月光,与夜色相衬,与寺外年夜之景大相径庭,仿佛个世外桃源一般。

    “肯定是傻大哥到啦,这一贯是他的做派。”王颍娇气地说道。

    郑游穹心想:“大哥从来不喜论剑比武时被他人所扰,当真是比我们俩早点来了。”

    两人再往寺中走了一段,看见一座雄伟大殿,一黑袍男子悠然坐在殿顶,似乎是察觉到两人的到来。他定睛一看,朝着二人佯怒道:“为何就你俩来了,我的乖外甥呢?”

    王颍听见后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就要发作,但郑游穹抢在她前,对着王严方向笑答道:“我们把孩子托给小院旁一慈婆婆带着啦,我们这些大人饿着到是无妨,万一这打着打着孩子饿了,那也颇为麻烦。”

    王严虽想见外甥,但也明白其道理,就不再多问,缓过神来,摆出一副正经样子对郑游穹道:“既然到了,还不快上来,待我打赢了咱快快喝酒去。”

    王颍叫到:“傻大哥你羞不羞啊,在楼顶打,你怕是连我家游穹的衣服都挨不着罢!”

    两兄妹的打趣使三人气氛就此热闹起来,郑游穹也道:“好,就看看严哥你这天下第二练了这么多年,还差我多远。”说着就一跃跳上了殿顶。

    十二年前,王严王颍两兄妹初入江湖,听闻泉州承天寺风景之秀,景观之奇,乃天下一绝,便来一赏,哪成想在这承天寺碰上了了劫掠孩童的人贩,而成天无所事事只管闲事的郑游穹也正巧在追查这些个恶人。

    王严为人正直但顽固,竟是误把郑游穹也认做了人贩子,两人随即不明不白地动起手来。

    他们在这承天寺打的昏天暗地,从早上打到半夜,从寺外打到寺内。

    后来多亏寺内僧侣和王颍的劝解,两人才终于停下手来,但两人终是谁也不服谁,便相约十二年之后再于承天寺一战,也正是那时,王严、王颍、郑游穹三人的命数被牢牢地栓在了一起。

    冬风凌冽,寺中又如此僻静,两人站在殿顶,王颍仰头而视,已是无人说话。

    只见殿顶气势渐涌,王严将双眼禁闭,忽然一睁,眼神直直锁在郑游穹身上,随之阎王刀出鞘,一阵刀气向郑游穹呼啸而去,后者见刀风势强,纵跃而起躲过此招。

    随后传来一声巨响,殿顶一边角已被这刀气砍落。

    郑游穹心里一惊:“严哥内功又长进了!”

    王颍听到殿上这么大的动静,便运气向王严吼到:“傻大哥你别把我家游穹给砍死啦!”

    两人听到后内心哭笑不得,但也不再理会她,只是继续进招。

    王严见刀气被躲,双手握刀一记“逐虎过涧”向前劈去,郑游穹对王严这大开大合之刀法了如指掌,看准王严一跃而起时毫无防备的腹部,夺指而出。

    王严见指来,手上阎王刀收不回来,便运起身法将身子一转,同时手中长刀横扫,郑游穹当即收势,身子向后一退。

    未待一丝喘息,王严便又单手握刀攻了过来,郑游穹却避其锋芒,不住地施展轻功,一边向后跃一边以极快手法抛出腰间飞刀,王严面对飞来刀刃,舞起阎王刀以卸飞刀之力。

    见王严忙于防守,郑游穹身子前倾,运气使出成名绝技“龙游苍穹”,脚不沾地,无息无声,向前攻去。

    仅一瞬就到了王严身前,王严也即刻提气,腿成长弓之形,双手挥刀,施放纯正内力以御,郑游穹一下便认出这乃是龙虎神合功的运气之道,内力集于上身,下盘防备较少,便意欲攻其下盘穴位以破王严守势。

    约莫六年前,王严与郑游穹被逼至少室山石窟中偶然发现了龙虎神合功,两人在石窟中相互扶持,一同将神功练至大成,从此纵横江湖,近无敌手。

    虽说二人共获神功,但王严的内力相较于郑游穹本就更为深厚,使得郑游穹无论如何也攻他不破,只得后撤两步,伺机而动。

    王严见郑游穹没有使用兵器之意,说道:“今日兄弟要是不拔剑,怕是难以胜我了。”

    郑游穹听后笑道:“那好,大哥可小心了。”随后拔出腰间软剑,月光洒在剑上使其透出淡淡寒气。

    王颍见丈夫拔剑,心里也是一惊:“两兄弟这是真较上劲了,非得拼个高低不可。”

    郑游穹所用软剑名为“迎月”,和通体乌黑的阎王刀全然不同,迎月剑由秘银奇铁所铸,月下出鞘,银光夺目,寻常兵刃皆难与其争彩。

    两人刀剑碰撞,刀气剑意好似欲把空气撕开,阎王刚猛的斩力被迎月的缠劲所卸,迎月凌厉的穿刺被阎王坚实的格挡所御,两把神兵,两位人杰,创造着世间人想也不敢想的惊世场面。

    王严与郑游穹拆解了百八十招亦是不露倦容,两人心里都清楚,若是此时谁人走了神,犯了困,必是一败。

    郑游穹本就悟性奇高,他见王严一记“猛虎拦路”袭来,避无可避,便立即用右手迎月卸力,待得二力相持,又忽然把手一松,这原本相持之力突然失衡。

    王严心中一惊,心想:“糟糕,定是贤弟计谋!”而后身体不觉前倾,原本无处可逃的郑游穹此时施展出龙行身法中的“游龙戏凤”,一下便绕到王严身后。

    王严虽不及他这般聪慧,但还是凭自己的气力将身子反转并稳住下盘,再将刀刃前顶,已是抵住郑游穹喉头,而后者也已手拿飞刀待王严转过身来指其颈部。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攻得对方命门,若是再加得一点气劲,龙虎双雄便会双双消失于世间。

    未僵持多久,殿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王严已收刀,迎月也已入鞘,“看来我们兄弟俩这辈子没法拼个高下啦。”郑游穹笑道。

    王严听后也说道:“是啊,我们俩的外功招式无法相破,兄弟你轻功和悟性大哥实在难及,但内功和定力却是我更胜一筹,就是打一辈子也打不出第一第二来啦 。”

    说完后,王严又再叹道:“十二年,这十二年回忆起来却是太不像说起来这么简单了,若韩儿还在,若熙宁未败......”

    未待他说完,一只手已搭上其肩,随之而来的是温和静人的内力,郑游穹慰道:“严哥,怎又忆起这些事情来,我们这欢喜着过是一天,寒心着过也是一天,何必如此多愁呢,咱们不是还答应韩姐姐要一生一世带着笑脸活吗,被韩姐姐知道你这样难过,怕是又要把咱们耳朵拧个通红啦。”

    在郑游穹的宽慰下,王严也渐渐缓过神来,笑颜渐渐展开:“兄弟说的极对,不想啦不想啦,走,咱们快喝酒过年去罢!”说后便两人一跃而下来到王颍面前,三人在说说笑笑中共同向承天寺外走去。

    说来这江河偌大,总有一些事亘古不变却又难以解释,就比如你做了某事以为根本无人知晓,却在第二天早上一出门街上的人就开始对你指点评论。

    今夜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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