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语成谶(已改)
陈启明刚刚要说话,便被谢永暮的表情给逼了回去。
叶桢却没有注意到谢永暮的动作,见着陈启明一直没有动作,便上前了两步,对着陈启明狠狠地踹了一脚,指着自己说道:“本宫是叶桢,本宫是长公主叶桢,本宫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陈启明身子一颤,刚刚想反手将她推开的动作也顿了下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便觉得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有五六分相似。正要再次提出自己的疑问时,面前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桢已经被在他身后的谢永暮给拖进了身后的太子白账。
“放手!”叶桢挣扎无果后,狠狠地在谢永暮手上咬了一口,“我要回去,我要会燕京,我不能见着我大楚的子民受苦!”
谢永暮被咬了一口之后,也未曾松手,而是粗暴地将叶桢给抱了起来,放到了中间那张软塌上,回头对着已经惊醒的聂荣吩咐道:“让弄月过来,把外面的人都换上黑羽卫。”
聂荣和乔装过来的禾粟对视了一眼,便恭敬的转身离去。
随后,谢永暮将自己脸上的东西一把抹去,缓步走到叶桢面前,对着叶桢问了一句,”你回去,你回去就有用了吗?”
叶桢垂下眼帘,望着一边桌子上已经燃烧了一大半的红烛,低低地说了一句,“可…我总得做些什么……”
谢永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叶桢的身边,宽慰道:“盘踞在安庆的苏家...不会见死不救的。叶...叶煜想必也预料到了今年的年景,肯定会有应对之策。九儿你即便是现在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两江总督张定香也并非庸人,安庆一带的灾情会被稳定下来的。豫章、宿松、凤翔、扶风…这一路都是官道,运送军资也可以来得及,九儿…他们,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可是六个州阿,可是占了三分江山……”叶桢无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发,“沿路都下着大雪,即便是官道…但运输也颇为不易。年末,农户也刚刚交了租子,这样的年景…”
叶桢说着,心便越发地沉了下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开始急躁了起来。下意识地便要站起来,冲出帐篷,赶回燕京。
谢永暮一把将她拉住,死死的摁住。道:“九儿,江宁一带向来繁华,距离安庆也不远,如今安庆受灾,江宁的知州不可能不救济的。豫章张家…两家总督之家,现在肯定也有动作了。九儿…凤翔和扶风,距离燕京不远,现在只用将信送往朝堂便好…相信还来得及。”
叶桢转过头,看着面前说得笃定的谢永暮,紧咬了牙关,一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流出。温厚的手掌将她死死压住,以往熟悉的温暖从她的肩上传来,却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谢永暮,一字一句地说道:“永暮,你就不要骗我了。为人皇者...不可能不懂,豪门大阀才是祸国根源…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他们。我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吸取血汗的豪族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后的谢永暮狠狠推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在即将出账门的一刹,猛然回头道:“永暮……我想不能和你去上京城了。我要回燕京,我要去帮我的皇弟。六个州的灾情…永暮,大概过了几日,流言便会四起了吧。山东豪族势必会在朝堂上挟着灾情向叶煜发难要价…叶煜…他甚至比我还要小...这样的危难。我叶桢,不能让我的弟弟一人面对!”
帐内跳动的烛火将她有些苍白的脸照得明明暗暗,眼角的泪花一直顺着脸颊一路向下,将前襟上那朵红梅染得深沉似血。她的身形颤抖着,回头,看着身后的谢永暮,轻轻说了一句,“我喜欢你,我叶桢,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是…我真的要走了。”
谢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捏紧了双手,对着她狠狠地吼了一句,“罢了,回来。当初的绢书,还在!”
叶桢脚下的步子一顿,身子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样,一下子便萎了下来。看着身后眸色深沉近墨的谢永暮,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说…你、早、扔、了、吗?”
谢永暮上前,狠狠地将她带回了怀里。他知道,只要他说出了这件事。叶桢,必定不会再如往昔一般,与自己心心相惜了。但是...只要她还在。只要她未曾离去...便是值得的。
叶桢看着面前不肯说话的谢永暮,想将头别过去,却被谢永暮死死的稳住,她索性便闭上了双眼,不肯再看他的眼。
谢永暮有心让她看看自己,但是又唯恐伤了她。只得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叶桢耳后的睡穴重重一按。叶桢便在心不甘情不愿中,昏睡了过去。
将她放到还带着余温的软塌上,用一边的锦缎仔细盖上之后,才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弄月。
片刻之后,弄月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着昏睡的叶桢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恭敬地低着头,等着谢永暮说话。
谢永暮看着在光影下越显得柔弱的叶桢,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那张有些粗糙的绢书,留念似的看了它一眼后。便从自己的袖子上撕下了一块布,包好。递给了弄月,吩咐道:“把这东西,送到叶煜手中。”
弄月猛地抬头,他是谢永暮心腹。自然是知道刚刚自家主子拿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了这件东西,整个黑羽卫已经忙活了好几年。为了一个女子…自家主子竟然是将它这般轻易送出……
他颤抖着,不肯接过。
谢永暮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起身,便直接将东西放到了弄月的手中,说道:“去吧,我意已决。”
弄月扑通地跪倒在了谢永暮面前,抬头,声音嘶哑着喊道:“殿下!”
“本王说,去!”谢永暮重重地挥手,便别过了头去,不再看弄月一眼。
弄月一手砸到地面上,有鲜血溢出,他狠狠的看了一眼睡在**的叶桢。
明明…公子是这般雄材伟略的人。却因为愧疚,便付出了这么多。明明...那老狗也对我北吴做出了那么多不堪的事,但为什么。这一切却要让公子承担……
“是......”
弄月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了白账的门口,在即将出去的那一刻,轻轻的说了一句,“公子,因为您觉得您对她有愧,您便做这些事,想要补偿。可是...那叶泓,对我们吴国...便没有愧吗?您也有您的国,您不能只想着楚国,您…可是吴国的太子。因为您是弄月的主子,所以弄月会听您的...即便,您让弄月去死,弄月也愿意。”
弄月不知道谢永暮听到自己的话没有,因为他说得实在太轻太轻,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这句话。
等弄月骑马离开了很久,谢永暮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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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
风声伴着桂花的落地声。
……
“你从叶桢手里拿来的绢书…怎么处理?”
“那东西…”谢永暮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我早扔了,那东西留着便是祸害,该去哪去哪吧。”
……
“本在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也欣喜,败固从容。现在扔了,就当是失败吧。不是我的东西,留着终究是祸害。我不想九儿某天看到拿件东西,奇怪地问我…那是什么。我想……我不会再欺瞒她。所以,我在回江宁的途中,就扔了。”
“太子爷…您可真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势……”
……
叶桢从梦中惊醒。
外面天光已大亮。
面前是梦生,她内穿了一件白底梅纹的中衣,外披了一件大红色的白毛斗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递了一碗米粥给她,问道:“醒了?”
叶桢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窗外是辨不清地点的雪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接过梦生递过来的米粥,将之喝尽。定定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梦生,问道:“他在哪?”
梦生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弄月已经将东西和消息都带去给叶煜了。谢永暮在前面的马车上,你真的想在这里,便见他吗?”
叶桢点点头。
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平,想要对着谢永暮抒发。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鸿胪寺时,苏子意曾经问自己是否真的铁了心要跟着他去上京。自己笃定地回答他,说自己信他。
这到底算什么呢,明明说不会再欺骗自己,但是最终,还是被他所欺。就在自己以为两人真的可以相守一生,一起白头,但现实却又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那个人,对她有情,但是...对整个天下,却更有情。
果然还是一语成了谶。
自己说自己只一俗人,不敢和苍生比重,只是天性凉薄,情深不舍。果然,自己真的比不上他的天下。还一脸自信地对苏子意说:天下是众人的天下,而天下,却从来只有我一个。
哪一个女子,不曾在心底默默期待,有一个人,愿意拿江山换自己一笑呢。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却始终保持着这个美好的愿想。
陷入死角的她,已经忘记了,谢永暮已经将东西真的送了出去。只不过,即便是想起,也不起什么用了吧。就像是一块被摔碎的镜子,即便是被巧手的工匠补好了,但是那道缝隙却依然清晰可见。就算看不见,也知道…在那里,曾经出现了一道裂痕。
怎么,都不可能再愈合的裂痕。
……
可是真正等到谢永暮到她面前了,她却沉默了。
她不知道问什么…
谢永暮今日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外搭了一件黑色的鹅毛大氅,墨发用黑玉冠高高束起。他双手负到背后,在叶桢面前坐了下来。神色冷漠,如同一个天生的王者。
叶桢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谢永暮,没有说话。
他摸了摸自己昨晚被她咬伤的手,看着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想着昨夜里弄月离开时的话,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对着她说道:“九儿,我便挑明了说吧。我可赋你情深,也会予你一世恩宠,为你戴上那凤冠霞帔,送你坐上那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却不会为了你放弃了这锦绣山河。这样的恩宠,你要,还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