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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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银烛姑娘

    不夜馆第七层拐角处的贵宾房,狄彬亲自验尸。

    “死者王某,生前服用了大量的壮阳药,死后下体仍然维持着坚硬状态。手脚上皆有深紫色瘀痕,应是被活活地开膛剜心后,受不住疼痛而使劲地挣脱绑缚住手脚的细绳,最终流血过多致死。”狄彬抹了皂角,净手三遍,细细道来。

    “将馆主和服侍王某的小倌,带过来。”匆匆赶来的贺望舒,吩咐着同样闻讯而来的捕快。

    “那个什么表妹的,还关押在地牢,自然没有分身之术跑出来犯案,岂不是无辜的?” 夜凝烟嘟囔道。

    语罢,阿棠扯了扯夜凝烟的衣襟,指一指贺望舒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裂开的丝丝缕缕的气恼。

    “不夜馆馆主湘君,参见两位大人。”湘君撑着天青色的油纸伞,作揖道。

    夜凝烟握着斩魔刀,盯着湘君,双眼发红,煞气十足。

    “湘馆主,可认识王某?”狄彬问道,毫不掩饰地透露出鄙夷神色。

    湘君,可是天后私养在丹凤殿里的第一面首,圣眷颇浓。

    “略知一二。死者王某,祖籍巴陵,娶当地的富商千金为妻。半年前携妻子入京,走的水道,恰逢江上大浪,妻子溺亡。据说,下葬妻子的当日,王某立誓,终身不再续弦,一时传为佳话。”湘君道。

    贺望舒听后,抽了抽嘴角,这哪里是略知一二,简直将死者王某的过去打听得一清二楚。

    “王某什么时候流连不夜馆?”狄彬问道。

    “这就要问贞芳了。”湘君道。

    “回禀大人,王老爷是今年春天龙抬头之日替贞芳开后庭的金主,贞芳记忆犹新。” 贞芳缩了缩身子,轻声答道。

    “阿棠,开后庭是什么意思?”夜凝烟自以为压低了音量,可惜天生大嗓门,教在场的人听得面红耳赤。

    “阿棠也不知道。”阿棠猛然想起和无恨法师巫山云雨之时那冰冰凉凉的手指戳向屁股的感觉,立即耷拉着脑袋,小脸红扑扑的,嗓音娇娇软软,流露出一段天然的媚态。

    “最后一次见到王某是什么时候?”狄彬问道。

    “一个时辰前,王老爷想吃贞芳煲的莲子猪心汤。”贞芳低着头,双手握了拳,掌心残留着端莲子猪心汤不慎烫到的灼伤感。

    “王某待你如何?”贺望舒思忖片刻,蓦然柔声问道。

    “王老爷是贞芳的贵客。”贞芳大概许久没有被温柔对待,便好奇地抬起头,露出那张柔柔弱弱的容颜,泪光点点。

    “有劳贞公子和湘公子了,先请回吧。”贺望舒摆摆手,示意捕快送走他们。

    “与贞芳无关。他太软弱,而且很害怕王某。正常人,遭到死者生前的虐待,听见死者死后的消息,表情里必然潜意识地显露出喜悦。”狄彬道。

    贺望舒点点头,赞同狄彬的分析。但是,这也就意味着,第六起连环开膛剜心之命案,也陷入僵局。

    夜凝烟因自己被误会为嫌犯而对这桩命案格外留意,闲来无事,便蹲下身子,将死者仔细地打量一番。

    说来也巧,或许是阿棠打给留渊上神的那条攒心海棠络子丑得看不出样式,以至于她对死者那亮瞎眼的金腰带上系着的胭脂点雪络子格外感兴趣。

    “阿棠,这朵雪花,比你的海棠花,编得好看。”夜凝烟调笑道。

    “烟姐姐,这是胭脂点雪,属于菊花,不叫雪花。”阿棠恼道。

    尔后,阿棠默念了几遍胭脂点雪,感觉好生熟悉,可是小脑袋瓜子就是记不住到底在哪里见过。

    “舒姐姐,别的死者,身上佩带的络子,也是菊花吗?”阿棠托着小下巴,软软糯糯地道。

    贺望舒天生过目不忘,细细思索,蹙起秀眉,道:“死者蔡某,紫龙卧雪络子;死者周某,朱砂红霜络子;死者孙某,瑶台玉凤络子;死者刘某,檀香泥金络子;唯独死者虞某,没有佩带络子。”

    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檀香泥金,加上胭脂点雪,凑巧得很,都是菊花品种。

    “去地牢,提审虞令荷。” 贺望舒恍然大悟,冷声道。

    地牢的刑房里,典狱长推了虞令荷进去,便恭恭敬敬地退出。

    贺望舒瞟了一眼弱不禁风的虞令荷,无意间发现了那不堪握住的细腰上系着清水荷花络子,恰好也是菊花品种,就心生一计,伸手去抢那清水荷花络子。

    果然不出所料,看着瘦瘦弱弱的虞令荷,竟然卯足了劲儿去保护一个络子,活像头被激怒的病猫。

    “阿棠,要不要去帮忙?”夜凝烟掐了传语诀,问道。

    “月神姐姐大战白莲花。”阿棠转了转圆溜溜的葡萄大眼,咯咯地笑道,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模样。

    一盏茶功夫过去,虞令荷已是筋疲力竭,紧紧地攥着清水荷花络子,眼泪簌簌,扑通跪地,朝着贺望舒磕头,泣不成声:“贺大人,令荷认罪。这五桩命案,都是令荷犯的。令荷见不得负心汉,便起了杀机……”

    “为什么如此紧张一个络子?”贺望舒冷冷地道。

    “这是令荷的嫂嫂送的。令荷的嫂嫂,虽然出身青楼,但是知书达理,温柔善良,待令荷如姐姐般亲近。”虞令荷苦笑道。

    “你说谎!这络子,触感清凉,滑不溜手,应是用的京城老字号玉容轩的冰蚕编绳。”贺望舒冷笑道。

    “令荷记错了,这个清水荷花络子,是令荷打的。”虞令荷急忙喊道,却不敢面对贺望舒清冷的眼神,闪闪躲躲。

    “那虞令荷说说,如何犯下第六桩命案的。”贺望舒了然于心,质问道,面有不耐之色。

    “第六桩?不会的,姐姐答应过令荷,会收手的。”虞令荷使劲地摇摇头,先是难以置信,尔后犹如遭到晴天霹雳,泪如泉涌,楚楚可怜。

    这时,李言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虞令荷护在身后,第一次对贺望舒表现出些微责备的意思,恼道:“舒儿,我不是说过了,表妹绝对不是凶手。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去审问流萤坊的银烛姑娘,这清水荷花络子是银烛姑娘送给表妹的。”

    “不要,贺大人,求求你,不要去。”虞令荷突然抓住贺望舒的裙角,苦苦地哀求道。

    贺望舒素有洁癖,闻到虞令荷身上的馊味,不禁捂住鼻子,轻轻甩开。怎知,那虞令荷,宛若风中残蝶,砰然跌落在地,摔破了额头,鲜血汨汨流出。

    “表妹!”李言立即将虞令荷抱在怀里,心急如焚,眼底充满了关怀,尔后冲出刑房外,大喊道:“快叫大夫!”

    “去流萤坊。”贺望舒按捺住熊熊怒火,咬牙切齿道。

    “舒姐姐,你先回家睡觉。让阿棠和烟姐姐去流萤坊吧。” 阿棠踮起脚尖,握着贺望舒的肩膀,那双葡萄大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贺望舒,乌黑的眼珠子逐渐蜕变成宝蓝色的漩涡,教人掉入其中而不自知。

    贺望舒听后,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打起哈欠。

    “狄哥哥,你也一样哦。”阿棠笑靥如花。

    然后,狄彬跟着贺望舒,一前一后,乖乖回家睡觉。

    “阿棠,你的狐媚术,进步不少呀。”夜凝烟拍了拍阿棠的小肩膀,开怀大笑。

    流萤坊里,银烛姑娘正在打着残雪惊鸿络子。

    残雪惊鸿,是她最爱的菊花品种。一个残字,凸显了盛开也像是败落的姿态。一个雪字,则是从死人惨白的肤色所延续下来的。惊鸿呵,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句句欺天。

    “银烛姑娘,你是连环开膛剜心命案的凶手吧。”阿棠道,小脸难得严肃。

    “主人说,今日会有一朵海棠花来找奴家。”银烛搁下绣花剪子,将阿棠细细端详。

    “主人是谁?”阿棠问道。

    “那姑娘又是谁?”银烛笑语盈盈。

    “阿棠是青丘国的小白狐。”阿棠甜甜地笑道。

    “阿棠,你怎么跟一个凡人自报身份。”夜凝烟捏了捏阿棠的脸蛋,嗔怪道。

    “银烛姑娘不是凡人,而是魔人。”阿棠道。

    “哦,如何发觉的?”银烛依旧是温温软软的笑容,一点儿也不惊慌。

    “五个死者的尸体,都携带了拖入冰窖的冰渣子,腐化速度减缓。然而,第六个死者的尸体,发现及时,凶手应该没有机会去取冰块冷冻一下。可是,第六个死者的尸体,看起来异常新鲜。而且,那条胭脂点雪络子,冰冰凉凉的,像是冰系法术所致。”阿棠思考半晌,轻声道。

    “魔人会使用法术?”夜凝烟疑惑不解。

    “夫君哥哥说,凡人堕落成魔,多半是怨气过重。魔人杀人,可增加自身的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彻底魔化的话,也可学习法术。只是,一旦学习法术,就必须不停杀人,来满足所需的怨气。”阿棠冷冷地道。

    这是阿棠第一次显露出冰冷的态度,浑身的肃杀气场,与平日的俏皮可爱截然不同。夜凝烟莫名感到,往昔的女帝红棠重现。

    可惜,阿棠的冷淡维持不到片刻,就从相思囊里掏出海棠酥,砸吧砸吧起来,幸福地眯着葡萄大眼。

    “阿棠,不是该开打吗?”夜凝烟拔出斩魔刀,问道。

    “体力活的事,就拜托给烟姐姐啦。”阿棠没心没肺地笑道。

    好吧,斩魔刀都出鞘了,就当活动活动筋骨。夜凝烟深深体会到了,狐族多狡诈这个事实。

    “十万,奴家前前后后杀了十万个负心汉。”银烛狂笑道,原本小家碧玉的风姿,透出狰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