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码头的琐事
正午时分,洪武路靠近秦淮河畔的街道上分外喧嚣。
这是茗月楼附近的一个街区,商铺林立,画舫往来期间,好不热闹。
这里有一个挂着‘茗月茶行’布帆的小商铺,这是茗月楼专贩售茶叶的地方,茗月茶行后方有一个小小的库房,门从侧面开,便于出入,此时,一艘载着满船茶叶的货船便停在了那方小小的石桥下面。
今日正好是十五的日子,谢家的船队按例拨了一艘小船给茗月楼送茶叶。穿着灰色布头的小贩从小舟上搬下来一袋一袋的茶叶,放在了石桥下面。茗月茶行的伙计见着谢家的船来了,便是打发了两人去茗月楼报信,剩下的则是熟练地走到石桥处抱着才被卸下来的茶叶,朝着茗月茶行的库房方向走去。
库房外层看起来像是一个大药铺,巨大的架子上层陈列着一些檀木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些颇为珍贵的茶叶,之前江月白用于招待叶桢的茶叶便是从此处取得。当然,檀木盒子里面的茶叶不是卖的,而是用于镇店收藏。架子的下层便是储存各种普通茶叶的地方。此时茗月楼的伙计还在不断地将用布包着的茶叶搬到架子的下层放着,再从布包中取出一些茶叶搁在柜台的铜盘中,给掌柜席君和负责这方面的伙计过目,不过这时候除了负责这方面的伙计和席君在检查茶叶,作为东家的叶桢也在柜台里一样样地看着摆在铜盘里的东西。
夏天的江宁城总是炎热的,天气很少凉爽下来。叶桢今天是一身简单的士子打扮。白色的长袍与天蓝色的腰带、袖口没有丝毫的繁琐,但是依旧透露着大气。茗月楼伙计在店铺内外忙碌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而是打开架子上一个一个地木盒,仔细嗅着其间的味道,再时不时地做出一些指示。
“龙井、碧螺春、毛峰、庐山云雾、普洱….这些珍品都有些问题。”查看完了柜台上茶叶的叶桢正站在架子前面,一边翻看茶叶的情况,一边说道:“席君,你来看看...另外,那边的竹叶青有些发霉,估计是被水汽给润的。茗月楼可不能给客人上这样的茶......对了六安瓜片放在哪里,昨日我听白家少爷说咱们的六安瓜片味道不对,可不能砸了招牌......”,“是,东家”说着就有人回答了叶桢的话,前去查看叶桢说的问题。
“东家,这次入库的茶叶除了一小部分被水汽给润湿了的,都是极好的上品。”席君捏着一小戳的茶叶放在口中咀嚼了之后这样向叶桢说道。
叶桢点点头,表示自己的查看结果也是这样,“之前有这样的事吗?”
负责茶叶收纳的伙计回答道:“之前这样的事也有,东家也不必担忧,谢家会找人来换的,谢家的声誉极好。”
叶桢听到了伙计的话,也就没有再多过问,而是从忙碌的库房中走了出来,对着跟在她身后的二狗说道:“我看这搬运,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你去隔壁的酒楼叫上一桌酒菜,让他们准备好点,要有肉。今天天气炎热,大家都会很累,你再去茗月楼后厨让苏大姐准备一桶冰镇了的凉茶,带回来给伙计们解解暑。”
此从几日前与罗云媚打了官司后,叶桢便开始接手茗月楼的事物。席君不愧是江月白都赞赏的人,他将茗月楼管理得井井有条,在叶桢接手时,省去了叶桢许多麻烦。本来今日叶桢是不用来的,席君的能力足以处理好这一切,但是叶桢自己想了解一下茗月楼的茶叶来源,所以便顶着酷暑跑到了茗月楼后面的库房来了。
吩咐二狗去汇丰楼准备后,叶桢便朝着卸茶叶的石桥处走去,席君与一个伙计见状便跟了上去,这条街道上面充斥着茗月楼的伙计来往的身影。一路前行,叶桢帮着两个力有未逮的伙计扶了扶箱子,两个伙计连忙道谢,叶桢只是笑笑说没事。
跟在叶桢身后的席君见着叶桢的动作,一脸担忧地说道:“东家,您还是得严厉一些,否则这些小兔崽子见了您可都是没大没小的。”跟在叶桢身后地另外一个管理茶叶的伙计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东家别让伙计们看您不起。”
“无妨。”叶桢笑着说,“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
说着说着便是走到了石桥下面,负责卸货的谢家伙计见着叶桢来了,朝着叶桢行了个礼,“秦公子,您好。”说着便是从怀中掏出了此次茶叶的进项记录朝着叶桢递去。
叶桢点点头,算是回礼。
跟在叶桢身后的席君连忙上前,接过了伙计手中的账册,就地翻阅了起来。
借着席君翻阅的空荡,这个伙计又对着叶桢说道:“秦公子,我家少爷说了,若是见着您来了,就将此物交到您手上。”说完便转身进了船舱。
不多时,伙计便抱着一个不起眼的黑木盒子走了出来,对着叶桢说:“这是少爷的心意,请秦公子您务必收下。”说着便打开了盒盖。
霎时,盒子内的东西便展现在了叶桢的眼前。
盒内盛着的是少量的茶叶。外形匀整,条索紧结壮实,稍扭曲,色泽油润带宝色。
这…
分明是武夷岩茶。
别称是大红袍。
大红袍得名与秦朝云起十八年。一个叫做丁显的举子上京赴考,路过武夷山时突然得病,腹痛难忍,巧遇天心永乐禅寺一和尚,和尚取其所藏茶叶泡与他喝,疼痛即止。考中状元之后,前来致谢和尚,问及茶叶出处,得知后脱下大红袍绕茶丛三圈,将其披在茶树上,故得“大红袍”之名。
“这…”叶桢一脸迟疑地看着盒中地茶叶,软亮匀齐,叶底红边明显...分明是大红袍的极品。叶桢想了良久,虽然很是喜欢,但最终还是说道:“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叶桢身后的伙计见着叶桢不肯收下这茶叶,也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往谢家负责人的手上递了一锭银子,“我家东家性子就是这样,您别在意。”脸上尽是一片谄媚之色。
那人却是没有收下银子,而是眉头一皱,便盒上了盖子,将盛着珍贵茶叶的黑木盒子狠狠地往水里扔去。
顿时,秦淮河面便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
“你在干什么?”叶桢怒喝一声。
她是极爱茶的人,自然是舍不得这样的茶就此流向秦淮的。便准备往河里跳下去,去抢救被谢家伙计丢下去的大红袍。却是没想到之前丢大红袍的谢家伙计见着了叶桢的动作,抢在了叶桢的面前跳了下去。没过多久便又抱着黑木盒子爬上了岸来,朝着叶桢说道:“秦公子,这茶……您还要么?”
叶桢眉头一皱,生怕他又将茶叶丢了下去,连忙前进了几步,从小厮的手上拿过了茶叶,“这茶,我收下。”说着便是打开了盒子,想看看茶叶的受损情况,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
一打开,却是发现其内没有一丝的水珠,茶叶没有遭受一丝的水汽,被保存得好好的。
叶桢不禁带着疑问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小厮。
“秦公子,我家少爷担心您不肯收下,这才出此下策,请您多多海涵了。”说着便朝着叶桢拱手,“这是我家少爷让我这样做的。盒子经过特殊改造,不会漏水。”
叶桢听到这人的回答,不禁哑然失笑。
这谢定安......
怎么如此了解我?
“东家,这账本没问题。”席君的声音在叶桢的耳后响起,他终于是核对完了茶叶的状况,将账本递给了叶桢。叶桢却是笑着摇头,说不必,她相信江月白,所以她相信席君也就没有再次查看账册的情况。
席君见着叶桢没有查看账本的兴趣,也就将账本还给了刚刚下水抢救茶叶谢家的伙计手里,再往谢家伙计的手心塞了一块散碎的银子,“请收下。”
那伙计浑身上下都是水,但是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不自然,一脸淡然地收下了席君给他地银子,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
倒是叶桢此时觉着有些炎热,便摇着竹扇走到了此前搭建的凉棚内,坐了下来。
午后的白云悠悠而过,一船的货物终于是下完了,二狗也已经提着一桶的凉茶过来。谢家的搬运工和茗月楼的伙计也都聚集到了二狗的身边,拿着大碗舀了一碗的凉茶往口中送去。一大碗凉茶下肚,众伙计皆是发出一声发自内心的畅然叹气之声。
二狗将凉茶放到了石桥下面,自己带着一个用精致白瓷做的茶壶走到了凉棚前,将凉茶递给了避暑的叶桢。叶桢仰着脖子将凉茶一饮而尽,也学着伙计们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伙计们听到叶桢的声音,皆是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倒是席君,见着叶桢的神色,双眼移到了别处,表示出了对叶桢的不忍直视。
随后,几个伙计提着饭菜走了过来,招呼起了在河边的人,让他们停下手中的事,先来吃饭。叶桢象征性地在这周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凉棚下面。席君与二狗坐在与叶桢不远处的一张桌前,拿着一本小册子在做着整理,他们吃的其实与众人也是差不多的食物,不过对于其他的人来说,自然是好上一些。
叶桢的饭菜当然是与他们不同的,她的桌上摆着的都是此前谢定安亲手做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