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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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月夜相伴

“外婆,为什么小兔子会是个烂嘴巴类?”朱颜想了想问。

“唉----那是在阴曹地府被恶鬼咬烂的啊!小兔子前辈子一定做多了恶事,这辈子才要来世间受罪啊!他现在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倒还清净。等他以后长大了,听得懂人话了,可怎么办?这样的身世,这样的烂嘴巴,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笑话的-----”王细莲又叹一口气。

朱颜忽然说不出的难过。闷闷地跟在王细莲后面。

走到村口的时候,她抱着猪血一路小跑去找莫叶子。到了院子门口,看到莫叶子她爷爷坐在院子里面的树底下闭着眼睛抽水烟,朱颜赶紧猫着腰踮着脚尖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她先去了柴房,这个时候,莫叶子一定在伙房里给她爷爷烧洗澡水类。

“叶子,我给你带猪血来吃了----莫叶子?”

--柴房里没有!灶膛冷冰冰地,水鼎也翻过来趴在墙角。

她又去了后院,或许莫叶子这个时候会在那里挖蚯蚓给她家的小鸡吃。

--后院空空的,莫叶子的小锄头靠在夜来香上,黄绒绒的小鸡叽叽叫着来啄她的脚背。

朱颜又去了菜园土,没有。猪圈里,没有。鸭房里,还是没有,但是朱颜看到了她的红色的小棉袄。

它就那样摊开着躺在墙角,帽子上蹲着一只鸭子,胸脯上有一堆鸭粪。朱颜走过去捡起它,发现袖子上被剪刀剪了好几个洞。

朱颜听到自己的脑袋在“嗡嗡”地响,抱着小棉袄“咚咚咚”地跑到前院去摇莫龙甲的手:“五舅舅,叶子呢?莫叶子到哪里去了?”

“跑了。”莫龙甲睁开眼睛看了朱颜一眼,又疲惫地闭上了。

“跑了?什么跑了?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跑?”朱颜急得要哭了。

“我把她锁在屋子里,不准她到港城去。下午回来,她就从那个窗户里跳出来跑走了,到秦家村她外婆那里躲起来了。”朱颜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是阁楼的窗户,好高好高的,莫叶子以前站在那里都不敢往下面看的,可是她今天居然从那里跳下来了。她该有多害怕呀!

“那她星期一还会去期末考试吗?”朱颜擦擦眼泪问。

“我怎么知道----大概不会去了吧!”

朱颜还要再问,莫龙甲累极了似的闭上眼睛,挥挥手叫朱颜走。

因为莫叶子的离开,朱颜大病了一场,等她病好了的时候,王喜莲又因为照顾她劳累过度病倒了。这天,朱颜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挑着一担水桶去村西的水井挑水。

莫三赶着牛从山上下来,看到王细莲家的外孙女朱颜挑着一担水桶,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窄窄的田埂上,便吆喝着牛加快步子赶了上去。

“小颜,你外婆怎么要你来挑水呢?她到哪里去了?”莫三探头一看,两只桶子里都只剩下一半不到的水了。

“我外婆生病了,躺在**挂盐水呢!”朱颜说着回头一看,发现莫三家的大水牛,嘴巴都快咬到自己屁股了,吓得大叫一声,扭过头歪歪斜斜地抬腿想跑,一个不稳,连人带桶摔进了旁边的干田里。她爬起来坐在田里,两只脚跺着地冲莫三嚷:“都怪你的牛!人家走了半天才从井边挑到这里来了!你赔我的水来!”

“哈哈,好好好,三哥哥去给你重新挑担水来,你先在这里帮我看着牛,莫让它乱跑!”莫三哈哈笑着走过来摸摸朱颜的脑壳,挑着水桶往井边走。只一会儿工夫,他就挑着满满的一担水回来了。

“小颜,你走前面,帮我牵着牛,我给你把水送回去。”莫三从地上捡起牛藤递给朱颜,又问,“你为什么不叫你两个舅舅帮你挑水呢?你这么小的人,还没这两只水桶高呢,怎么挑得水回?”

“我两个舅舅都讨厌死了,外婆就是被他们气病的,我才不要和他们说话呢!”朱颜嘟着嘴,怏怏不乐地扯下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绕在手指头上玩。

“你外婆是被你舅舅气病的?不会啊,莫长乐和莫长泰不是这样的人啊!”莫三奇怪极了。

“他们和我外婆骂架,我外婆骂不赢他们,躲在屋子里掉了一整天眼泪,晚上就发烧了啊,饭都没吃就躺下了。”朱颜用力踢开脚下的一颗小石头。

“那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我昨天放学回来看到我外婆哭,问了爱香的妈妈才知道是和我舅舅骂架了!可是我问外婆是为了什么事,她又不肯告诉我!”

“那你外婆现在好些了么?”

“今天早上请上岭的康医生来打了针,又挂了两瓶盐水,好像好一些了,但是她还是说没得胃口吃东西。”朱颜说着,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

话说着,已经到了王细莲家院门口了。莫三去柴房把水倒进水缸里,到王细莲屋里去看她。

“三奶奶,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么?”莫三一进门就问。

“噢~~是三伢崽来了?三奶奶我动不得,不能下床来招呼你了,-----小颜,快去给你三哥哥搬根凳子来坐。”王细莲眼睛红红地半躺在**,眼窝深陷,声音虚弱地全没了平日里的精气神,头发乱糟糟地,也没带帽子,只乱缠了块包头布。

“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我站一会就走,只是在路上听小颜说你生病了,顺便进来问候你老人家一声,你看这也没提什么东西来-”莫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朱颜搬进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劝道,“三奶奶,你都这岁数的人,怎么还跟自己的亲崽闹气呢?何苦呀,是不是?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说清楚就可以了,长泰和长乐又不是那种不讲良心的混东西。你这样气坏了自己的身体,也划不来,是不是?”

“三伢崽,你是不知道,我那两个不要天地良心的黄眼狼是怎么骂我的呀!”王细莲嘴巴一扁,说着说着浑浊的眼睛里又要掉下泪来,“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们带大-那一年,下着好大的雪啊,老大半夜里突然肚子痛,你三爷爷你是知道的,一个哑巴能管什么事?还不是我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把他背了好几里山路,才背到康医生家!那么冷的天,我连最外面的夹袄都被汗浸湿了-----没想到,他们现在居然为了一点点事,两兄弟合起伙来气我,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我?哎呦~~天类!我的命怎么这么哭哎~~~”

“外婆,你就莫哭了类-----来个人你就说一次,一说就哭-”朱颜的眼泪也要掉下来。

“三奶奶,你和他们两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才闹成这样的呀?”莫三提起床边的开水瓶想给王细莲倒杯水,结果一提才发现是空的,他抬起衣袖给倚在床边啜泣的朱颜擦擦眼泪,“小颜,别哭了,去给你外婆烧壶开水来吧。生病的人,就是要多喝开水,病才会好!”

“唉,还不是为了我给长彩带小颜的事-----”朱颜提着开水瓶出去之后,王细莲伏到床沿上,擤把鼻涕,叹口气说,“他们说我这是在拿着他们的粮食养着个外人,小颜再怎么说都是姓卖不姓莫,养她也是白费狗力,以后讨不到好处的-----”

“原来是这样啊-----”莫三恍然大悟地噢一声,为难地咋咋嘴,“唉,要我说啊,这话他们也没有完全说错!本来,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是别人家的人了,闺女的闺女,那就更加是比泼出去的水还要泼出去的水了!你这样把她宝贝一样地疼,将来她长大了,能不能想起还有你这么个外婆,那可就真不一定了----”

“唉,我也是个活了大半辈子,快进黄土的人了,怎么会不懂这些呢?我那两个没良心的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我也不是为这个生气。”王细莲叹口气,突然咳嗽起来,拍着胸口说,“我生气地是,我拿我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养我自己的外孙女,凭什么屋里婆娘怂两把,他们就听话地像个孙子一样,要来说我是拿着他们的东西在养外人类?他们两个不过是每年纳给我700斤谷子,再说了,粮食纳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我拿来喂猪也好喂鸡也好,全凭我自己喜欢,他们插什么嘴?”

莫三点点头,陪着王细莲叹了会气,还想说什么,朱颜捧着一杯开水,脸上黑乎乎地从门口进来了。

“外婆,开水已经烧好了,我还给你在搪瓷杯里凉着一杯类!”她往床边偎依过去,讨好地冲王细莲笑。

“那三奶奶,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我的牛还拴在你家桃子树上类,我再不走,它怕就快要把桃树叶子吃光了!”莫三怜惜地拍拍朱颜的脑壳,站起身来往外面走。

“三伢崽-----”王细莲突然叫住莫三,不好意思地说,“我那天那样地骂你,你今天还肯来看我,真是-----”

前几天,王细莲的鸭子进了莫三家的晚稻田,在里面好一阵折腾。晚稻正在抽穗,莫三的婆娘燕子心疼谷子,站在田埂上指桑骂槐地抱怨了几句。王细莲是个暴脾气的人,心想我的鸭子还这么小,我在家里喂它们谷子吃它们都不稀罕吃,还会到你的田里吃你的瘪谷子?

她就站在院子门口,和燕子对骂起来。后来莫三牵着牛从对面山上下来,走到燕子身边问她是怎么回事,王细莲以为他也在骂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莫三也一顿臭骂。

“嗨,咱一个村的自家人,说这些干吗?一起过日子嘛,哪能没个磕磕碰碰!三奶奶你就安心养病吧,就算是生气,也得要病好了才有力气生,是不是?嘿嘿~~我走了!小颜,好好照顾你外婆,你外婆平时对你那么好!”莫三嘿嘿笑着挠挠头皮走了。

晚上,朱颜烧水给王细莲擦了澡,又给她洗了脚,伺候她睡下之后,自己脚都懒得洗,就累得一头倒在**睡着了。睡着睡着,朱颜的肚子忽然剧烈地痛了起来,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这是要上茅厕了。

王细莲家的茅厕在离屋百米外的牛栏旁,莫家村所有的茅厕整整齐齐一排全在那。朱颜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么多茅厕修一个地方,好多人的家离牛栏都好远,捂着肚子跑得气喘吁吁地,朱颜都看见好几回了。王细莲说,茅厕里阴气重,如果不修倒一块,就臭不死里面的茅厕鬼。

朱颜不知道王细莲是不是在骗她,但她怕外婆出去一吹冷风,病会更严重,不愿意叫醒她起来陪,所以一直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她轻声唤来了外婆家的大黄狗,用一个冷饭团把它引到了茅厕外边。哪知道那只黄狗把饭团一吃完就跑到隔壁的茅坑里吃宵夜去了,再不理睬她发着抖的呼唤声。

夜,好黑好黑,黑得像是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穿着他的黑色衣服把大地捂得严严实实地。风,好凉好凉,凉得像是有人在背后对准了她大口地吹气。

朱颜一直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往牛栏这个方向过来的那条也通向后山的小路。后山往里走几步,再转个弯就是个坟场。莫家村所有非正常死亡的人全都埋在那里,什么吊死鬼啦,水鬼啦,农药鬼啦,摔死鬼啦,种类齐全,应有尽有。

王细莲和她说过,这些人死前都还有一口怨气闷在胸口没吐出来,死了以后,晚上就像气球一样,飘在路上着不了地的。鸡叫之前,就在这附近飘来飘去到处找替死鬼,好让她们自己重新投胎转世。

朱颜忽然好后悔,不应该带阿黄来,应该从鸡笼里里捉只鸡来。

朱颜越想越害怕,她一声一声地执着呼唤那只好似到了快活乡乐不思主的黄狗,心里的恐惧铺天盖地压来。她正准备草草结束这场不是时候的出恭,牛栏里传来一个吓得她几欲停止呼吸的声音,懒洋洋地:“你不用怕,我在这里等你。”

朱颜的心跳顿时漏掉了几拍,牙齿抖得咯咯响,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谁?”

“是我,莫小岩。”来给他家刚生了牛崽子的黄牛喂草料的莫小岩在黑暗中没好气地回答。

“莫小岩?你大半夜地怎么在这里?”朱颜睁大眼睛,在一团一团的黑色中仔细地找莫小岩。

“你上茅厕怎么这么多话?再啰嗦,我可就走了!”莫小岩向来是这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朱颜乖乖闭了嘴,过一会儿又怯怯地对着莫小岩站的方向说:“你,你可不可以稍微站远点,你站在这里我上不出来-----”

莫小岩鼻子里面闷哼一声,抱着装草料的簸箕走到进山的路口远远地坐下。

朱颜听他在那轻轻地吹口哨,好听极了,问他:“你吹的是什么呀?谁教你的?”

莫小岩没有回答她,继续在夜风中轻轻吹他的口哨。那哨声悲惋地像是谁在这里轻轻地祷告,又像是谁在诉说一个古老的传说。

讨厌的家伙,总是这样像没听到别人说话似地。

朱颜赌气不愿意多领他的情,加快速度穿好裤子,走到莫小岩身边。

“我们走吧。谢谢你,莫小岩。”她只轻轻碰碰他。

“离我远点,臭死人了!”莫小岩看也不看她,手蹭蹭鼻子,厌恶地甩开步子大步地朝前走了。

朱颜看着莫小岩扇着鼻腔周围的风,晃悠着两只肩膀像躲瘟神一样快步走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她低头把自己全身上下闻了又闻,怏怏地踢开脚下一颗石子,看看四周漆黑一片,没出息地追了上去。

“莫小岩,你怎么会在这里呀?”走了几步,朱颜追不上莫小岩的步子,小跑几步追上去,攀住他的手臂。

“谁让你碰我的?放开!”莫小岩像触了电似地,想也不想,生气地甩掉了她的手。

“我---我,我只是想让你牵着我走----天好黑,我看不清路,怕摔到底下田里去-----”朱颜被他用力一甩,差点仰天摔一跤,委屈地咬着嘴唇拼命地忍住眼泪。

“你摔到田里去关我什么事?-----你是不是在哭?”莫小岩摒住呼吸凑过脑袋来,果然听到朱颜压抑的啜泣声,不耐烦地说,“你们女的最烦人了,就知道哭哭哭!”

-但他还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牵了过去。

“莫小岩-----”快到莫小岩家的时候,朱颜又怯怯地叫了他一句。

“又怎么了?快说!”

“你家到了-----”朱颜指指窗户里亮着一盏煤油灯的小屋。

“我还要你来告诉我我家到了吗?”莫小岩并没有停下脚步。

朱颜在黑暗中偷偷地仰起头对着他的侧脸做个鬼脸,咧开嘴笑了。

快到王细莲家院门口的时候,莫小岩一声不吭地甩开朱颜的手,转身就走了。朱颜目送他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真是个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