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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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八公主的妹妹(1)

桑宛凝的话: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日子就这样平淡地和任何人不相干的继续着。但是,我想,我不会一直这样活下去的。那些失去的前世今生的记忆,那些前世的恩恩怨怨,我,桑宛凝,总有一天,会通通回去做个了结的。

妹妹……朱颜——每天的同一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的妹妹,那个在偏僻的小山村里几乎活了一辈子的孩子。

如果说,我这个姐姐能够为她做些什么事情,那么,就让我把她这短暂的一生记录下来吧。

吃过饭之后,朱颜锁了门,把钥匙重新放回窗台下的雨靴里,赶着四十八只鸭子浩浩荡荡地向后山坳走去。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远远地看到金章新嘴里叼着烟斗,神气活现地赶着他家的羊过来,朱颜赶紧把鸭子往路边上吆喝。

“呦,这不是小秧吗?放学了?又去放鸭子?呀,真乖!”金章新隔老远就咧着一口黑牙冲朱颜哇哇地喊。

羊群一见着鸭群,就咩咩叫着把它们全挤到莫三家水田里去了。

晚稻正在抽穗,要是被莫三看见了,一定会扯着喉咙骂人的!

朱颜急得围着田垄来回跑着赶鸭子上田,坏心眼的金章新还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站在田边上大声指挥:“呀,鸭子把莫三家的谷子全摇下来了!小秧,你还不快点赶!左边左边,快!哎呀呀,你看这些不听话的畜生,它们怎么又都跑到右边去了!”

“都是因为你的羊,我的鸭子才会下田的!”朱颜急得都快哭了,前天外婆才因为鸭子下田的事和莫三的胖婆娘骂过架,今天嗓子都是哑的。

“哎嘿嘿,这路是莫家村的,又不是你老子麦海生修的,就只许你和你这些死鸭子过?”金章新坐在田坝上干笑着看朱颜着急,他的羊跟着他一起,围成一圈堵在田边上,鸭子刚被朱颜赶上来又被吓了回去。

金章新摸摸他没有长头发的脑门,又说:“王细莲和周九林那两个娘们也真是狠心,叫你这么小的一个人看这么多的鸭子,啧啧啧,你怎么看得来-”

王细莲去镇上赶集,买了二十只鸭仔,从此以后,朱颜每天放学回来吃了饭,就要去后山坳放鸭子。周九林说,如果朱颜愿意给她放鸭子,等她家的那三十只鸭子长大了,鸭毛全归朱颜。一只鸭毛收一毛五分钱,朱颜读一年级,还没学乘法,算不出三十只鸭毛可以卖多少钱。莫叶子和朱颜一样,也只读一年级,天表哥和莫土豆他们一帮男孩子读四年级,可是老师教乘法的时候,他们在学校后面的山里烧火烤红薯。

朱颜只有去问莫菊,虽然她其实很怕莫菊。

莫菊在镇上的中学读高中,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朱颜问王细莲什么是高中,王细莲说高中就是高中,我家阿菊将来是要高中状元的。

“那她会骑戴大红花的黑马回来吗?”朱颜忽然想起了电视里面那个叫什么美人的中了状元,就骑着匹大黑马在街上走来走去,好威风的。可惜他后来被那个脑门上长着个月亮的黑爷爷砍了脑袋。

“什么黑马?”王细莲奇怪地看着朱颜。

“你只知道菩萨,其它什么都不知道!”朱颜气呼呼地说完,去周九林家找莫菊。

莫菊的成绩可好了,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每次周九林捧着奖状贴到墙上去的时候,都要骂莫桃的脑壳是猪脑壳,里面装的全是浆糊。

莫桃和朱颜一个学校,她读三年级,朱颜总是可以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到她站在旗杆下,规规矩矩站得笔直,偶尔也会蹲下去。

朱颜想她一定是蹲着在和蚂蚁说话。大家都在教室里上课,就她一个人站在操场上,一定好闷的。

爱香的姐姐梅香和莫桃一个班,她说莫桃上课总是喜欢说小话,所以老师才会罚她站。

朱颜一直没有机会问梅香,为什么她们老师只罚桃表姐一个人,讲小话得要两个人才能讲的来啊。

自从莫菊告诉朱颜三十只鸭毛可以卖四块五毛钱之后,她偷偷地算了一笔账。

学校门口一本带图画的《三侠五义》要三块五毛钱,不带图画的只要两块钱,她如果买不带图画的,就还可以剩下两块五毛钱。外婆的眼睛老是痛,给她买支眼药水一块五毛钱,还剩下一块钱全买唐僧肉。

两毛钱一包,可以买五包。给莫叶子一包,天表哥一包,莫土豆一包。

莫小岩老是用弹弓打她,不给他吃。

桃表姐老是晃着拳头叫她不许把她在学校罚站的事告诉大舅妈,也不给她吃。

她自己吃一包,还剩下一包留着给菊表姐。虽然菊表姐平时都板着脸,从来不对她笑一笑,可是教她怎么算乘法。

结果过了几天,夜里黄鼠狼钻进鸭房叼走了一大包唐僧肉。前天鸭子进了莫三家另一口水稻田,被燕子,就是莫三的婆娘用洗衣服的棒椎打死了一只,这下不光菊表姐的唐僧肉没了,朱颜也只能和莫叶子分着吃一包唐僧肉了。

朱颜不明白为什么莫三那么瘦,他婆娘怎么可以那么胖。莫叶子说,一定是燕子背着莫三吃了不少好东西。朱颜和莫叶子都觉得她应该改个名字,燕子都是瘦瘦地飞在天上的,胖得飞不动的燕子就不能算是燕子了。朱颜和莫叶子小心翼翼地翻着新买的新华字典想给她取个新名字。最后,朱颜们都觉得她该叫臃子,新华字典里对这个字的解释是过于肥胖,以至于行动不便。

朱颜和都认为是先有了燕子,才有了这个字,因为这个字活脱脱地就是照着她的模样造的,高高的胖胖的。

今天要是再被臃子看见鸭子在她家田里,她和莫叶子就都没有唐僧肉吃了。可是朱颜越是想赶鸭子上来,鸭子就越是不上来。朱颜跑到右边的田垄里,鸭子就都跑到左边,等朱颜跑到左边,它们又都蹿到右边去了。朱颜也不敢下田去赶,田里有好多的蚂蝗,她一下去它们就会爬到她的脚上喝她的血,而且扯都扯不下来的。可是等会要是被大舅舅或是二舅舅从这过看到了,一定会逼着她下田的。

他们一定会说“嗬,蚂蝗有什么稀奇的,就你姓卖的血比金子还贵,我们犁田插秧的时候,哪天不腿上爬满几十只蚂蝗-----”

“你快把你的羊赶开类-我的鸭子怕羊,不敢上田了!莫三又要到我外婆那里去告状的,我要讨打的!”一想起腿上密密麻麻地爬满几十只软腻腻的蚂蝗,朱颜的腿都软了,把竹竿往金章新面前一扔,气得坐到田垄上闭着眼睛嚎啕大哭。

“哎嘿嘿,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我老人家都差点被你的竹竿打到-啊!该死的,哪个缺德鬼把我的羊全赶到塘里去了!”朱颜睁开眼睛看到金章新从地上拍着屁股跳了起来,他挂在腰上的烟袋被田边的野刺刮烂了,烟叶掉了一地,他家的十几只宝贝羊全在水塘里扑腾扑腾地洗澡,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笑了,还不快点到那边田口子上拦住鸭子!”朱颜正手舞足蹈地看着金章新骂骂咧咧地脱掉鞋子下塘赶羊,忽然有人在她背后对她说话。她回头一看,是经常和她一起放鸭子的肖苏石站在田中央挥着竹竿帮她赶鸭子哩,赶紧止住笑跑了过去。

“你不怕蚂蝗吗?”肖苏石很快就帮朱颜把鸭子赶上来了,他站在田埂上一只一只从上到下很有顺序地捉脚上的蚂蝗,看得朱颜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他一开始没有理朱颜,只认真地把蚂蝗从腿上捉下来堆在地上,一开口却吓朱颜一跳:“蚂蝗又不会说话,有什么好怕的!”

朱颜从来没有听说过蚂蝗会说话才可怕,惊得瞪大了眼睛看他:“可是它们会咬你会喝你的血啊,难道只有会说话的东西才可怕吗?”

肖苏石抬头迅速地看了朱颜一眼却没有回答她。他把腿上的蚂蝗全都捉到地上之后,后退了一步,然后举起手里的柴刀,一下接一下地往地上剁,地上那一堆蚂蝗很快就变成了一摊蠕动的血泥。

朱颜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衣袖擦擦溅到脸上的血沫,摘下两片树叶擦干净刀上的血,一声不吭地赶着他的鸭子走了。

朱颜呆呆地看看地上那滩没有了动静的东西,又看看肖苏石远去的青布单衣,吞口口水,拍拍胸脯稳稳神,赶着鸭子远远地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听到金章新尖声怪嚎了一声,回头一看,原来他被他家的黑母羊顶翻在水塘里,正铁青着脸爬起来举着竹竿追得那只黑羊咩咩叫着满塘乱窜呢。

朱颜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把那堆吓人的血泥都给忘记了。

晚上,朱颜起火热了猪食喂完了猪,又烧好了洗澡水,王细莲才挑着一担花生气喘嘘嘘地回来了,一回来就扑到水缸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勺水,在凳子上坐了好一会才有力气问自从有了鸭子后每天都要问的一个问题:“小秧,今天鸭子没闯祸吧?”

“没有。”朱颜觉得自己没有撒谎,没有被发现就不算是闯了祸。

“嗯,没闯祸就好。我在山上挖花生都挖得不安神,就怕你人小,看不住那么多鸭子,要是再到别人家田里和地里去了,可怎么得了?我老了,没有力气和别人骂架了!”王细莲放心地嘘了一口长长的气,又去猪圈里看了看,“这猪也不知道怎么了,光吃不长膘。喂,猪东西,你吃了我这么多粮食,都吃到哪里去了?我六月天给你点火熏蚊子,天冷了给你铺新稻草,连找哪个来杀你,我都想好了!就找大冲村的王麻子,听说他一刀下去,你就去了,一点罪都不会受。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多给我长两斤肉出来,我过年吃什么?”

朱颜的外公是个哑巴,一辈子都没和她王细莲说过一句话,所以她王细莲看到任何东西都能说上两句。

“外婆,明天我也跟你去山上挖花生吧,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帮你背些花生,你就不用这样累了。”朱颜见外婆跟猪说得没完没了,不高兴地拉拉她的衣袖。

“你也去挖花生,谁看鸭子?唉,当初只想到不能让你别人吃鸭肉的时候,你没得吃,在旁边看着想,没想到买回来了这么麻烦,天天得有个人看着不说,还老是跑去闯祸。还是猪省心,成天睡在猪圈里哪都不去,瘦点就瘦点吧,千万不要是得什么病了才好,你李婶婶家的猪昨天刚被乡里来的两个人拖走了,一分钱都没给,说是得了什么病,肉吃不得,要赶到哪里去打死埋了,免得别人家的猪也染上它的病。唉,喂了大半年了你说,说拖走就拖走了-”

“我可以把鸭子赶到山上去放啊,山上有青草还有蚂蚱,鸭子一定吃得饱的。”王细莲说话就像朱颜学校里王校长家的自来水龙头,一打开就不知道停下来,得有人去往回拧一把,“鸭子有东西吃就不会乱跑的,我就可以帮你挖花生了。”

王细莲想了想,同意了。朱颜又把金章新和他的羊吓散了鸭子的事和她说了,只把鸭子进了莫三家水田改成了鸭子进了水塘。

“那个老不正经的,你以后碰到他躲远点,他这是欺负咱们老的老,小的小呢,要是你爸爸妈妈在家,看他敢不敢这样为难你!”王细莲本来在往澡盆里倒洗澡水,一听就气得鼻子直喷气,把水鼎往地上一扔,水鼎成了金章新,骂道,“老家伙,怪不得婆娘崽都没给你生一个,就两腿一蹬了,缺德冒烟的,生个崽出来也要没得屁**眼的!我摔死你,我踩死你,就知道欺负我家小秧-”

“外婆,别生气了,踢烂了水鼎,我们可没东西烧水了。”朱颜抢在王细莲踢出第三脚之前,把水鼎捡了起来,“你快洗澡吧,水凉了,洗了要生病的,我去给我自己烧洗澡水去了。”

金章新说朱颜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王细莲却是年纪不小,脾气也够大。

朱颜听她妈妈说,就是因为外婆脾气太大,外公死后,两个舅舅才谁都不愿意让她跟着一起过。王细莲却说,单独住在后厢房里,她还乐得自由自在,免得吃多少饭睡多久觉都要看人脸色。

除了不用耕田,花生,苞谷,黄豆,别人家种什么,王细莲就要种什么。还有甜甘蔗,凉薯,脆青瓜,莫桃她们有得吃的,朱颜全有。莫叶子说她想和朱颜换一下,因为她爷爷不给她种这些东西。

王细莲脾气大得别人说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有朱颜知道她其实很怕鬼,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去牛栏那边上茅厕的。她最相信菩萨的话,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要背着一个小布袋和村里其他信菩萨的人一起,翻过好几座山到一个修在山里的庙堂里去烧香。那座山叫猫头山,山上的天气真的跟莫叶子家那只抓伤朱颜好几次的花猫一样,变得可快了,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的。朱颜只跟王细莲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愿意陪她去了。

每次她烧香回来都会揉着摔着磕着的地方,讨好地递给朱颜两个她从庙里带回来的斋粑,收买朱颜不要告诉朱颜的妈妈。因为朱颜的妈妈莫长彩也是和她们一样的火爆脾气,和朱颜的爸爸麦海生几句说不到一块去,就要发脾气的。她要是知道了王细莲把她寄回来的钱都当做香火钱给庙里那两个胖和尚买肉买酒吃了,一定会气得从深圳跑回来把王细莲臭骂一顿的。

朱颜的爸爸和妈妈在深圳打工,朱颜本来也在深圳的,但是去年朱颜该上学了,那边的学校却都好小气,都不愿意收朱颜,所以朱颜就只能回莫家村来了。

麦海生的脾气很好。朱颜的生物与自然老师说,在一个大草原上,如果只有狼或者只有羊,都是不行的,得既有温顺的羊也有凶狠的狼,草原才会幸福快乐。朱颜心里想,她的爸爸一定是草原上的羊,而妈妈就是狼。

每次莫长彩冲麦海生大呼小叫的时候,他都只是憨憨地笑一笑,或者就是抱着朱颜,故意慢悠悠地对朱颜说:“小秧啊,你瞧你妈妈的脾气怎么这么坏?你可不能学她,要不然以后要嫁不出去的,嫁出去了也会被你丈夫打的-”

“什么是丈夫?”朱颜每次都这样问他,但每次都被莫长彩的大嗓门给打断了。莫长彩像电视里的抗日女英雄一样把脖子一扬,表情很丰富,好像朱颜和她爸爸是头发油光光分成两半的汉奸和鼻子下面长了一撮胡子的日本鬼子,她说:“谁敢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我莫长彩跟他拼命!我女儿要是嫁不出去,那还有谁嫁得出去?就你麦海生说得出来这样的蠢话!”

朱颜和王细莲说到这的时候,她很羡慕朱颜居然见过汉奸和日本鬼子。她小的时候,日本人打过来,嫌莫家村太穷了,绕了个弯往对河肖家村里过了,没进来。她也从来没有看过电视,莫家村连电都没通,更别说电视机了。她问朱颜,汉奸和日本鬼子究竟长什么样子?朱颜说就是头发油光光的分成两半的是汉奸,鼻子下面长着一撮胡子的是日本鬼子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怎么这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