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螳螂捕蝉
是从那个时候起，莫土豆的悲剧就埋下了吧？
桑宛凝歪在沙发上，静静地想着这些陈旧的片段。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不公平，同人却不同命，在莫家村，有那么多没有办法选择自己命运的人。桑宛凝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再给莫红薯一个选择的机会，她会不会还是选择那条金屋藏娇的不归路。
东湖公园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晨练的老太太老公公，但是空气中的味道依旧很清新宁静。在公园一颗矮树下，显然经过一番乔装的桑宛凝和一个同样带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已经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两个人时不时地抬起头警惕地东张西望，男人是从港城来的赵明权。
桑宛凝有些不解地皱着眉头，左右看两眼，压低了嗓子：“赵局，不是说好了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要联系的吗？您昨天打到他家里去的那个电话已经引起他的怀疑了，再这样下去，估计我在他家里也快呆不下去了！”
这样的语气怎么说都不应该是一个下属对待上级的语气，赵明权却并不介意，同样不易察觉地左右观察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解释：“当初我们是说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联系，但是现在情况有变，如今的情况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要不然你想想我怎么会接连两天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找你见面呢？怎么样，有进展没？”
桑宛凝有些无法接受这种解释地闷闷地皱了下眉：“昨天您约我出来，还有之前您打地那个电话，方宥都怀疑是莫枭已经在和我联系了，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但是看样子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住在他家里是别有用心的了。赵局，你说得情况有变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明权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有些答非所问地说：“方宥那小子已经瞧出些什么来了？那就最好，本来你住到他家里我就不同意，岱夫组织是块肥肉，我们港城警方已经盯了这么久了，绝对不能够半路上让他们江城的人给夺了去！更何况，方宥那小子一心只想替他老婆报仇，除了莫枭，他对岱夫组织没兴趣，这样下去会坏了我们的事的。”
桑宛凝有些听不明白：“替他老婆报仇？赵局，您以前就认识方宥吗？”赵明权并没有对他的属下这显然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表示应有的不悦，反而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个大概：“以前这小子曾经搅和了我们两次抓捕岱夫组织的头号人物秦岱夫的行动，不过，后来也算扯平了，他老婆出事那次，要不是我们的人误打误撞耽搁了时间，他老婆应该也不至于死在岱夫组织的手里。好了，别的等以后再说吧，总之，你趁着方宥现在对你已经起疑，找个借口趁早从他家里搬出来吧。以前给你租地那个地下室也别去了，免得他找了去，我另外替你找了个地方。”
桑宛凝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抗，只是问：“那么，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莫枭真的就住在井弯子胡同吗？赵局，我怎么老觉得这次的行动有些盲目，好像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些混乱，我们这样真的能引出莫枭和莫小岩来吗-----”
不等桑宛凝说完，赵明权就打断了她：“船停在港湾里很安全，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从来没有一次行动是可以不经历重重迷雾，直接接近事情真相的。桑宛凝，我知道你三年不做警察了，也许已经忘记了当年你们从警校毕业时这句毕业赠言，但是我希望你只要有一日还穿着这身警服，就一日不要忘记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顿了顿，见桑宛凝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赵明权又说：“如果我们估计的没有错的话，这几天里莫枭应该就会来找你，我们原定的计划是通过莫枭找到莫小岩，但是现在我们的情报显示莫小岩已经随秦娇娇一起去美国了，近段时间内估计不会回国，上面的意思是希望你可以直接通过莫枭打进敌人内部，尽快地搜集一手证据，将岱夫组织绳之以法-----”
赵明权还在说着什么，桑宛凝一句都没听清楚，她只听到了那句‘莫小岩随秦娇娇一起去了美国，估计是去境外注册结婚的，短期内不会返回国内’。真的是要娶别的女人了吗？这个曾经为她编织过小小的草戒指戴在她手上的男孩儿真的是要娶别人了吗？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与赵明权告别，再怎样去了菜市场买菜回了家，她满心满脑地都是两个字：欺骗！莫小岩这个骗子，他欺骗了她！他说过会回来接她的，她在莫家村等了他两年，但是他一直没有回来，而且还要娶别的女人了！是怎样深沉的爱恋啊，居然会让他可以原谅她那样的家世背景，不惜冒着他日岱夫组织的倒台而跟着身陷囹圄的危险也要与那个女人在一起？她想不通这些，一时之间，她的世界像是下起了冰雹，砸得她喘不过气来。
方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桌上有他留给她的纸条，让她中午自己一个人吃饭，他不回来吃了。晚上有行动，他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不必等他。
桑宛凝揉揉因为一夜无眠而胀痛的眼睛，进厨房放下菜打开冰箱拿果汁。在今天找她面谈之前，赵明权不断从港城给她打电话，询问寻找莫小岩的进度如何，说是最近在港城又发现了一起毒品走私案，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最后涉案人员都只得被释放。
“宛凝，不管你曾经是谁，你都千万不要忘记自己也曾经是老桑家走出来的女儿，不要忘记你肩负的使命啊！”赵明权在挂电话前意味深长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除了桑博涛和桑宛凝，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桑宛凝身世的人。丰富的办案经验，足以让他从桑宛凝每一个极其细微的语气词中嗅出问题出在了哪里。
检查完每一个可以用来安装窃听器的角落之后，桑宛凝端着果汁站在窗前看薄雾中的街道，忽然感觉前所未有地孤独。在这个世界上，她早就是一个茕茕孑立者了啊，那些所谓的和她有关的人和事，根本就和她半点关系都扯不上，如果硬是要扯上什么关系，那也只不过是和她的心脏有关系。
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桑宛凝一直坐在阳台上苦苦思索着这次行动，她总觉得这次行动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铃----铃-----”突然，门铃响了。
桑宛凝眉头微微一皱，这个时候不该有人来啊，难道又是方宥中途回来试探她？带着这样的疑惑，桑宛凝开了门：“你怎么这么快就回-----”
还来不及开灯，她忽然住了口，缩回手臂，随着那把顶住腰的枪慢慢转过身。
“呵，我还以为他这么多年一直紧追着我不放，不知道和她老婆感情多深，原来早就又娶了一个-----你应该还没见过他的前妻吧？这样好了，我这就送你去见她。”那个魁梧的男人转身关上门，把桑宛凝逼近屋里，坐在黑暗中，用睥睨一切的姿态向她举起了枪。
年轻却冷漠的声音。如果真的是他，他不过才21岁啊。
“土豆哥哥？”桑宛凝试探着喊他，手以不易察觉的姿势向前倾，以便随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
空气仿佛一下凝滞了，桑宛凝能够感觉到紧顶她的枪口一下子松了下来却并没有移开，黑暗中那个人的呼吸有短暂的停止。
是他没错！
她们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只有墙上滴滴答答的时钟在提醒着这样的对峙是多么的讽刺。
桑宛凝的腿因为被他用枪顶着跪在茶几旁而酸麻得不行，她呻吟一声挪了挪膝盖。腰上的枪口迟疑了一会，最终移开了。
“你起来吧。”莫枭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没有任何情绪，“你怎么会嫁给了他？”
“土豆，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子活？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桑宛凝突然就想起了当年他流着鼻涕要她喊他土豆哥哥的场景。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境遇却已如此天翻地覆。他这个从小就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可怜人，加上她，这一辈子恐怕也只有两个人喊他土豆哥哥。
“我现在的名字叫莫枭。你怎么会到江城来了？还嫁给了一个条子？”莫枭沉默了一会，冰冷而警惕地发问。
“我没有嫁给他。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但是这件事情太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桑宛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的本意是来找莫小岩，然后通过莫小岩搜集岱夫组织贩毒的证据，在完成这些任务之前，她的身份绝对不可以暴露，即使是面对着这样一个手上有几条人命的杀人犯，如果他不愿意自首，她也只能放他走，“土豆哥哥，你去自首好不好？去自首会宽大处理你的。”
“回不了头了。当年电视台来找我录那天杀的节目时，我的命就这样注定了。”莫枭这次异常迅速地回答了桑宛凝，自嘲似地放声大笑，桑宛凝听得出他的笑异常苦涩，“你在莫家村待得好好的，来江城干什么？”
“你离开莫家村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因为也许你也并不会感兴趣。总之，就像你一样，我不会一直在莫家村待下去的。”顿了顿，桑宛凝又说，“我来江城，是想来找莫小岩的。土豆，你在江城待过，有没有莫小岩的消息？”
“找他干什么？你找到他你们又能怎么样？当初你们之间有他妈妈，现在阻挠你们在一起的因素只会更多。”莫枭没有正面回答桑宛凝的问题，但是他的语气让桑宛凝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他一定知道莫小岩现在的下落，“你回莫家村吧，我给你一笔钱，够你好好过一辈子了。我答应过莫天要好好照顾你。只可惜我没有本事，给不了你别的，只有这些用命换来的钱了。听我的话，别找莫小岩了！这样对你对他都是件好事。”
还没容桑宛凝想好下一步该怎么稳住莫枭，他说着就往童童的房间走去，桑宛凝脑袋一麻，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腿：“土豆哥哥，你要干什么？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之所以会再次回江城，都是被那小子逼得！要不是他这几年上天入地地找我，我也不会被逼到山穷水尽！林戈一家四口的命，该算到他头上！”他咬牙切齿地说到这，拍拍桑宛凝发抖的头顶，“你放心，等我干掉他儿子，你就和我一起走。反正你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林戈？林戈不就是小时候送你回莫家村的那个人吗？你怎么连他都不放过？他对你那么好！”桑宛凝一下子就想起了她向她描述的那个打扮儒雅而有风度的老医生，似乎到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她桑宛凝想象中那个放羊的小孩了，现在的他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老家伙是个畜生！”他咬牙切齿地说到这，似乎已经到了他耐性的极限，挣脱桑宛凝的手便要去推虚掩着的门。
“不，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爱他，我爱方宥！我很爱很爱他！你要是伤害了他和他最亲的人，我也活不下去了！我早就想好了，再找几个月，要是找不到莫小岩，我就和方宥结婚，他已经向我求婚了！土豆哥哥，我求求你，看在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份上，不要再毁了我来之不易的幸福，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桑宛凝拦他不住，想也不想扑到枪口上。竟无暇去想和方宥之间说爱这个字是件多么滑稽的事。桌上的水果刀已经不知何时被她悄悄藏进了衣袖中，在夜色的掩护下，对准了莫枭心脏的位置。
屋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桑宛凝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与这个手上拿着枪地亡命之徒殊死搏斗，然而令桑宛凝意外的是，莫枭在片刻地犹豫之后，恨恨地骂了句他妈地，回枪对准墙上结婚照里的方宥连射三枪，收起枪，走到门口回头说：“你告诉那小子，要是在我莫枭的有生之年里，他敢做对不起你朱颜的事，就别怪我灭了他全家！”
桑宛凝永远不会知道，在那短暂的沉默中，莫枭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而因为这样一个决定，他在不久以后又得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
莫枭打开门出去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桑宛凝真想扑到电话上把莫枭出现了的消息告诉方宥。然而，手刚刚拿起电话筒，却又马上放下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个时候若是告诉方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搜捕莫枭，这样一来，莫枭一定会对她起疑，别说日后她若是想通过他接近岱夫组织就几乎不可能了，只怕就连她的性命都难保。
窗外那一双透着凶光和残忍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拿起话筒的女孩又轻轻地放下了话筒，手中对准她的枪口终于还是缓缓地放下了，左右警觉地看两眼之后，他收起手里的枪，转身跳下了这堵断墙。
很好，朱颜，你自己救了你自己一命。转身之前，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在黑暗中面目难辨的女子，心中忽然想，十三年了，朱颜，现在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呢？
十三年了，什么都已经变了。他莫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为了逗那个叫小颜的女孩笑一笑，便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的莫土豆了！只要她威胁到了他的存在，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向她举起枪，他一定会的！
回到在井弯子小区的临时住处，莫土豆脱下身上这套占有血迹的衣服——在去方宥家之前，他顺便在一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前面抢劫了一个正在取钱的中年男人，他原本也没打算要杀那个临死前眼睛里蓄满恐惧和震惊的男人，但是他的过于激烈的反抗激怒了他。甚至，他一开始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实施这次抢劫，只是在步遥拳馆对面蹲点的时候，他曾亲眼见到这个男人怎样地打老婆。
进浴室洗了个澡，几乎把身上的皮肤都搓掉一层之后，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总算淡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杀人时，那些忽然之间就喷涌而出的鲜血渐进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从那以后，他的眼睛不管看什么都带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嘀嘀嘀~~~滴滴滴~~~”忽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这个来江城时刚办的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莫土豆按开接听键之后，几乎想也不想就直接说话了：“秦哥，这么晚，有什么新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