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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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斗笠人

    毕乌单手握着酒杯,一动不动。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双目灼灼地正视前方。

    那里正有一个说书先生,讲得是唾沫横飞,眉飞色舞,惊堂木不知拍了几遭,还俱是毕乌没有听过的故事,经这说书先生这张嘴一说,便是更加吸引人。

    连讲了几个传奇,说书先生像是累了,端着茶水踱到一旁休息去,毕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来酒馆的目的——情报,是一点没收集,传奇,倒是听了一肚子。

    他懊恼地锤了锤头,眼看着天色已晚,今天也不得不到此为止了。但他压在客栈掌柜那的是三天的钱,如果三天内找不出线索,那他可能就得露宿街头了。皱着眉思考着,他端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涩口的酒味让他一下吐出了舌头——和老板酿的酒完全不一样!所以这就是老板卖六百两,这个只买七文的原因吗……

    正此时,他瞥见临近的那桌一直戴着斗笠、默默喝酒的人冲着小二招了招手,小二忙跑过去,就听那人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道:“小二,你们的酒不错。”

    小二眉开眼笑:“那是,客官,我们的酒坊可是在这昊州数一数二的,您看这生意……那您是想再来点什么酒吗?”

    “你们的酒不错,可我酒钱不够。”那人接着说,等小二苦下脸,又接道,“但是我听说过你们这儿的规矩,若是酒钱不够,那可以用个故事抵债。”

    小二眼珠转了转,道:“我们是有这规矩,可故事好不好,能不能抵酒钱,得先生说了算,我去给您把先生叫过来?”

    “好。”那人应了,小二便一溜烟儿地跑去请说书先生,毕乌发现,有好几个人都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而他们的眼神、举止,均像是江湖中人。

    毕乌还注意到,那人说着酒不错,那杯子里的酒,却一滴未动,那杯口,也没有饮酒的湿痕。

    说书先生很快跟着小二走了过来,笑眯眯地一捻胡子,问道:“客官,您要讲个什么故事?”

    毕乌挺直了背脊。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公子哥的。”那人缓缓道来,声音不大不小,毕乌能听见,想必那几个江湖中人也能听见,“那个公子哥,生在富贵人家,那家在朝廷中还有人,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那公子哥也是生得风流俊美,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他还有着极好的天赋,三岁能文,吟诗作赋不在话下,你说说看,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人啊?这样的人,就这样活着也是畅快淋漓,香车宝马,可他却偏偏想不开,要去见识见识江湖。”

    毕乌轻轻握住了拳。

    “你说这江湖有什么好呢?打打杀杀,冤冤相报,可他偏要做这样一位江湖客,白衣染血……后来啊,他爱上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理所当然地也爱他,可那名女子不是江湖中人,他在江湖上也才闯出些名声,这该如何割舍呢?不过幸好的是,他很快就不用发愁了,因为那名女子被他的仇家杀死了……”

    ———笃!

    毕乌瞳孔一缩,一枚铜板正正钉在了斗笠人坐的桌子中央,酒馆霎时安静了下来。

    嗦——

    破空声随后才来。

    无人看清这枚铜板从何处来,唯有毕乌,微微侧头,望向门口,窗边,有一个微破了的小洞。

    说书先生双手颤抖,抹了一把冷汗,他扶着桌子站起身,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客、客官,今日这、这酒钱……我们就不收了……您、您请吧……”

    斗笠人稳稳当当地坐着,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掀开帘子下端,毕乌可以看见一双润泽的唇,抿了一口酒——只是沾湿嘴唇而已,又放下酒杯,道:“我的故事还没说完。”

    “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够了,可以了,您的故事可以付钱了……”说书先生连连说道,他现在只想快点送走这斗笠人。

    “你刚刚说,要好故事才能抵酒钱,那你说我说的,算是一个好故事吗?”

    全酒馆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说书先生的冷汗越流越多,他蠕动着嘴唇,似乎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你刚刚的故事,很无趣。”毕乌道。

    “哦?”斗笠人转向他,“你觉得很无趣吗?”

    “对,很无趣。”他也没有要解释哪里无趣的意思,他只是紧紧盯住那斗笠人,左手轻轻按住了腰间的刀鞘。

    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很快地,斗笠人移开了视线,轻笑了一声:“既然无趣,那便无趣吧,酒钱,我放在这里了。”

    然后推开椅子起身,向酒馆外面走去,根本没有在乎有多少视线落在身上。而在临出酒馆门前,这斗笠人又微侧过头,道:“对了,我刚刚还说过,这酒不错?我收回这句话,这酒糟糕透了。”

    在斗笠人离开后,酒馆渐渐恢复了热闹,有几个江湖中人去看了那张桌子、那枚铜板,之后默默离开了。

    说书先生向着毕乌走来,冲着他一拱手:“小兄弟,今日多谢你,你的酒便算作我请,你还要喝点什么吗?”

    毕乌忙站起来拱手还了个礼,然后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只是坐在酒馆,不点一壶酒,未免也太奇怪。”

    说书先生一愣,继而笑起来,他自来熟地坐下,让小二给他端来一盘炸花生米,又拿了一个酒杯,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酒,他夹了一粒花生米,又抿了一口酒,才问:“小兄弟是第一次来酒馆?我一开始看你就不像来喝酒的,小老儿说书的时候,你倒是听得认真,是对江湖中的事情感兴趣?”

    毕乌点点头。

    “哈。”说书先生笑了一声,隔空点了点他腰间的刀,“小兄弟也是对江湖感兴趣,才入这江湖的吧。不过刚刚那位的故事你也听到了,比起快意恩仇,这江湖啊,更多的是冤冤相报。小老儿多嘴劝你一句,趁涉入还未深,赶紧抽身,免得等哪一日倦了,再抽身怕是来不及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毕乌想。若是现在抽身,那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心安的。

    但他还是冲说书先生点点头,慎重道:“多谢提醒。”

    先生将酒杯放下,把花生米的盘子向他推了推:“你不喝酒,尝尝这花生米也不错。这酒馆人来人往的,尤其最近多了不少江湖侠客,小老儿也听了不少东西,你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就一并问了,我若是知道,定会给你解答。”

    他没有伸手去拿筷子,指尖点着桌子,琢磨了半晌,问道:“您知道,‘风雪’吗?”

    说书先生一愣,外面忽地卷进一阵风,斗笠在上,腰别长剑,竟是那斗笠人去而复返。

    她轻轻一笑,声音温婉:“小兄弟,那‘风雪’的事,你从何处听来,可否,跟我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