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下共饮,欲别离
夜晚的秦淮河永远是风情万种的,画舫十里,浆声不断。
歌女清雅的声音会自一艘艘装潢得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中传来,这些停摆在河岸便的画舫不仅青楼的,也有江宁城大户人家的,在一阵阵的丝竹音音律中,显现出一副风花雪月的味道。
凤栖楼到文德桥一带,是夜晚秦淮河最为热闹的地方。有风流的才子,也有叫卖的小贩,更有偷跑出来的大户小姐装作下人在街上溜达,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江月白引着叶桢出了乌衣巷,叶桢本以为今日他会选择继续带自己在这繁华的街市上面逛逛,再去凤栖楼听小曲,没想到却是带着自己走到了文德桥的桥头。但是叶桢转瞬一想,却是明白了,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副女装打扮,再去凤栖楼却是有些不合适了。虽说江宁城风气比较自由,但是身为女子若是进了青楼那样的地方,名声也就没了。
文德桥的桥头正停摆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乌篷船在秦淮河一路以来的画舫中央显得极为不起眼,丝毫看不出这是能一掷千金的江月白之物。站在船头的抱琴已经支好了绳浆,等候在了上面,就等着自己和江月白上船了。
叶桢不知道江月白是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他居然在自家一浊园钓了一下午的鱼,见着天色夕曛了才打发抱琴出来,当时自己还很疑惑江月白吩咐了抱琴什么,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瞧着这简陋的乌篷船,叶桢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便江月白的搀扶下就踏了上去。
叶桢今日出行是没有带人的,本想着带着二狗,但是觉得二狗毕竟是男子,跟着自己总归是不方便,也就将他留下来看家了。本来念歌倒是想跟着自己,不过叶桢想到自己和江月白一道,也没有什么需要防备的,所以也就没有同意念歌。
乌篷船内里支着一方青木的桌子,摆了两个软垫,以便江月白和叶桢能坐下休憩。青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青烟袅袅的茶,江面的清风从船舱内经过,顿时,小小的乌篷船内便已经弥漫着一股子清香的茶味。
叶桢显然是爱茶之人,一双秋水般的美眸微微一闭,已经陶醉在了这茶香之中。江月白见到叶桢一脸陶醉的样子,却是没有笑话她,只等着她回神。
叶桢回神之时,见着江月白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想必,这便是祁红了吧,香味当真是天下无双。”说完便是走到了青木桌前,坐了下去,动作倒是与今日白日江月白喝酒的动作一般无二。
江月白心中暗想,“猜测果然是对的,清九果然是一个爱茶之人。”于是也坐到了叶桢的对面,朝着叶桢说了一句,“尝尝味道何如?”
叶桢点点头,将白瓷的茶杯捧在了手心上,再次细细地嗅了祁红的香味,喝下一小口,仔细地进行品茗。
江月白完整以待地看着叶桢的动作,等待着叶桢的评价,但是没想到不久之后,叶桢秀气的黛眉却是皱了起来。
这是祁红没错,但是,总觉得少了一丝火候。
“可是有何不妥?”江月白本是对此祁红很有信心,但是见着叶桢皱眉的模样,不由得问出了口,“平日里我对此物也无太多的研究,难道…不是真的祁红?”
叶桢摇摇头,说道:“不,这是祁红,只是阿,这泡茶的人…火候不够。”说着一双美眸已经望向了抱琴的方向,“抱琴,这茶叶,你可是放多了。”
抱琴闻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想着自己泡这祁红也是和平日一样地泡法,茶叶可没有多放。
江月白看着叶桢,等待着她说出原由。
“这祁红,可不是这样泡的。”说着望着江月白,“若是月白不嫌弃,就让在下为你来泡一壶吧。”
江月白见着叶桢想到为自己沏茶,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抱琴见状,便从船舱的一个角落抱出了一个小小的檀香木盒,送到了叶桢的面前。
叶桢小心地打开了这个名贵的盒子,外形条索紧细,苗秀显毫,色泽乌润的祁红茶叶便出现在了叶桢的面前。眼底闪过一丝赞叹,此茶的名字便下意识地说出了口,“没想到居然是祁红香螺。”
“祁红香螺?”江月白对茶道之事,研究甚少,他嗜酒,只是对酒类稍有涉猎罢了。
叶桢其实自己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认出此茶叶是祁红香螺的,想来估计又是以往的记忆吧,细细思索了一番后,记忆深处关于此的茶的介绍便涌现了出来,叶桢便开口向江月白介绍道:“世人皆是以为祁红只有一种,可是啊,这祁红又可分为传统工夫、祁红香螺、祁红毛峰三种。我倒是喜欢祁红香螺,也就是现在我手上的这种。”
江月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现在已然了解。抱琴此时已经将完整的沏茶工具放在了叶桢的身前。自己则是跑到了乌篷船地外面,支起了一个小炉子,烧起了水。
叶桢见着面前的东西,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乌篷船内居然有这些东西,江月白不擅茶,看来,应是抱琴的吧,没想到抱琴居然对茶艺有所涉猎。叶桢白皙的素手抚摸上白瓷的茶壶,心底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语的感觉。
此时的叶桢倒是无暇顾及江月白,也就没有见到江月白从他的背后拿出了一把七弦琴,摆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炉子里面的水大约之前刚刚用于泡茶,所以依旧是滚烫的,一小会的功夫,抱琴便提着壶走了进来,见着叶桢丝毫没有主意自己,只是痴迷地看着茶叶,也就没好意思打扰,便将茶放在了叶桢不远地地方,造不成危险,却又容易够及。
便出了船舱,站在船头之上,拿着船浆,拨开了平静地水面。小小的乌篷船便踏碎了满河的星辉,向外河驶去。
叶桢被乌篷船的动荡惊醒了,抬头正巧看着江月白白净的手放在了琴弦上,勾了一个音调出来,“月白,是想为我奏琴?”
江月白一脸笑意的点点头,低下头之时,目光已经像是盛满星辉一样的璀璨。
叶桢也开始了自己的茶艺。
纤纤细手一动,便将白瓷的茶壶、公道杯、品茗杯、闻香杯放在了茶盘上,茶道、盛了祁红的盒子放在了茶盘左侧,二狗拿来的热水壶放在茶盘右侧。
左手将茶杯拿起,右手提溜着热水壶,顷刻便将热水倒入了白净的公道杯中,接着倒入了品茗杯中。再接着,便开始了投茶,按着一大约是五十的比例把茶放入壶中。这祁红的泡法与其他种类不同处便是在于这比例了,抱琴泡的茶之所以并非是完美,便是出在此。
此时,江月白悠扬的琴声在响了起来,如梦如歌,旋律似天籁。
叶桢闭上眼,仔细地聆听了一小段之后,便接着做手上地动作-洗茶。只见她右手提壶加水,左手拿着盖子刮去了泡沫,再将盖盖好,又将茶水倒入了闻香杯之中。顷刻过后,叶桢再次将开水加入壶中,少时后,叶桢却将壶中的水倒掉,右手拿壶将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再从公道杯斟入闻香杯,只斟七分满。
这个时候,抱琴已经撑着竹竿离开了秦淮内河,从河两岸传来的丝竹声已经渐不可闻,江月白的琴声便充斥了整个河面,更显得仙气渺渺,不似人间之乐。
叶桢用右手将品茗杯反过来盖在闻香杯上,右手纤细的大拇指放在品茗杯杯底上,食指放在闻香杯杯底,将它们皆是翻转一圈。旋即,又左手扶住品茗杯杯底,右手将闻香杯从品茗杯中提起,并沿杯口转一圈。
叶桢本想着继续往下,但是江月白却是出声问道:“这?是什么讲究?”
“刚才的阿,名为鲤鱼跃龙门。”叶桢的脸上挂满了自得的笑意,“就借此,祝月白能够鱼跃龙门了。”说着却又将闻香杯放在左手掌,杯口朝下,旋转了一个方向,将杯口对向自己,用大拇指捂着杯口,放在鼻子下方,细细地闻着幽香。
感觉到香味已然是记忆中地香味时,便将茶汤倒入了评茶杯,双手向江月白奉上了茶,向江月白邀请道:“月白兄,若是不嫌弃,请吧。”
江月白的曲子,在此时也恰好停了下来,双手接过叶桢的茶,只见手中的茶,汤色红艳,在评茶杯内茶汤边缘形成金黄圈。江月白的神色有些惊异,看着这完美至极的茶汤颜色,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随父亲入朝时,见过。
但是此时却也由不得他多想,他已经在叶桢的期待下将评茶杯放在了嘴边。分做了三口,进行品茗。第一口的印象是香,极香。祁红本是高香红茶,在叶桢的泡制下更显得奇香。第二口是醇厚,极醇。第三口,香气与滋味皆是全部结合在了一起。
甘味无穷。
江月白的双眼已然是闭上了,他已经沉醉在了这茶的滋味之中,本是嗜酒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茶也可如此香醇。
叶桢却是不瞧江月白的样子,而是低头继续进行第二泡和第三泡。
悠悠的琴声再次从江月白的指尖响起,月光如水,低低地照进小小的乌篷船,琴声随着江面的浪潮声起伏,时而舒缓如溪流,时而湍急如飞瀑,时而却又如珠落玉盘,时而却又低如女子的闺房细语,渐渐地,伴随着茶香四溢开去,绕满了整个江面。
叶桢手上的动作已然停了,口中喃喃念道:“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此时,船也停了下来,江面上的风也静了,只闻得琴声如故。
不知何时,琴声也停了,江月白白衣盛雪,嘶哑着嗓子说道:“江上一点舟残影,月下共饮欲别离。白衣染星归晚息,抚琴长叹尘缘尽。”
语罢,两人皆是一声长长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