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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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陷雾中(3)

目送苏颜跑出去许久,白逸才听到一个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地问他:“你何苦向她解释那么多,直接带她回去不是更省事吗?”又道,“她信你不疑,哄她一下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白逸似乎早知会有此问,轻敛眉目,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何不直接哄了她喝下绝情水?”也不去瞧那正抱臂靠在一旁的红发男子,接着道,“她对你应该也谈不上防备。”

男子面色微僵,道了声:“你做不出的事,我哪做的出……”

白逸忽略他的尴尬,淡淡道:“这就是了。”说着弯起眼睛,似乎刚刚意识到同自己对话的人是谁,收起刚才随意的语调,这般道,“司尘上君来的正好,长夜孤寂,独酌更添寂寞,若是上君不介意,便陪本君小酌几杯吧。”

说这话时才抬眼看向司尘,只见司尘眉间有一抹忧色划过,面上又隐约现出一抹恍惚,只见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之后,才缓步走到桌畔坐下,也不开口,直接接过白逸随手化出的酒盏,将其中清酒一饮而尽。

白逸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自己也无言地饮尽了杯中酒。

二仙默默对饮了三杯之后,才听得司尘有些失落地开口:“……她万万想不到吧,那另外一朵百日莲的精魂,竟附在自己身上。”将酒壶捞到手上,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眸色渐渐向夜色深沉处沉下去,“这件事,‘那位上仙’是自何时开始知道的?”

白逸知他口中所言“那位上仙”指的是紫微帝君,可遇着这个问题却含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口中却道:“本君只知,百日劫是紫微帝君的劫,他若是聪明,就该远远避开。”又道,“可是本君与他相交甚久,还从未见过他将一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对他来说,劫来了便挡,如是而已。”

他说到这里,目光里一派渺茫,司尘看向他,发现面前的玄袍神君一副思及往事的神态。

只见他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一些无奈:“当年的百日劫来势凶猛,天地都为之动荡了好几分,他这位正牌的当事者却是一副身外人的模样,就连那个唤作晚春的小仙在莲开之时冲散了形神,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顿了顿,幽幽道,“说他冷情,其实也并没有冤枉他。”

司尘蹙着眉头听到这里,语气里带出一些凉意:“像他那样的上仙,高高在上惯了,脾性自然寒凉一些。”

这话乍听下去好似是要为帝君开解,实际上却暗含了讥讽,司尘因为私怨对帝君印象不好,这也无可厚非,只是这醋意搁了许久,首次当着旁人的面发泄出来,却只惹来了自己尴尬,面颊不由得微醺。

白逸也不驳他的话,继续说下去:“你说的倒也没错。不过你年纪轻,也不怎么同他打交道,自然不知他性子,”慢悠悠道了句,“他不在乎的,自然动摇不了他。”

司尘为这话一震,握了握手掌,道:“那他在乎的呢?”

白逸没有回答他的话,好似这是个不言自明的问题,司尘也觉得自己问了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兀自沉默下去。

其实若说他因男女情事恼恨紫微帝君,仔细想想,却没有恼他的道理。

他同苏颜的缘分早就断了,若不是他当年爱面子,没有向她早早表明心意,他同她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的遗憾。

可是他有时也会忍不住想,就算他们果真在一起了,在她见到紫微帝君的时候,还是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除非他有把握让他们一生都不得相见。当然,如若他真的同她在一起,铁定不会让旁人觊觎她,可是往往并没有如果。前一种如果没有,后一种如果也不存在,有的只是既定的事实。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有主意可想,却并没有一种主意可以告诉他,当自己爱的人爱上了旁人,他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仍旧模模糊糊地记得,当年他的父君知道他心意之后这样问过:“这天底下那么多姑娘,你为何偏偏喜欢她?”又问他,“那姑娘性子如此野,又是个半妖,哪里配的上你?”

他为了自家父君看不上她而同他大吵了一架,心里道,她也有安静美好的时候,也有性子乖顺的时候,可是比起安静乖顺的她,他却更喜欢看她跌跌撞撞的样子,喜欢她为一些无聊的事耗神费心,还喜欢她将事情弄得一团糟,那些旁人觉得不好的部分,他却觉得很美好,想起来都能弯起嘴角笑。

后来,有厮混在一起的朋友趁他酒醉套出他这样的表白后,这般为难他:“照你那样的说法,这世上有太多像她那样的姑娘,认真而迷糊,无聊又充盈,跌跌撞撞却又勇往直前,就像你的她一般,她们除去那些不好的部分同样都很好,而那些好的部分你又如何假装看不到?”

他记得自己想也没有想就回答:“她们都很好很好,可是我偏偏不喜欢。”然后反问对方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呢,并不是没有主意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他能够爱上旁人,便再没有什么好抱憾的。这世上什么都不多唯独人多,除了她以外更是有许许多多的姑娘,她们都很好很好,可是他偏偏不喜欢。

而如若那位帝君也是这样爱着她,他又怎好对他有任何怨言。

回神过来,心里已不知不觉释然了许多,可是心中的忧虑却愈加深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道:“白逸上仙,敢问这百日劫如何化解?”蹙了蹙眉,又问道,“难道苏颜尚在,他……便不会醒吗?若果真如此,又是什么道理?”

白逸明白他的疑虑何在,他也曾琢磨过,若苏颜果真是紫微帝君的劫,何以此前一直相安无事,怎么遇上了个回雪阵,便一切好似破冰溶解般,而所谓天劫也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了呢?

其中牵扯复杂,饶是白逸这般头脑灵活的人,也思虑良久,理清头绪之后,更是不能以一句言明。

这件事本不该他多言,可是看着司尘忧心忡忡的脸,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若苏颜没有遇到回雪阵,她便永远是苏颜,就也没有成为紫微帝君的劫这一说。”他的声音虚浮,如同一抹抓不住的烟,却牢牢抓住司尘的心。

“回雪阵之后,她身上的封印被舒玄解开,几万年前中止的一切,自然开始重新运转。”

司尘听不大明白,不由得出声询问:“此话怎讲?”

白逸略微理了理头绪,向他道出一件关于苏颜的陈年秘事来,那件事就连苏颜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她刚刚出生,自然也无从知道。

她只知自己是仙妖结合生下的孩子,自然一般是仙,一半是妖,可是她并不大明白自己同那些仙人有什么不同,她修习仙术虽然比起旁人吃力了些,却也没有因为自己半仙的身子而受旁的苦,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体内有水乳交融却又互相排斥的两部分,三千多年来,她就像一个正常的仙人一样成长。

直到去玉清境随师尊他老人家修习道法,她才懵懵懂懂地明白,原来自己果真是不同的。

师尊告诉她,她体内的灵根原本有二,仙妖各据一半,在受锁仙塔火刑前,紫微帝君抽去了她的仙根,因此她之所以能够在火刑中保持形神不灭,其实还得益于体内的妖根。

可是她属于妖的那一部分却在火莲圣境的业火里被焚烧殆尽,师尊以玉清池水为她重塑仙身之后,她已是完全的仙人。

当时的她听了师尊的这番话,一半因为自己终于不再是半仙而安下心来,一半又因为失去了自己父君的一部分而有些失落,可是失落归失落,却并没有将此事怎么放在心上——她是仙是妖其实无甚重要,她只是她自己。

可是她却并没有意识到,师尊对她说这番话时,却刻意隐瞒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在她的体内其实还有另外一部分,那是一股奇怪而飘渺的灵动,非正亦非邪,非仙亦非妖,就仿佛天地之初它便存在了一般,不会陨灭,不会消亡,直到找到新的宿主,师尊借着自身法力探寻,在探得那股灵气究竟是什么之后,不由得为之一颤。

那是一滴血,也是创世神遗留下的最后一抹意识,而苏颜就像是一个容器,为了封印它而存在。

是了,怪不得初在锁仙塔中见到她时,于火焰之中,她于意识模糊之际灵根仍旧在不断幻化,仔细看过去,隐隐能够看出那是一朵莲花的形状。

这世上除了百日莲,不会再有旁的,而百日莲的精气,为何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体内,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件事还要从苏颜诞生那日说起。

她的生母名唤半香,是天君最小的女儿,按排行,要被天上一众仙人唤一声七殿下,想来苏颜的性子大部分也遗传自这位七殿下吧,母女二人在个性上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这位七殿下自小也不喜束缚,再加上时常同司命星君厮混,看多了凡人的命格,便贪恋上了凡尘风景,在某次下界之际,结识了那个美得倾城的妖王。

这世上无人知晓妖王名号,只在捉拿二人去诛仙台受刑时,听到半香唤过他一声“阿浅”,想来,那个“浅”怕是他名字里的一个字了,又思及他们二人将自己女儿取名做“苏颜”,那么他的全名,应该便是苏浅,然而这一点却无从佐证。

总而言之,半香和苏浅不惧天劫,就算违背天道也要在一起,天君本来奈何不得,却在他们之间得了女儿之后,寻到了将他们拆开的契机。

其实在他们之前,并非没有仙妖结合的例子,只不过那些违逆天道的神仙妖精,大多数都在天劫下灰飞烟灭,自然提不上生育子女,可是半香同苏浅一个仙术卓绝,一个妖法高超,要挨过循环往复的天劫,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当初天君费尽心思想要将他们分开,也不过是出于为父之心,不愿意爱女丧命天罚之下,当年做父亲的天君,恨不得将苏浅找出来抽筋剥皮,可是看到他们二人相携相持的感情,于心仍旧是个不忍,也只能狠下一颗心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直到有一日,半香满面憔悴地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到他的面前,求他无论如何保住这个孩子,而她,宁愿接受天界任何刑罚。

她放弃了此前就算同他来个父女决裂也要守护的爱情,只为了那个一出生便只有一口气的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