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情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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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莫问天机深远(下)

我站起身来,那南朝的皇帝倒没有来搭理我的意思,那公公便示意我现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又命人奉了茶。我因刚在凤藻宫那边用了茶,一时之间便也不甚渴,便只一双眼长在那书案后的人身上。因他一直垂首作画,我的位置又有些偏,因此也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脑瓜顶。

过了小半个时辰,我心中还在揣测着文弈文祀不知道是不是等急了,正打算起身之时,那懒洋洋的声音却说道:“等了这半日,怕是烦了吧?”

殿中再无他人,我度量着这话大抵便是问的我了,便起身答道:“还好。”

“原本以为你母后传召你,你母子二人定是要多叙叙话的,今日便也没有传你,却不想你来了。可巧昨儿一幅图没有作完,今儿既动了笔,便万万没有再搁置下去的理由了,害你多等这半日。”我抬首看向那青色身影,只见他正拿起那那纸张,轻轻的吹干上面的墨迹。

我记得九哥告诉我,这南朝的皇帝名唤楚煜,年号洪宣,是个极有才情的皇帝,登基时不过十三岁,却稳坐南朝帝位近四十载。这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中的,他这般的客气倒叫我显得愈发的拘谨起来,我想我终究是个面软的人。

就在我心中暗自思量着时,那楚煜却放下手中的画踱步向我走了来,我这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着实和楚燕飞像了七八分,虽眼角可略见沧桑,年纪也委实算不得轻了,可他却没有蓄须,想起这南朝人少有蓄须的,心中便也无疑了。我赶忙敛眸,以掩饰刚刚打量他容貌的样子,他却浅笑着说道:“如今竟长的这般大了,一转眼朕竟也已老的无法见人了。”

我心中暗忖,这南宫皇后都知晓我并不是月尘,这楚煜未必就不知晓,可却还说了这番话出来,心思怕是比南宫皇后要深的多,遂也没有作甚。他自己眯着眼望着窗外,怔愣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我说道:“朕十三岁登基,十七岁迎娶你母亲为后,自问在政绩上虽及不上南朝的列祖列宗,但在政事上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

“父皇何出此言?眼下南朝上下国泰民安,可不全都是父皇的功劳?”我说着违心的话,但语气却足够真诚。

楚煜侧首有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这眼神却和月尘如出一辙,似乎早就洞悉了我的心思,不过是不说破罢了。从前我便不喜这种感觉,总觉得心思被人看破着实算不得什么好事,再者前段时间又发生了莫邪阻截我一事,故而眼下看到这样的眼神我顿时心神一凌便也不再言语。

楚煜兀自转身向着刚才作画的殿中走去,边走边问道:“可见过玉玑子道长了?”

我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去答这话,默了一下答道:“适才出了母后的凤藻宫,是遇到一位道长,不知是不是父皇口中说的玉玑子道长。”

“是了,宫中再无第二个道长了,姜盛,去传了玉道长来。”楚煜点了点头,对着殿外说道。

引我进来的大公公在外应道:“诺。”

我愈发觉得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了,听了南宫皇后的话,他便是想要月尘死也是有理由的,毕竟二人并无确切的父子关系,只是他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楚燕飞都能下那样的重的手,眼下却又为何不下令擒住我活着杀了我?

不多时姜盛便带了之前的那道士来,我特意向殿外瞟了一眼,因未曾召见,文祀垂首立在了殿外。那玉玑子嘴角处隐隐还带着些血迹,想是我那一掌拍的过重了,这么会子了那嘴角的血迹竟还是未干涸的。楚煜看了一眼玉玑子嘴角的血,却也未曾多说什么,那玉玑子却还是不改之前的嘴脸,跪在地上说道:“陛下,现下快除了这妖孽吧,免得她遗祸苍生呀陛下···”

楚煜脸上没有是表情,只说道:“道长快些起身,朕自有计较。”

我也不去看他两人,自顾自的拿起桌案上的盖碗饮起茶来,姜盛复了命便也出去了。那玉玑子正坐在我对面,眼神如利剑一般,恨不得将我削成肉泥。沉吟了一下,楚煜对着玉玑子说道:“烦请道长将天机册取了出来。”

“陛下···”

没等那玉玑子说反驳的话,楚煜便堵了他的口舌:“朕知晓,道长为的是天下苍生,朕没有道长那么大的胸怀,却也终是看重南朝的百年基业的,当初若不是先帝再无其他子嗣,朕也定然是不会登基做这个皇帝的,可朕又素来是个好强的个性,既然做了南朝的帝,便必然是要以南朝的百姓为天的。眼下着你取了天机册来便是为了给他瞧上一瞧,若真能感化了他,岂不少了一场杀戮?”

我抬眼瞟了一下玉玑子,只见那老道士老大的不情愿,却也终归是伸手进了袖袋中摸索起来。我还在心中感叹一番,若是知晓他没掖没藏便这么随身带着的话我今天便不来了,这楚煜都沉得住气没有召见我,我却白眉赤眼的巴巴跑来了,终归是我年纪小,失算了一些。

那是一卷竹简,外面看着与别的竹简没有什么不同,我虽好奇,可玉玑子并没有递给我的意思,我便也没有好意思伸着手去接。这楚煜为人处世上倒真不似高高在上的皇帝,宛如一个世外高人一般,委实是这个皇位禁锢了他。只见他亲自自玉玑子手中接过竹简递到了我手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启了启唇,终究是没有出声。

他这番形容倒叫我犹疑了一番,心中总疑惑着不会是个套来套我的吧!却终究还是鼓足了气,伸手接了过来,沉甸甸的竹简上书着天机册三个篆体字,解开上面的系带。自刚刚我心头便隐约有些不安,这竹简越展开我的不安却也越重了起来。似乎身体周遭的空气都被什么给抽干了,愈发的压抑。

竹简展开在我眼前,我着实愣了一愣,又瞪着眼死死的盯着竹简看了一会儿,我才抬首看向玉玑子。那玉玑子冷哼一声:“怎么样?可看到了?没有冤枉你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将那竹简转向玉玑子,好笑的问道:“玉道长打算要本殿看什么?难道是看这无字天书?或许,本殿实在是天分不足,竟什么也未曾看到。”

彼时那玉玑子手中正握着一只盖碗打算饮茶,听闻我这一番话手中的青花盖碗应声碎裂,满脸不敢置信的望着我:“你说什么?”

我将那竹简反正的又瞧了好几遍,确信是除了天机册三个字之外再无其他的字迹,便是一幅插图也是没有的,满脸黑线的看向玉玑子:“道长难不成还怀疑本殿撒谎不成?你这竹简里一个字都没有,要本殿看什么?”

“天意呀天意,道长,这是天意呀!”楚煜满是唏嘘的说道,语气不无伤感。

那玉玑子将却再度用那满是血迹的手握住了那柄拂尘,嘴里道:“陛下不必如此,只要在此除了这妖孽,任他什么天意也均是可改的,贫道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天下苍生因他二人生灵涂炭。”

我冷笑着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道:“亏你修道多年,口中却喊打喊杀,天下苍生的命是命?难道本殿的命便不是命?你若要以本殿的命去换天下人的命那也要给出一个原由来的,你口中说着这是天机册,诬赖本殿是祸国殃民的妖孽,眼下你这天机册中却半个字也无,却实则是糊弄人的一个无用的东西,既然是个无用的东西,留着它便也无用。”

说罢我双手使着内力力将那竹简绞成细竹条一般的东西,又从中间一折,生生将那竹简弄成了两半,再无从新装订回去的可能。那玉玑子发现我有毁掉手中天机册的意思便不顾自身伤势前来救我手中的竹简,却被我灵巧的闪身避了开来,一扬手那外侧几乎已经碎成粉末的竹简便从玉玑子头顶处洒落了下去,玉玑子再无心来追我,摊下身子便去地上抓那些碎末。

楚煜闭了闭眼,声音中难免有一两分的斥责道:“你何苦去毁坏那死物?”

“物虽是死的,却难免有些人会拿着天机这二字装神弄鬼,现今儿臣毁去它又有何不可?不过是解除了禁锢玉玑子住道长的铁圈罢了。再者,便是这么个死物父皇都是这般联系,又怎么狠心的废了皇兄的双腿的?可见父皇的这份仁慈必不见得是真正的仁慈,而是在不触犯父皇某种底线的情况下匀度出来的。”我看向似乎是一副悲天悯人面孔的楚煜,话却字字犀利。

楚煜沉默了一下,才转身不再看我答道:“朕是南朝的帝,必然是要担负起一个皇帝的责任的。”

“所以,便是拿儿臣以及皇兄,更甚者是父皇的性命也不惜的吗?父皇不必回答,儿臣只有一句话是要告诉父皇的,儿臣素来是个惜命如金的,还请父皇和道长不要逼迫儿臣,不然儿臣若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那恐怕才是真正的灾难,儿臣也不知父皇和道长是在怕儿臣如何的遗祸苍生,但是,希望父皇和道长不是使这一天提前到来的人,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儿臣告退了。”不理会身后楚煜的叹息声以及玉玑子哀戚的声音,我慢慢的踱步出了瑞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