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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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陷雾中(2)

说起这整桩事,其实还牵扯着一桩前缘,苏颜本身对那桩前缘不甚了解,却也不妨碍她凭着至今为止的经历,将事情的头绪理出个大概。

其实自打误入了回雪迷阵,有个问题便盘踞在她心头,对于那个问题,她迟迟得不出结论,只得不断搁置下去,搁置至今,终于不得不面对。

至于那个需要她得个结论出来的事,简单来讲便是:她究竟是谁?

当然,在她自己的印象里,她应该就是苏颜无异,她的娘亲是天君最小的一个女儿,爹爹是妖界的君王,三千多年前她的父君和母妃一同被罚下界历劫,她便被天君丢给了司命抚养,虽然她的成长过程略微有些坎坷,却也终究长成了聪明伶俐、心智健全,有人厌、也有人喜欢的普通女仙,这着实没有什么好讲。

除去前些日子在那处名叫南齐的凡世偶遇自家娘亲的转世以外,苏颜对自己父母亲的印象几乎为零,毕竟在记事之前,她便已经做了司命的女儿。

可是不知为何,长大成仙的她脑海中却总是闪过一些奇异的画面,那是些零零星星的日常生活的图景,起初那些场面还颇为模糊,之后却像是被一场场的大雨洗过,日渐清晰起来。

记忆里有座小小的院落,灰墙红瓦,有夕颜花的藤萝爬了半面墙,而墙内生了几棵桃树和杏树,闭上眼睛想像,甚至可以闻到春日的香气。

院内只有一座正房,屋子简洁却称不上简陋,室内陈设干净而清雅,出了院子便能看到一条小河,河上架一座桥,虽然并不别致,却也颇具诗意。

那时,一场烟雨便是一场梦,而她便在那场梦里长年累月地徘徊,好似要为自己寻个什么慰藉。

那一副光景,不似天上,更像人间。

苏颜时常想,那或许便是戏折子里常常唱的江南,而她也许曾经随着自己的父母在那里生活过,至于她的名字,姑苏的苏,夕颜的颜,便来自于此吧。

于是在少年时代,她不断地溜下界去寻找那个地方,也曾流连在真实的江南烟雨中,却不曾寻到那徜徉记忆几千年的画面——也许,尘世几经轮回变迁,沧海成了桑田或者高山,那个曾经真实存在的地方,即便真的存在,也早不复往昔了。

遗憾归遗憾,却也从不曾动摇过她关于自身的认知——所思所感都是她自己的,是苏颜的,跟其旁的什么人无一毫关联。

直到她莫名其妙地遇上了舒玄,直到她的身体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一部分来。

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虽然模糊的把握不住,可是她确信,在某些引导下,它甚至可以推翻原先属于“苏颜”的一切,将她变作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就像是传说中的双生花,共用同一枝藤蔓,一花灿烂,则一花枯败。

可是这个念头有一些不大靠得住,毕竟,晚春早已魂飞魄散了好几万年,而她则刚刚仙龄三千,她们二人想要牵扯到一起,约莫有些难度。

而这便是事情的关键了。

她半猜半蒙将自己目前的状态掌握了个大概,却渐渐地从头凉到脚,一抹不祥绕在心头。

她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过。

紧紧盯着面前的白逸,有些绝望地问出这个问题:“其实我不该在这里,对不对?”

不等白逸回答,就又有些颓丧地喃喃道:“我一开始以为师父带我来的这个空间是虚无的,如同回雪阵一样,也没有‘真实’,而我只需要找到不合理的地方,便能够彻底从这里挣脱出去……”又有些没有底气地道,“我抱着这样的念头,发现唯一的不合理,便是师父他并没有醒过来,那个时候他明明醒了的,可在这里,他却……”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发抖,她努力控制好情绪,继续道,“可是,我其实想错了吧,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唯独我自己……”

说完之后抬起有些苍白的脸,细碎的哀伤挂在眉梢眼角,白逸的心被微微扯动,却也无能为力。

良久,他冲她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狠了狠心接着道,“这里唯一的不合理,就是你的存在。”

苏颜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却仍旧为他的话心里一震,从那根绷得很紧的弦上,发出一个近乎危险的颤音。

“是因为我,师父他没办法醒来的吗?”

白逸没有情绪地点了点头,惹得苏颜的心再一次沉落谷底。

她咬了咬唇,好似耗尽勇气才能问出这个问题。

“是因为我身上有晚春的记忆,还是因为我本身就是晚春?”

白逸没有回答,她觉得鼻头发酸,眼眶也湿润起来。

“因为我是帝君的劫,对不对?”

随着这个问题问出口,世界安静了,她仿佛听到有谁在哭,可是凝神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世界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伤感。

直到她看到白逸再次点了头,眼睛里的色彩不知是同情多些,还是无奈多些,才意识到那个在哭的,其实是她自己——尽管自她口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什么抽空,抽得干净,强撑住身子,将头埋在双手间,心里在那个时候闪过许多念头,那些念头将她搅得快要疯掉,搅得她头痛欲裂。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紫微帝君命定的劫自古而今便只有一个——百日劫,她本以为他的劫早已过去,却不知命运使用怎样的手段将他们一步步逼到悬崖边,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是缘浅,可是就算真的缘浅,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面临这样的境况。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师父他为什么要救我?”虽然竭力控制,可是一出口却仍旧是几乎带上哭腔,她从双臂中抬起巴掌大的小脸,道,“将我丢下不好吗?就算把我丢在回雪阵里,舒玄也不会将我怎么样,师父他又何苦冒险?她明知道同我在一起,会害了他……”

白逸望着她,替她说出那个事实:“舒玄是不会将你怎么样。”整理好心情,语调平和地开口,“小白,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甚至会好好待你。”

苏颜垂下眸子,道:“这就是了,既然如此,师父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埋着头道,“他以为他牺牲掉自己保护我,我会便很感激他吗?”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出她的语气里带一些赌气的成分,“他难道不知道他若有个好歹,我会恨他一辈子。说不定,我还会跟舒玄跑掉。”吸了吸鼻子,道,“那也好过因为我害了他。”

白逸垂目望了望她放在桌案上因说了违心话而颤抖着的双手,收回目光,幽幽地反问她:“就算你知道舒玄会抹去你关于苏颜的所有记忆,唤醒你体内的另一部分,你也愿意同他走吗?”说完之后叹口气,抄起衣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说,“你家师父会将你带到这里,便是为了不让舒玄找到你,他只想送你回归正常的轨道,而不是舒玄的身边。”说着抬眼看她,眼神清明,“你仔细想一想,真的愿意同舒玄在一起吗?”

对面的姑娘沉默了许久,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愿同师父在一起。”说完之后又像是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白逸,你老实回答我,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就算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对事态的把握,也超乎想象。

白逸慢悠悠饮了一口茶,不避讳地答:“这自然要问你家师父,若非他拖了本君入梦,本君此时应该在花缘宫饮茶赏花……”似乎为了活跃自方才开始便有些压抑的气氛,换上抱怨的语调,“都道紫微帝君最爱清闲,却不知他扰起旁人的清闲来,倒也是丝毫不客气。”

苏颜为此话惊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确认道:“你同师父一同入的回雪阵?”

白逸点头:“不错。”

苏颜满脸都是不可思议,怪不得白逸一开始就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原来早有计划。

沉默了一会儿。

“事到如今,本君长话短说。”白逸忽然敛了神色,肃杀之气尽显,“小白,本君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便是将你带回去,如今紫微帝君托本君取的东西已到手,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他说完这话,便等在那里,面前的姑娘神色变化不定,依旧是苍白的脸,乌黑的发,浓墨的眸子里有一些悲伤,在那些负面情绪的底部又沉着一些倔强和决绝,薄唇轻抿着,终于开口,带出个问题:“我们走了,我师父呢,我要去哪里找他?”

白逸目光扫到她手边的白色瓷瓶,对她轻声道:“找不到他,不如忘了他,他当年能够做到的,你同样做的到。”望着面前那张渐趋苍白的美丽的脸,无甚情绪地道,“要忘记一个人,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他们在一起很好很好,却偏偏不能在一起,既然注定了不能在一起,又为何偏偏让他们遇上?遇上了,再将他们分开,然后云淡风轻地冲他们笑一笑,这就是命运。

“我不要……”白袍的姑娘留下这样一句话,缓缓站起身子,谁都想将她同帝君分开,她却偏偏不遂他们的意。

琉璃殿内的宫灯在地上投下彷徨的影子,她便踏着那些影子缓缓往外走,白逸微蹙起眉头,目送着那个有些冷清的背影。

只见她身形微晃,步伐也有些虚浮,口中喃喃自语:“我要留在师父身边,我要同师父在一起。师父……”

白逸终究没有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