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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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童年记忆

第二天,桑宛凝正式回到港城警局上班,三年里,警局的人事变动很大,原来和桑宛凝认识的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除了原来刑警三支队那几个人对桑宛凝的归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之外,整个警局的气氛竟是冷淡异常的,没有几个人认出她就是三年前失踪的桑宛凝,更让桑宛凝不能接受的是,港城警局的局长赵明权特意嘱咐程晖将桑宛凝秘密带到他的办公室见他,并且嘱咐他封锁桑宛凝回来的消息。

“局长,如果你仍然还是怀疑三年前那次行动的失败与我有关系地话,你大可以把我关起来,又何必这样对我?”一进赵明权的房间,桑宛凝一把摘掉头上的警帽,气愤地冲着局长赵明权嚷嚷,“既然还怀疑我,就请局长你先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再让我回来上班!”

“哈哈,果然是和桑波涛那老东西一样的臭脾气啊!”赵明权和桑波涛是警校同届的同学,对于桑波涛收养的这个女儿也是照顾有加,一见到桑宛凝,立刻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爱怜地摸一摸桑宛凝的脑袋,“孩子,你受苦了!”

“局长----”桑宛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赵明权这样一个慈爱的动作将她强装起来的坚强和犀利击得溃不成军,肩膀一耸,便要哭,“他们都怀疑我,可是我真的也说不清三年前地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孩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相信你!”赵明权拍拍桑宛凝的肩膀,安慰了她几句,便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宛凝,我以前听你父亲说过,你到港城来是来找一个叫莫小岩的男孩子的?”

“局长您怎么突然问起他?”桑宛凝吃了一大惊,赵明权没有问这三年她一个人去了哪里,却反而问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人,心中陡然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办事风格素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的赵局长从来都不会关心和案件无关的人和事,他突然提起莫小岩,莫非----于是,试探着问,“是不是他犯了什么事?”

“根据我们这几年的调查和相关证据显示,莫小岩很有可能和岱夫组织有关系。”岱夫组织就是章光海所属的以制毒贩毒为生的黑帮组织,三年前,桑宛凝的任务就是跟踪这个组织,似乎经过了慎重的权衡,赵明权尽量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避免刺激到眼睛突然惊诧地瞪大的桑宛凝,“岱夫组织的一号人物秦岱夫有个独生女儿叫秦娇双,莫小岩就是这个秦娇双的未婚夫,直接参与了岱夫组织这几年来的几桩大型毒品交易活动,只不过此人相当狡猾,行事谨慎,目前我们还不能掌握到他具体的行踪,当然,也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不是你要找的莫小岩,这里有我们的同志辛苦拍摄到的照片,你看一下,是不是他----”

尽管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十年,啊,不,是十三年的光阴和一张白色的幕布,但是幻灯片下那双犀利而冷漠的眼睛还是那样尖锐地深深地刺痛了桑宛凝的心,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他们初遇时怎样冷淡地看过她,在莫家村的时候,这双眼睛的主人又和她发生过怎样刻骨铭心的故事。可是,如今这个人居然非但加入了贩毒团伙,而且还成为了和她有杀父之仇的人的乘龙快婿!

“这是在哪里拍到的?”仿佛是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桑宛凝默默地闭了一眼睛,再睁开时,原先的惶惑和痛惜已经不见了,只有深深的痛恨和憎恶。

“江城。”桑宛凝的表情让赵明权顿时确认了这个的确就是从莫家村走出来的莫小岩,尽管早已经预料到了桑宛凝的痛苦,但是他还是有些抱歉地叹一口气,“宛凝,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你父亲临走时也曾把你托付给了我,拜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但是自古正邪不两立,别说岱夫组织是害死你父亲的罪魁祸首,就算是别的黑暗势力,也应该是我等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摧毁的对象!”

“赵局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懂地,你放心,我会处理好感情和工作的,您想要我怎么做?”桑宛凝有些疲倦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一定会配合您的。如果真的是他,我一定会亲手将他送上法庭!”

“好!这才不愧是你们老桑家走出来的女儿!你们老桑家四代都是警察,平均年龄都没有三十五岁就光荣牺牲了,你父亲要是知道他有个你这样了不起的女儿,在九泉之下也该笑着瞑目了!”赵明权欣慰地一拍大腿,“好吧,既然你能处理好工作和感情,那么我就将昨天全局干部秘密会议上做出的决定告诉你。通过研究决定,考虑到你和莫小岩曾经有过一段交情,并且彼此的感情都不浅,二来在外界看来,你早就在三年前便死在了章光海手里,这样的身份让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成为这次行动的先锋兵,想办法混进岱夫组织,取得莫小岩的信任,拿到岱夫组织的犯罪证据,协助我们一举摧毁这个盘踞在港城和江城长达十年罪恶滔天的恶势力!”

从赵明权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桑宛凝的脑袋里一直只有一个念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莫小岩阴差阳错地进了岱夫组织?不是说他爸爸在港城娶了个很有钱的老婆吗?那怎么还会让莫小岩沦落到成为一个毒贩呢?

一时之间,在脑海中埋藏了十年之久的,那些和莫家村,和莫小岩有关的往事一幕幕都浮现在了脑海里。

朱颜的日记

明天我就要回莫家村了,妈妈说那是我们的故乡。我问妈妈什么是故乡,她说故乡就是一个走得再远飞得再高的人都最终要回去的地方,就像叶子落下来要掉到地上。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回故乡,因为我不想去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可是妈妈说,我必须回去,因为我和她,还有爸爸,我们都没有选择。

绵延葱郁的茶树林里,蜿蜒着一条年久失修的古道,道旁杂草葳蕤丛生,几乎将路完全掩藏。茶树花开季节的落英缤纷芳草碧连天的景象在这三伏时节是看不见的。天空很干净,因为天气热。长着翅膀的天使和非天使怕晒黑,只会在傍晚夕阳西下时才擦着防晒霜隔离霜出来散飞。地上除了安土重迁的花草树木在睡午觉,其它长着腿跑得动的全躲到遮阳棚底下凉快去了。

上帝若来体察民情,是要哭泣的。他辖区内的三界众生全都在烈日魔头的统摄下受罪,他却无能为力。一年有四季,冬夏秋春。一生有四境,死生离合。这是老祖宗的律法,贵如上帝亦惟有带领我等徒子徒孙臣服忍耐,一起祷告。

夏天快要过去了,秋天不会远了。风会凉快的,雨是会下的,太阳也会变温柔的。

一只蜈蚣在滚烫的地面上受炮烙之刑。蝉儿躺在在枝桠间幸灾乐祸,无休的蝉鸣衬得这夏愈发燥热。一阵热腾腾的风卷过,黄尘铺天盖地扬起,张牙舞爪地将这古道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包围吞没。

“妈妈,我走不动了!”朱颜在莫长彩身后气哼哼地抗议,坐到树荫下的青石上,噘着嘴三心二意地生气。她一手支着腮,一手在草丛里不停跳跃,饶有兴致地捉一只刚和相公吵了架负气出走的绿壳长毛蚂蚱。

这天闷热得叫人心里堵得慌,脑袋里此刻装的不再是脑髓,却像充满了棉絮,轻飘飘地,合着意识一起在烈日下慢慢涣散;又像灌满了铅,重得脖子都承载不起,若不腾出只手撑着,脑袋随时都会一个跟头从脖颈上顽皮地栽下来。

莫长彩强忍着下身油浇火烧般的痛楚,擦擦满脸的汗回头,见刚才还叫苦不迭的朱颜,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全神贯注地在展开人虫大战,不禁羡慕地摇头苦笑。

做小孩子真好,再多的牢骚和苦累,都能轻易被小小的乐趣抹平甚至取代。

“嘘!妈妈,别做声!它现在还猜不到我在哪儿,我等会要悄悄地绕到它屁股后面去----”朱颜冲莫长彩神秘地眨眨眼睛,竖起一个手指放到唇边。

大战了几十回合之后,那只为情所伤正在气头上的绿毛蚂蚱,左等右等不见相公赶来营救,终于死了心不再负隅顽抗,举起白旗投降做了朱颜的俘虏,任由朱颜把它当成变形金刚玩耍。

“妈妈,你说蚂蚱它痛不痛?”说话时那已成瘸子的蚂蚱嘴角几根触须又被生生扯了下来。

“蚂蚱当然痛了,你别看它现在不说话,可是到了晚上,它就会到你的梦里来找你,叫着‘小颜,还我命来-----”

童趣是让一个心里装着再多苦难的人都能积极配合它的东西。

“啊!妈妈,你骗我-----”朱颜怕那蚂蚱的冤魂赖上她一起回莫家村,吓得忙不迭丢掉了,一头扎进莫长彩怀里,“呀!妈妈,你快看,那里有一只小狗!”

莫长彩还没来得及取笑她,她又咋咋呼呼地惊叫起来。

“这荒郊野岭地怎么会有狗?”莫长彩嗔怪地瞪一眼晒得红彤彤的小脸上惊讶装得像模像样的朱颜,将信将疑地回头,眼珠却一下瞪圆了。可不是吗,不远处的一棵桐梓树下,果真趴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银狐,低头在舔舐右腿上开始腐烂的伤口,被发现了也并不慌张,反而目光带泪似地凝望着她们。

仿佛,仿佛就是专为等她们。

女鬼变成狐狸,出现在野外等待路人剜心而食的故事她从小就听二哥莫长泰说过,自己还常常拿它来吓唬朱颜。莫长彩竟先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被朱颜若无其事的镇定所感染,才敢好好观察这只银狐。

别人都骂她狐狸精,可和眼前这只没有成精的小狐狸比起来自己都要自愧不如的。它细长眼睛里与生俱来的楚楚可怜与魅惑,除非刻意装,否则世间再妖媚的女子都做不来的。

“妈妈,小狗受伤了呢。”莫长彩还在兀自感慨着,因为满心的喜悦而无暇想起女鬼变狐狸的朱颜早就抱着银狐回来了,“我们带她一起回外婆家吧,妈妈,好不好?”

“这不是小狗,是一只狐狸-----”这就是传说中自己的同类么?莫长彩自嘲地笑笑,轻轻摩挲它的脑袋。

“什么?狐狸?妈妈你没有骗我吧?”朱颜惊叫着打断莫长彩,瞪圆了眼睛快活地看看她又看看银狐。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小颜?可是银狐生性多疑,你养不熟的,等它腿上的伤一好,你留也留不住-----”她并不乐意朱颜养只狐狸。狐狸心机太深,小颜绝不是它的对手。

“不,我要养它。只要我对它好,它一定舍不得离开我的!”莫长彩望着朱颜任性地抱起银狐就走,无奈地摇摇头,提着行李跟上去。

朱颜真的还太小,小到还不知道这世上的狐狸或是人,并不是你对它好,它就一定也会对你好。真心换来的未必就全是真心,还有可能是伤人的记忆。

“小颜,还记得回外婆家要怎么做吗?”莫长彩在朱颜逗笨笨的空隙提醒她重温自己叮嘱的事情。笨笨,是朱颜刚给银狐起的名字。

“记得!妈妈的妈妈要叫外婆,妈妈的哥哥要叫舅舅,舅舅的婆娘要叫舅母。吃菜只能从最近的碗里夹,不能和表哥表姐吵架-”朱颜摇头晃脑地背着,却是小尼姑念经有口无心,果然才背了一会,她就话题一转,“妈妈,我可不可以和飞飞一起养笨笨?”

飞飞是房东的女儿,比朱颜大一岁,经常欺负她。朱颜在港城没有其他伙伴,她害怕孤独甚于皮肉之苦,所以总是做鼻青脸肿的跟屁虫。

“飞飞在港城,你以后要待在莫家村,你忘了吗?”莫长彩鼻子一酸,不敢看朱颜的脸。

这是个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题,不仅仅是莫长彩和朱俊海,就连朱颜自己都从来不提。她一定是太高兴了,才会忘了这个一直避讳的安排。被莫长彩一提醒,她雀跃的脸果然黯淡下来。

“你可以和表哥表姐一起养啊,莫家村的小朋友可多了。”

“真的吗?我以后可以和很多小朋友一起玩?”朱颜如莫长彩所料马上又高兴起来,“表哥表姐会喜欢小颜吗?”

“小颜这么乖,他们当然会喜欢小颜了。”

“哇,真好!我以后可以出去玩,不用被锁在黑屋子里了。”黑屋子是朱颜在港城的家,因为是个地下室,光线很不好。白天,朱俊海和莫长彩去工地出工,朱颜一整天都被锁在里面。

莫长彩看着喜形于色的朱颜,一直抑郁在心头的不安与愧疚,还有一到夏天就发作得厉害的月子病带来的烦躁忽然消散些许。也许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样糟糕,也许小颜回到这里会更快乐。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并不需要她做最坏的打算。虽然,让一个还只有七岁的小孩从此远离父母的庇护,待在完全陌生的故乡,这的确很残忍,但是卑微如他们,还不足以与天抗争。

她虽然出身于一个还有点文化的家庭,也受过一定的教育,但并不足以洗去上帝烙在她身上的文化属性,闭塞落后的莫家村让她与所有没多少文化的乡野农妇一样,从骨子里相信一切的因果报应和鬼神传说。

小颜必须做一个有父母的孤儿,朱俊海对她越来越不耐烦的态度,她总也治不好的坐月子时落下的病。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报应,是上天对她抢了别人丈夫的报应。

她望着前面蹦跳着避开一丛荆棘远去的朱颜,排山倒海的恐惧和无助又倾袭而来。

一望无际的茶树林里,零星点缀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村落,犹如浩淼夜空中的几颗星。

太阳下班了,慢慢走在回西边山头的路上,挨了上司臭骂的圆脸红晕犹存。

地里劳作的农人三三两两牵着牛荷锄归家,吆喝声谈笑声不绝于耳。倒骑在牛背上光着屁股的小孩,将遮羞布挥舞在手里互相嬉戏打闹,村里牛哞狗吠炊烟袅袅,在宁静里自得其乐地热闹。

山脚,老人王细莲站在村口,朝着进村的路口翘首张望,路的尽头依旧不见幺妹和小颜的身影出现。

从县城到乡里只有一趟车,在乡里下了车再走回村子,最多也不过五个小时的脚程,算算时间,早该到了。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不见个人影,这不能不让她担心。

王细莲已到古稀之年,除了满头白发眼睛不好牙齿只剩两颗之外,再无其它特征看起来像个已到风烛残年的老人。她说话声音洪亮,身姿矫健,平时挑个几十斤的担子上山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