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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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表妹令荷

    地牢的尽头,需穿过一条阴森森的廊道,直达刑房。

    “阿棠,我怎么有种走奈何桥的感觉。”双手双脚戴着锁链的夜凝烟,被那突如其来的寒风,冻得起了鸡皮疙瘩。

    “夫君哥哥说,奈何桥现在修得很漂亮,南红玛瑙雕砌的,价值两个青丘国。”阿棠砸吧砸吧着海棠酥,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嗷嗷,夫君哥哥答应阿棠,等坏和尚死翘翘了,就带阿棠下冥界一日游。阿棠好想喝传说中忘记前世记忆的孟婆汤。

    夜凝烟听到南红玛瑙四个字,猛然想起偶尔重复的梦境。

    那梦境里看不清身影的人儿,执着她的手,嗓音低沉,夹杂了微微的颤抖,道:“烟儿,收好南红玛瑙珠串,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三年。”

    “呸,什么梦境,骗傻瓜的。”夜凝烟使劲地摇摇头,喃喃自语。

    为了这个梦境,夜凝烟特地问过阿娘,她出生时,是不是戴着南红玛瑙珠串。当时,阿娘怎么调侃的,烟儿莫不是想改名为玛瑙。尔后,引得哄堂大笑。

    一虎妖一龙狐,各有所思,不知不觉,来到刑房。

    刑房的东面,两位大理寺少卿坐在红木椅上,扳起脸,饮热茶。旁边站着的典狱长,点头哈腰,甚是殷勤。

    “癞蛤蟆,快把斩魔刀还给我。”夜凝烟见到典狱长,轻松地挣脱开两个狱卒,走到典狱长的跟前,蹙起柳叶眉。

    “大胆刁民,冲撞了两位大人,先鞭打三十。”典狱长哆嗦着身子,喊道。

    语罢,麒麟小兽苏苏扑上去,张开一口利牙,作势对准典狱长的耳朵撕咬,嗅到骚骚的尿味,十分嫌弃地跳开,原来是典狱长吓得尿裤子了。

    “阿棠,十块海棠酥。”苏苏背着烛光,伸出右前肢,掐了传语诀。

    指使苏苏吓唬典狱长的阿棠,颇豪气地掏出二十块海棠酥,奖赏给苏苏。

    嗯,阿棠最近迷上了夫君哥哥做的土豆饼、鲜花饼、鸡蛋饼、油酥饼、葱花饼、千层饼、酱香饼、盘丝饼、绿豆饼、南瓜饼,肚皮圆滚滚的。

    “闲杂人等,退下去。”狄彬冷声道。

    话音刚落,典狱长赶着狱卒,连忙走开,候在门外。

    “听不懂本官的话么?”狄彬恼道,面有不耐之色。

    “阿棠不是人,苏苏也不是。”阿棠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贺望舒听后,噗嗤一笑,眉眼柔和,原本胜过迷人秋色的容颜,转为动人春色。

    “不知贫僧在狄大人眼中,算不算闲杂人等?”无恨法师穿了一身大红色金丝海棠花袈裟,步履优雅,缓缓映入眼帘,端的是三分佛门七分尘俗,却透着遥远不可及的疏离感。

    昨日,在丹凤殿,天后当着玉兰公主的面,枉顾皇室的丑闻,应了无恨和尚的请求,赏下红袈裟。无恨和尚便一跃为得道高僧,获得法师的尊称。

    “夫君哥哥,受伤了就不要走动。”阿棠张开双臂,飞扑到无恨法师的怀里,小胖手恰好抱住无恨法师的腰部。

    “挂念阿棠娘子了。”无恨法师摸着阿棠毛茸茸的脑袋,笑道。

    “夫君哥哥不用挂念阿棠,阿棠吃不下海棠酥了。”没心没肺的阿棠甜甜地笑道。

    正啃着海棠酥格外欢脱的苏苏,非常不厚道地大笑。

    “留渊老师?你是留渊老师!”夜凝烟一激动,手脚晃起的幅度没有控制好,就生生地将锁链掰断了。

    所幸,阿棠迅速拈起火系法术,将锁链焊上。两位大理寺少卿,注意到声响,瞧见结结实实的锁链后,便没有产生怀疑,以为是刚才的分神导致了幻觉。

    “无恨法师,这里是刑房,不是丹凤殿。”狄彬冷笑道,将丹凤殿三个字咬得极重,摆明了瞧不起眼前这个依靠好皮囊来魅惑天后的无恨法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刑房怨气重,天后娘娘派贫僧过来,镇压一番,以免伤害到两位大理寺少卿。”无恨法师双手合十,嘴角展开温润如玉的笑。

    苏苏最听不得无恨法师温润如玉的笑声,循着无恨法师的视线看去,瞬间怔愣住了。这狄彬,为人刚正不阿,为什么身边会环绕了如此多的厉鬼。

    “本官断案,旁人不得插嘴,否则杖责三十,请无恨法师谨记。”狄彬冷嗤一声。

    然后,狄彬站起身子,那犀利的眼神,仿佛长出无形的手,剥皮拆骨,将血战沙场多年的夜凝烟打量得浑身冒出冷汗。

    “右手的虎口生了厚厚的茧子,而五指白皙滑嫩,应是常常握着兵器练武造成的。”狄彬轻声道。

    “喂,你有没有脑子,到现在还怀疑我是凶手?我不是解释过多遍么,斩魔刀下去,骨头都会碎裂,又怎么会如死者胸膛上的伤口那样,恰好避开筋骨呢!”夜凝烟恼道。

    若不是有意隐藏自己在凡间的踪迹,以她这种受不得半点冤屈的性子,早就掐了瞬息诀,夺回斩魔刀,逃之夭夭。

    “根据本官近日来的实验,凶器应当是一把剪刀,确实与你无关。不过,本官可以肯定,你见过凶手。”狄彬双手环胸,声音清冷。

    “如果那朵绿茶花是凶手,不必你指挥,我立刻将她抓过来。”夜凝烟提起绿茶花,就满肚子的闷气,索性一股脑地发泄出来,顿时神清气爽,尔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捂着脸蛋,后悔不已。

    “烟姐姐,到底和绿茶花发生了什么争执,以致于要逃得远远的。”阿棠问道,皱起小眉头。

    “我才没有逃,只是看不过眼,就出门散心了。”夜凝烟心虚地别过脸去。

    “阿棠姑娘,本官不是说过么,旁人不得插嘴,否则……”狄彬道,蓦然感受到杀气阵阵,本能地停止了“否则”后边的话,抬眼望去,却瞅到无恨法师那温润如玉的笑容。

    “烟姐姐不说实话,阿棠就修书一封,质问小天。”阿棠撅起樱桃小嘴,恼道。

    这时,典狱长敲门三声,听得狄彬答了一句“进来”,才推开门,小跑到狄彬的面前,堆起僵硬的笑容:“狄大人,贺大人,死者虞某的胞妹带到。”

    当虞某的胞妹一袭芙蓉色撒花罗裙,怯怯懦懦地向狄彬和贺望舒行礼时,夜凝烟一眼认出了,她就是七夕节当晚在台子上瞥见的神似绿茶花的影子。

    错不了,绿茶花近来天天穿芙蓉色撒花罗裙,将爱穿绿罗裙的金盏比得黯淡无光。

    “虞令荷,对吗?七夕节那晚,你在哪里?”贺望舒将夜凝烟见到那身芙蓉色撒花罗裙的惊讶之色,收尽眼底,思忖片刻,方启唇问道。

    “回禀贺大人,民女在平康里,观看兰夜斗巧。”虞令荷说活的声音极弱,仿佛被掐住了喉咙。

    “银烛姑娘喊死人了,你在干嘛?”贺望舒问道。

    “跟着大家逃跑。”虞令荷轻声道,略显慌乱。

    “你说谎!”贺望舒大声喝道。

    “民女不敢。”虞令荷低着头。

    “虞某今年跟太常寺少卿的女儿订立了亲事,害怕你在太常寺少卿面前,抖落他与出身青楼的原配的过去,便将你卖到窑子里,任人糟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贺望舒冷冷地道。

    “别说了!”虞令荷提高了嗓音,毫无血色的脸颊染上薄红,咬着嘴唇,眼泪一颗颗地滴落,楚楚可怜。

    阿棠托着小下巴,研究得异常认真。

    这朵白莲花哭起来,比绿茶花还好看。阿棠以后要是惹了夫君哥哥生气,也这样哭。把嘴唇咬得水润润的,眼泪挤着眼眶掉下。

    “于是,你心生怨恨,干脆模仿连环开膛剜心命案的凶手,提前杀了虞某,尔后拉入冰窖里冷藏起来。待兰夜乞巧盛会上,为自己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贺望舒道。

    “求你别说了!”虞令荷瘫坐在地,泣道。

    “贺大人是如何断定,七夕节那桩命案,出自模仿者,与之前的四桩命案不同?”狄彬问道。

    “刀工不一样。前四桩,落刀的力度均匀,七夕节那桩,在死者虞某肋骨上残留了痕迹。”贺望舒道。

    “也许是死后遭到报复而造成。”夜凝烟瞟了一眼虞令荷,忍不住补充道。

    “夜姑娘,说出真相吧。”狄彬道。

    “我不确定,只是隐约见到虞令荷蹲在死者身边。”夜凝烟道。

    “那这把从虞令荷的闺房中搜出的绣花剪子,还有印象?”狄彬问道。

    “对,虞令荷用这把绣花剪子,戳过死者的胸膛。”夜凝烟一时激动,大拍狄彬的肩膀,几乎将狄彬拍得趴下,才悻悻然地收回手,立刻赔着笑脸。

    “人证物证俱在,虞令荷,还要为自己辩护吗?”贺望舒质问道。

    “令荷无话可说。”虞令荷苦笑道。

    “将虞令荷收押,待禀明了天后娘娘,再作处置。”贺望舒揉了揉忽然跳个不停的眼皮,显露出这段时间通宵查案的疲惫。

    原本思忖着,回家后沐浴一番,等着自家的蠢夫君做上几道衡阳小菜,犒劳自己。这不,想起李言,李言就到。只是,李言不顾典狱长的阻拦,冲进刑房,样子有些狼狈。

    “舒儿,表妹没有杀人。”李言气喘吁吁。

    “表哥,莫为令荷求情。”虞令荷掏出素帕,抹着眼泪。

    一个表妹,一个表哥,贺望舒愣住了片刻,回过神后,瞪了李言一眼,拂袖而去。

    “舒儿,表妹真的不是凶手。”李言拉着贺望舒的手,哀求道。

    “李御史倘若质疑本官的判断,大可以去天后娘娘那里参本官一本。”贺望舒咬牙切齿道,接着甩开李言,大步流星,像躲瘟神般离去。

    “小言,想喝酒的话,尽管找贫僧。阿棠娘子酿的葡萄酒,乃人间美味。”无恨法师叹道。

    “夫君哥哥过奖了。”阿棠嘴上表现着谦虚,那笑得极其灿烂的脸蛋,可写着骄傲。

    刹那间,被撒了狗粮的李言,终于意识到贺望舒莫名其妙的动怒,哭丧着脸,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