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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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沧江夫子意

    老者心性高傲,从不与凡俗之辈交谈,但此际遇见沈言这能说上话的,亦多说了几句。

    末了,便问道:“以沈先生的道行,来此世间,难不成是行那红尘悟道之举?”

    说罢未等沈言回应,又自顾自地点头:“不过先生竟也与张夫子交好,可见此人确有不凡之处,也难怪我初见他时,就觉得其与常人不同。”

    “喔?”沈言心中一动,“我与张夫子相识乃是论那人间文道,不知洪老先生却为何故?”

    老者轻捻着白须,笑道:“倒也不是不能说,沈先生想听,我便说道说道。”

    于是就言起十一年前,张然还在沧州之时,在沧浪楼上观沧江涨潮一事。

    沈言前世身为沧州沈家子弟,自然知道那沧江浪潮。

    沧江乃是越朝乃至大越洲境内的第一大江,每当八月中下旬时,便会有滔天巨浪掀起,声势骇人地涌入东海,故每年引得不少游客慕名而来。

    而若能有幸上了文人雅士聚集的沧浪楼,便会清晰地看到几里远处,浪潮先呈现出一个细小的白点,转眼间变成一缕银线,并伴随着一阵阵闷雷般的潮声。

    彼时汹涌澎湃的潮水呼啸而来,潮峰高起数丈,后浪赶前浪,一层叠一层,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故有那诗云:涛飞千雪蔽青空,气卷万山走白虹。遥望东海鳍鳞溯,始知沧江有真龙!

    作这首诗的正是十一年前,刚刚加冠不久,又参加了八月沧州府秋闱的张然。

    当时的张然,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又自觉解元之名有了十分把握,于是在沧浪楼处看到那浪潮如天,滚滚而来,不觉心中豪气万丈,写下了这篇《观潮》。

    其在诗中将自己比作真龙,自信那高居庙堂的‘鳍鳞’们定会在秋闱中注意到自己,自‘东海’溯回,来此‘沧江’之地。

    只不过,未曾想,他还没等到赏识仰慕者,却先被居于沧江的洞明龙君洪老先生注意到了。

    洪老先生虽说不喜踏足凡尘,但却是个极爱诗词的文雅之辈,常常令麾下的虾兵蟹将,又或是龙宫其余下属到那人间寻一些上等诗词给自己。

    而彼时浪潮滔天,洪老先生在江中亦是被搅得心烦,便起意去那沧浪楼一游,正巧碰到了张然写下这一首诗。

    此《观潮》诗不仅寄托了张然自己的志向,亦暗合洪老先生的境况,后者自然大悦。

    兼之老先生又看到张然卓尔不群的气度和品貌,远胜过平日所见凡人,不由便起了结交之心,于是攀谈一番,意犹未尽,便约好得空去家中一叙。

    只是,对于一位龙君来说,可能一个恍惚,或者打个盹,也就几年过去了。

    所以当老先生想起这个约定时,张然早因为这广为流传的诗,以及诗中‘真龙’二字恶了当朝已经薨逝的先帝,在大殿殿试时被判成绩无效,赶了出去。

    若非彼时还在世的太傅王政拼死相保,只怕早就丢了性命。

    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张然一家也不好在沧州继续待着,于是就回到了青阳县的老家,直到今日。

    说完这些,沈言就听洪老先生冷冷说道:“俗世皇帝就是喜欢做这等事来维系自己的至尊之位或是彰显权威,属实可笑!而今其人何在?亦不过冢中枯骨,成为那京都城隍府收录在册的一方阴魂罢了。”

    沈言亦是点头道:“既知神仙长生妙,始觉俗世富贵扰。这越朝先帝后半生寻仙问道,却不曾寻得半点道妙之真,可见是缘法不足,治世不善之故。”

    “不过。”沈言话音一转,道,“当朝的皇帝却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想来张夫子在其治下,当有大展手脚的一天。”

    洪老先生闻言不置可否,而后两人便听到了院子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话声。

    于是双双回头。

    此际,那洞门处,又走进来几人,为首的是张然与一位身着七品紫鸳鸯官家袍服的儒雅男子。

    这男子约莫三十好几,比张然要大上几岁,但其人气宇轩昂,两道卧蚕眉下,一双凤目炯炯有神,倒也是个气度不凡的人物。

    只是……

    沈言和龙君洪老先生忽然眉头一皱,心有灵犀地相互对望了一眼,微微点头。

    沈言传音道:“洪老先生,此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龙君洪裕亦说道:“不错,其人虽目中有神,但神中无光,像是……”

    老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已是相当明了。

    眼前的县守,张然看不出异样,余下众人也看不出异样,但在修为通天的洞明龙君以及自己这双勘破气机的法眼神目看来,几乎可以说是无所遁形。

    “哼,大抵不过魑魅魍魉,又或是那山野淫祀之辈,我来时听说玉梁山上那老家伙居然遭劫身陨了,想来是见没了能镇压的主,一些臭虫开始蹦跶了吧。”龙君冷冷传音道,“世俗之事我身为水中龙君原不该管,但若是对张夫子不利,到底有交情在,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说罢,沈言就看到龙君猛地一指斩断一根白须,随即放在掌心,轻轻一吹,那白须立时飞至张然处,在其后脑勺的头发中藏纳起来。

    沈言心中不由一突,难道……这便是梦中张然安然度过三合之劫的真正原因?也是青阳县守赵谷雨最后在青阳一脉中销声匿迹的根本所在?

    ……只能说张夫子真是好大的缘法。

    不过,如此说来,张然的确是普通的凡俗夫子,也难怪梦中与自己理念不合被打压时,并无什么神异的体现。

    沈言于是一叹:“一根千年龙须,大小如意,自行成法,洪老先生倒是舍得。”

    “这有什么。”龙君摇头道,“哪比得上先生你的浊青术再造生机,气融万法。”

    沈言笑了笑,便看到此际一些下人在院中将宴席铺开,开始上起了菜肴,知晓那满月宴将要开了。

    此际,就见内院的屋门此际打开,一位衣着显贵的年轻夫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竟是她,沈言一愣,随即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