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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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九归劫难

那件事自然只天君和极少数心腹爱将知晓。

九归劫的化劫之法,是件说易也极易,说难却也极难之事,说它易,是因为它是先天之劫,既是先天之劫,就说明化劫之法早有定数。而说它难,却也源于这个定数——既是定数,那这世间自然只存一种化劫之法。

此劫自锁仙塔火莲圣境的怨气而来,因此若化此劫,自当从平息境中积怨入手。

火莲之境是上古圣境,原为某位神女所御,神女将其化入自己灵根,助己修行,灵根与此境日渐融合,最后炼化为一场旷日不息的虚火。虚火平和,不知怨为何物,千百年间,神女却因爱生妒,因妒生怨,因怨生百千苦楚,苦楚为虚火所引,造虚火为恶火,恶火反过来吞其形体,噬其心智,虚火化为实火,始成火莲圣境。

天地百千劫,其实都来自这无根的火。世人均在造业,最初的那一业,往往是为爱而造,却不知这为爱所造之业,最终会带来怎样的果报。

由此来观,所谓的万劫之源,其实不也是爱吗——其实,并没有人敢下这样的定论。

当年,为平火莲圣境积怨,非要有人承火刑,那人还不能是仙人,仙人入境,必定同当年的神女一般被吞个干净,而仙界唯有苏颜,抽去仙根便是半个妖,可若当真以半妖之躯抵劫,又有谁敢断定她不会就此成为炮灰?

天君自知无论如何选择,自己的头顶都会落个不仁的帽子,可他却最终选择了对苏颜一人不仁,当时的苏颜是紫微宫的人,紫微帝君又是这世上最不为情所绊之人,天君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会受到来自紫微宫方面的反对。

可是当时的紫微帝君听完之后却长久地沉默,许久以后,才抬眸对天君说:“阿颜是我的人,她的错,我来挡。”

那句话说的很轻,如同落地即化的雪片,可是在天君的心间,却化为狂风暴雪——有责任守护这个姑娘的,难道不是自己吗,可是要送她去无边的地狱的,又偏偏是他这个最该守护她的人。

他欠她太多,早无从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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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天君的心思变得有些复杂,目光也聚敛起来,苏颜自衣袖间抬起头,偷瞄一眼座上的男子,看到他的神情变幻莫测,立刻忐忑起来,心想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可不对呀,方才那番话她是完全按默竹教的去说的啊……

直到身畔的采禾帝姬轻咳一声以示提醒,天君才总算回过神来,表示自己允了她的提案,并赞了她一句,说她行事愈加稳妥,苏颜这才松一口气,说了句:“还请众仙在拾花殿稍等。”便招呼默竹与碧姚随自己去忙了。

“陛下是否思及往事,所以心间感慨?”采禾帝姬最通天君心思,近百年很得圣宠,大概是为此,今日随驾侍奉的不是天界的仙后,而是她这位帝姬吧。待到苏颜退下,采禾帝姬在天君身畔这般开口。纤纤玉指利落地剥开一个蜜桔,递到天君面前。

天君抬手挡了挡,那只手便没再往前送,而是将剥好的桔放到面前的托盘中以后,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爱妃最懂孤心。”天君说这话时并没有回头看身边的帝姬,手却在桌下找到她的手,拍了拍,道,“爱妃可知,孤当年是如何说服紫微帝君,将他的心头肉割舍掉的?”

帝姬心知天君所指是哪桩事,眼一垂,反握住桌下的那双大手,柔声道:“臣妾愚钝,只道既是心头肉,又岂肯轻易割舍?”

“爱妃所言,也是孤当年所思,只是孤比爱妃心狠呢……”天君的嗓音浑厚低沉,似有一些悲悯,那件事似乎闭上眼睛便能出现在面前,他强迫自己忘记少女的委屈,让一切往事洗尽风尘,以原本的面貌纯粹呈现。

“……还请陛下明示。”采禾帝姬微敛下眉目。

“爱妃可知,苏颜体内灵根其实有二?”天君问了这个问题。

“臣妾略知。”帝姬答。当年,天界公主与妖界之君相恋,并诞下一名女儿,这件事可以说在九重天闹得沸沸扬扬。

天君见她点头,便也微微点了下头,道:“苏颜体内,仙根与妖根相伴相生,却也相克相制,永远不可能融为一体,总有一日,这会成为她殒身的祸因。”

帝姬一惊:“此话怎讲?”

身畔华服锦袍的中年男子似乎叹了一口气,声音沉沉地道:“因为总有一日,两个灵根的力量抗衡会致她无力承受,她的肉体本就比旁人脆弱,若她无法在那日到来之前将其中一个灵根化去……”天君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许久都没有再说下去,可采禾帝姬的心里已清明一片。

是呢,那就像一丸不知何时会发作的毒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尚可悠闲度日,一旦知道,又岂还能有以往那些悠闲心思——知命之后,岂能无忧?

当年的天君,将此事说给帝君听,就是要在他心里置下一盅与苏颜一样的毒。

于是,紫微帝君怕了。

他知道,火莲圣境的火,可以为苏颜化去妖根,也可以还他一个完整的苏颜——他只需暂且抽掉她的仙根,在她劫满之日为她重塑仙身,她便还是他的苏颜。

可是,他怕了,他怕的是,这两百年里他究竟能不能护她周全,而她又会不会怨他,而且,火莲圣境的业火不光毁人肉身,还会毁人心智,两百年以后,她还会不会记得他,一个不记得他的苏颜,究竟还是不是他的阿颜……

从来未曾怕过什么的帝君,生平第一次为什么事情产生恐惧,可他又是自负的,他以为在他的掌控下,没有什么会出错。

然而,会错的,还是错了。

谁都知道,后来帝君做了选择,他以为一切万无一失,就算上尧石没有如自己所料产生效果,自己的虚鼎也能保她周全,他料到了一切,却未曾料到事情会在云洙身上出现疏漏——他原打算让日清月洛替他送去虚鼎和上尧石,谁料云洙却主动请缨,帝君看她是真心实意关心苏颜,便轻信了她。

帝君直到玉清师尊前来带苏颜离开,才后知后觉,原来云洙并未将虚鼎交给苏颜,而那块上尧石,也被苏颜扔进了火海。

“那当年之劫,又是如何化的?”帝姬提了这个问题,既然当初天尊带苏颜离开,那么锁仙塔内便无人应劫,可是六界之灾却如愿止息,这一点也难免会惹人猜疑。

天君微舒口气,幽幽吐出这句话:“爱妃可知,当年被北冥神女拿去讨好魔界之君的那颗神石……”

帝姬听到这里,不由得屏住呼吸,遗失之石,据说其中封印的神力可抵天地万劫,此石一向由北冥一族守护,传到上尧手上以后,便有人称它作上尧之石。

昔年盛传,上尧神女为辛朶魔君送去的是她自己的一颗心,却不知传说也有不实的时候——那不过是一颗需要养在心头的玉石而已。

当年,魔界之君为得这颗神石,与北冥神女纠缠好几千年,二人是否相爱先放下不提,单从这件事最初的因与后来的果来说,其实大可以这般总结——魔君为得神石,利用了守护神石的神女对自己的情谊,最后不光将神石搞到了手,就连神女也一道收为己有。

明明是个利用与被利用的故事,在后世人看来,却成了痴缠感人的爱情故事。

“上尧之石自北冥神女与魔界之君结合以后便一直留在魔宫,直至帝后二人双双羽化,因二人膝下无子,魔宫不久便陷入动乱,这颗可挡天劫的神石便成了众魔争夺的目标,后来,得上尧石者得魔宫主位,便成了魔界立主的重要凭依,再往后……”再往后,原为星晷守将的舒玄遁入魔道,得了上尧石以后,便成为新任魔君,成为魔君后的舒玄为求碑陈打造一把天下第一的魔剑,将上尧石给了碑陈。

只是没有想到,碑陈竟随手将它给了苏颜……

可是天君的话顿住在那里,眼神开始变得虚无而凝重。看到天君的这个眼神,采禾帝姬便知道,接下来已不是自己可以过问的事了。

果然,天君绕过那之后的事,轻描淡写道:“苏颜机缘巧合得了这块神石,将它当做信物赠给了北极帝君,帝君知此石来历,在她受刑之时托人送还,此举大概是被她误会,所以将神石投入火海……”说完这些话,天君的表情好似有一些松缓。

这件事他已许久未曾提起,如今对采禾帝姬说出来,心间顿时减了一些沉重。

“原来如此……”帝姬不由得感叹造化的神妙,叹完之后,又不无惋惜地道,“只是,倒是可惜了北极帝君与苏颜……”

一时之间,二人相对沉默。

良久,天君这般道:“都是命数。”

采禾帝姬兀自感叹了一阵,伸手去拿桌上的杯盏,想为自己倒杯茶平一平心绪,倒完茶之后将头一抬,冷不防看到斜对面不远处,紫色锦袍的青年正和衣落座,那副眉目冷寂而疏淡,如同残雪未消,细瞅过去,便愈发觉得那副清冷的面容有些许疏离和淡漠。

“咦?紫微帝君身畔,不是七殿下家的……”采禾帝姬认出阿紫来,于是这般惊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