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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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只是少了一个人

既然不是鬼是人,那就好办了,当天下午,莫家村村委会几个人聚在莫长乐家里商量对策,一致决定晚上组成一个小队守在王细莲家的鸭房附近,等着那个神秘人自投罗网。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几个人蜷缩在鸭房对面的草垛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鸭房,深怕一不留神,让那个人给溜了。这样等到后半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大家既困且失望,便眼睛半闭半眯着打盹。忽然从鸭房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响,把他们的睡意全惊跑了。

他们浑身一抖索,全睁大眼睛往鸭房那边望去,淡淡的月光下,果然有一个身影,似乎还在哼哼吃吃地呻吟。

“不许动,站起来。”他们猫着腰爬了过去,莫长乐最先扑了上去,将那个人影扑到地上动弹不得,“莫祖平,快点灯,哈哈,让我们看看这个人是谁吧。”

他得意地大笑几声,等莫祖平把灯一点亮,他的笑和他正在滔滔不绝夸赞自己的话便在喉咙里戛然而止。旁边几个人面面相觑,忍住笑准备看莫长乐现在怎么办。

“爸爸,我下午听你们说要来抓坏蛋,我也想来看看。可是刚才睡着了,才从那上面掉了下来。”莫天不等莫长乐问,老老实实地回答。莫长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草垛上面赫然还坐着两个人。

“大舅舅,你不要怪天哥哥,是我求他带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些鸭子是我和小石头一天天养大的,所以----”朱颜和肖苏石从草垛顶上滑下来,怯怯地看着他们,哽咽着说不下去。

“气死我了!”莫长乐气呼呼地看着他们,又偷眼看看旁边几个脸皮里面的笑就快包不住的人,赶紧找个台阶给自己下,“算了算了,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是吧?哈哈,今天我们的行动失败了,明天还可以继续嘛,至少今天晚上那个人被我们吓住了不敢再出现,莫家村又可以少死一些鸭子了。”

确实如莫长乐所说,那天晚上的莫家村果然一只鸭子都没有少。又过了一天,那天是周六,朱颜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地。打开窗一看,天都还没完全亮,窗前却有好多人脚步匆匆地走过。

“婶娘,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到哪里去?”朱颜赶紧问一个正要走过去的人。

“听说晚上在村里害死鸭子的人被抓到了,我去看看热闹。”那个人匆匆地说着,朱颜还想再问,她却早就跑得没影了。

害死鸭子的人被捉到了?朱颜一下子也睡意全无,穿上衣服才刚出门,就和正要来找她的莫天和莫土豆碰上了。

“我想先去小石头家,他要是知道那个害死他鸭子的坏蛋被抓到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朱颜雀跃着拉着他们朝肖苏石家走去,却发现,村里其他去看热闹的人竟然和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难道那个人就住在那块闷石头家附近?”莫土豆挖着鼻屎,看着从自己身边挤过的人,不解地问莫天。

“我怎么知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瞧我待会不好好地打他两下,害得我被我爸爸臭骂了一顿。”莫天扁扁嘴,揉揉被莫长乐背着黄凤英打了的屁股。

还刚走到肖苏石外婆家的院门口,朱颜就远远地看到了人群中间的肖苏石,他被五花大绑着放在几只死鸭子旁边。莫长乐正在和肖苏石的外婆李端娥大声地争吵。

“这莫家村谁不知道,我家小石头有多老实,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你凭什么说是他害死了村里人的鸭子。”李端娥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指着莫长乐的鼻子。她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有名的泼妇,村里谁和她吵架都要被她骂得几天胸口堵着气,吃不下饭睡不下觉。现在虽然上了年纪,风范不减当年。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的,他,他,还有他,我们都看见的,你外孙肖苏石钻进人家的鸭房提起鸭子的脖子就掐,一连掐死了好几只呢。”莫长乐往人群里指了几个人,被他指到的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做了错事还不承认,瞧你带的好孙子,真是什么样的藤结什么样的瓜。”

“我原本还指望我们家那些鸭子换些化肥回来种油菜的,这下好了,被他一下就掐死了十几只。”

“就是,谁来赔我们家的鸭子,原来还以为是鬼弄死的,连鸭肉都不敢吃,全烧了。”

人群中的人七嘴八舌地让开了,肖苏石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李端娥见众怒难犯,悄悄打消了靠撒泼解决这件事的念头,悻悻地缩在边上不做声了。

“我,我,我-”一脸无辜的肖苏石不知所措地连说了几个我,却说不完整一句话,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又看,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手似地。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只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上被套着绳子放在了屋外面,身边围了这么多的人。可是身上的鸭毛和鞋子上的鸭屎,让他百口莫辩。

“我什么我?你这小子,吃我们莫家村的住我们莫家村的,还要来祸害我们莫家村的东西,叫他爸爸来把他接走。”人群里有脾气暴躁的人跳着脚就要打他,被莫长乐拉住了。

这几句话让肖苏石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闭着的眼睛里面不断地流出眼泪,这样无声的哭泣让他整个人都像在颤抖一样。朱颜从他握紧的双拳看得出来他有多么地想控制这种战栗。她根本不相信肖苏石会做这种事,她见过他抱着死鸭子哭泣的样子,那种彻骨的悲切是装不出来的。

“你们也别太生气了。肖苏石这孩子也可怜,他应该是被鬼缠身了。”莫长乐停顿了下,待人群里轰然而起的惊呼声小了点时,继续道,“我们发现他时,他的两只眼睛发直,走路像僵尸一样机械,我们在他背后叫了他好几句,他都像没有听见一样,还继续钻进鸭房里去掐鸭子。”

“啊!”莫土豆被莫长乐模仿的肖苏石掐鸭脖子的动作吓得怪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脖子。

朱颜见肖苏石的眼睛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不好意思地往莫天身后躲了躲,她不希望他看到她也是这许多看他热闹的人里面的一个。

这件事便这样不了了之,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是一个被鬼附了身的小孩,更更何况她还是李泼妇家的外孙。只是从此以后,肖苏石晚上睡觉都得被绳子牢牢地捆在**,免得他又被鬼缠了身跑出去干坏事。财大气粗的金章新甚至已经和邻村的杨半仙商量好了价钱,请他过来替肖苏石收魂驱鬼。

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小孩敢再和肖苏石玩,他本来伙伴就不多,现在更几乎变成了彻底的独行侠,碰到人也会很快地低下头走过去,只有放鸭子的时候,朱颜才有机会和他说几句话,但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回答。

“小颜,你说,水塘里面有什么?”有一天,他居然指着面前那口被绿萍覆盖地已经看不出水的颜色的塘,破天荒地主动和朱颜说话。

“啊?水塘里面?应该会有鱼吧,还有虾。”朱颜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愣了愣。

“不,水塘里面还有一扇门。”他对朱颜的回答沉默了会,忽然神秘地笑了笑。这是朱颜第一次看见他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诡异的笑竟然让她的心忽然不安起来,但又说不清这不安的根源是什么,这是一种类似于放风筝的时候,眼看着线还在自己手里,风筝却断了线,随着风飘向一个未知的地方去的心情。很惶恐,却无力回天。

又过了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朱颜正睡得香,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隔壁莫天家的门,接着便听到李端娥气急败坏的声音:“莫长乐,你还我的孙子来!莫长乐,你给我出来!-”

莫长乐家的门很快就打开了,朱颜听到她大舅舅在问李端娥是怎么回事,赶紧也披了件衣服跑了出去,李端娥正坐在门槛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莫长乐哭诉。原来,她刚才起来上茅厕,本来想去看看肖苏石有没有睡觉把被子踢开,要给他盖被子,结果进去一看,**空空地肖苏石居然不在上面睡觉。

“这大晚上地,你说他一个九岁的小孩子能够跑到哪里去?莫长乐,我孙子本来好好的,比谁都乖,都怪你说他被鬼缠了身,他这几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你是不是没有拿绳子绑住他?”莫长乐打断她的话,见她一下哑口无声,便什么都明白了,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叹口气,“你在家里等着吧,我这就带几个人去找找看。”

莫长乐带着几个人找到肖苏石的时候,他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平时放鸭的那口水塘边上,望着水面发呆。莫长乐见他眼神又呆呆地,猜他又是被鬼缠身了,过一会儿应该会像那天一样,又乖乖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家继续睡觉,便招呼那几个人准备回去。

“哎哎哎,你们快看,他站起来了,呀,他怎么往水塘里面走过去了?”最后转身的一个人又看了一眼肖苏石,发现他竟然慢慢地从塘堤上站了起来。

“那口水塘是以前挖来在天旱的时候给底下这一片水田放水的,塘中央是个井,深不见底,他往那里面走哪还有活路呀?”有人嘀咕了一句,话虽这样说,却没有一个人有去叫醒那个正在梦游的可怜人儿的念头。

莫长乐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大舅舅,你们快去救救小石头啊,水都快漫过他的脖子了。”

“小颜,回来!他现在是被鬼缠身,不能去叫醒他的,否则鬼要改附到你身上来的。”莫长乐一把拽住说着就要跑过去的朱颜。是的,这就是他们明知道肖苏石往水塘里走有多危险却谁都没有动的原因。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样自私这样懦弱这样愚昧。

“不,不要!”朱颜呆了几秒之后,爆发出哭声,挣脱了莫长乐的手,跑到塘边上冲正在水里一点一点消失的肖苏石喊,“小石头,你快回来,危险!小石头,回来呀!”她明知道被鬼附了身的人是听不到她说话的,却还是一声一声执着地呼唤那个正把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水塘里的伙伴。

山风挨着水面吹来,水面泛起一阵阵凄美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水波竟像一扇扇瑰丽的水门,仿佛专为迎接他而出现。

水漫过肖苏石的嘴巴之前,他竟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朱颜,唇边浮现一个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笑后,又迅速地回过头去继续奔赴死亡。

朱颜惊得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任何话,只有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他是清醒的,他没有被鬼缠身,他完全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她愣了好几秒后,才回头喊莫长乐:“大舅舅,你们快来呀,小石头没有被鬼附身!”

时间是最无情最冷面的东西,他从不会因为人的悲伤而跳过某一段时光,也不会因为人的喜悦而停留在某一刻。他总是那样悄无声息地不动声色地将人从这一刻带到下一刻,从不留恋也绝不回头看。

莫家村南边的野坟山里多了一座坟,里面只有一些衣服和几本书,这是肖苏石的衣冠冢。他的尸体沉入了山上的水塘里,竟然再也没有浮上来,村里人组织了几次打捞,但似乎真的像他说得那样,水塘深处有一扇门,而他在门的那边再也不愿出来。横死他乡的人不能进祖坟是他们肖家村的风俗,所以他便只能永远留在了这片朱颜觉得他未必愿意待的土地上。

朱颜后来一直在想,肖苏石那样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在他短暂的人生里是否曾经感受过生的快乐,或者他是否始终都觉得死比活要快乐,否则他怎么会那样决绝地选择了去另一个世界的路?但至少有一点,他在由生走向死的过程中,一定是幸福无比的,他最后定格在脸上那个安定无比的表情就是证明。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肖苏石只在莫家村茶余饭后存在了一阵,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肖苏石这三个字,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这个冬天比往年要冷,下了第一场雪之后,人们基本上就不怎么出门,整天躲在家里围着灶台烤火,咒骂着连日阴冷的鬼天气。

人总是这样愚蠢,在夏天想念冬天的好,真的到了冬天又诅咒它。

寒假的前一天,村里来了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那一天,难得地出了太阳,大家吃过中饭之后都聚在晒谷坪上晒太阳。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悄悄猜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她自称姓叶,来找一个叫王冬阳的人。可是这个村的人都姓莫,没有人知道她要找的王冬阳是谁。

“我们的王老师不就姓王吗?”大家建议她再到附近别的村子去问问,蹲在一旁啃烤红薯的莫土豆,头也不抬忽然漫不经心地嘟嚷一句。他的绿鼻涕已经在第一场雪后自动变成了黄鼻涕,这会正和嘴巴一起品尝着烤红薯的味道。

“你们的王老师叫什么名字?”以前王冬阳曾经和她说过,等老了,就回乡办个学校当老师,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叶小柔的心里忽然来了希望。

“那就不知道了,王老师从来都不和我们说他的事情。莫天,你知道王老师叫什么名字吗?”他转头问倚在旁边一棵桃树上的莫天。

莫天也摇头,不过他说他们可以陪叶小柔走一趟,去确认一下王老师是不是她要找的王冬阳,毕竟这里的外姓人并不多。一群小孩都齐声拍手说好,拿着火把就你推我挤地上路了。

这儿的人出门,即使是白天也习惯带个火把,因为不管是去哪儿,路途都必定不近,天黑之前未必能赶得回,拿个火把既能照明,也可以防狼。生活像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山川,已经空白了太久。更何况,王老师在他们心目中一直是那样地神秘高深,他独居了这么久,从来没见任何人来看过他,突然来了这样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人,也许找的还正是他,种种猜测让这些已懂点人事的小孩一路上兴致高昂。

王冬阳趁着天黑前的最后一缕光线在批改试卷。明天就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孩子们肯定一大早就会迫不及待赶过来看成绩,他得抓紧时间把分数看出来,还得把他们各自的问题都写下来,督促他们改正。

听到外面突然吵闹起来,他还吓了一跳。这个山谷平常这个时候,除了他就只有鬼。难道今天群鬼要夜游?他带着老花镜打开门一看,一群孩子叽叽喳喳涌了进来。

“你们怎么就过来看成绩了?”他正准备问走在最前面的莫土豆是怎么回事,见莫土豆笑眯眯地眼珠滚来滚去,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一眼,他就瞠目结舌怔在原地。尽管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几十年光阴的距离,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就像她也一样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