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定海神戒（3）
那说书人也奇怪，挨了少年这一推，却不气恼，反倒顺势去问差点被自己撞倒的一个汉子：“喂喂喂，老兄，刚才那姑娘是谁呀？怎么生得如此天仙一般？”
“她你都不认得？她就是张都统的掌上明珠，人称民国第一美女的尹无尘！”被问的那汉子鄙视的看一眼那说书人，那神情似乎是这说书人连十五的月亮是圆的都不知道似的，砸吧砸吧嘴，啧啧称叹，“这无尘小姐和她那杀人不眨眼的军阀爹可大不一样，不仅人生得美，还一肚子的学问，据说尹林佐都得靠着她处理帅府一应财政开支呢！平日里对咱们老百姓知寒知热的，你看到她身边那个俏丫头手上提着的圆桶没？那是她刚刚从前面的乞丐村施粥回来，装粥的桶！”
原来她叫尹无尘---
少年一言不发地站在人潮里，眼前晃动的依旧是明晃晃的阳光，满心满脑装得却是那个叫尹无尘的姑娘，忍不住脱口而出：“娶妻当娶尹无尘！”
周旁众人闻得此言，先是一愣，继而个个笑得前俯后仰。那说书人笑得最欢，一手指着少年，一手扛着那扫把，笑道：“啊哈哈，烧疤脸，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那位小姐又是怎样的模样？就你这样，癞蛤蟆都算不上一只，还想吃天鹅肉呢！”
“是啊，小九，你爹霍老黑砸锅卖铁才刚能凑够让你上学堂的钱！偏偏你又不学好，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天在这南门大街上和南门口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就你这样的家世和人材，怎么可能配得上人家张大小姐？”
“是啊，别在那痴人说梦了！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码头帮你爹多扛几袋米，挣几个钱，填饱肚子是紧要事！”
其余众人，也都嘻嘻哈哈，当那霍小九在说笑话。
霍小九也不多辩驳，翻个白眼，重新往门墩子上一躺，眯着眼睛晒太阳，向众人道：“你们就等着瞧吧---现在这乱糟糟黑白不分的世道，读书有什么用？就我爹是死脑筋，才会觉得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正道，他也不看看咱们中华民国现在这些有权有势的有几个是大字识得一箩筐的！我要是去码头帮他扛米，他见我没去上学，非打断我的腿不可！我还不如留着我的腿在这晒太阳呢！”
有人又问：“小九，听说你这脸是小时候玩火烧伤的？你还记得是怎么烧伤的吗？”
霍小九在石墩子上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不耐烦地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十几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都散了吧散了吧，我要睡觉了，别再烦我了！”
众人哈哈一笑，也不追问，便都散去。
元帅府，尹林佐的书房里，气氛肃杀。
尹林佐端坐在朱漆的办公桌后，他面前的竹椅上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行者装扮的汉子，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出他身形很瘦。两个人都望着书房中央畏畏缩缩站着的一个士兵。
“你再将昨天夜里被那蒙面的黑衣人虏获的事，细细地说一遍给我和这位大师听！”尹林佐嘴里叼着一根雪茄，语焉不详地向那形貌猥琐的士兵说。
“是！回元帅的话，昨日夜里，小的和王麻子他们一群人一起负责巡视后花园那一带，小的走在最后面，到了后院北边的时候，突然从小的身后跳出来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左手拿刀，右手拿枪，把小的逼到了花园一处假山后。然后，他一共问了小的两句话，第一句是，前几日你可曾看到什么生面孔来你们府上找---找张大帅？第二句是，那张大帅的书房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小的对张大帅忠心耿耿，苍天可鉴，哪会受那贼人要挟，便谎称告假在家，并不曾见过什么生面孔，后来又将他骗至机关密布的莲池，只可惜还是被他逃----”
尹林佐不等那士兵把话说完，便气得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一群饭桶！我养你们何用？几十个人居然会抓不住一个蒙面的贼人，连他的脸都看不到，竟让他在本帅的府中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传出去，本帅的颜面何存？”
那士兵本以为多少可以邀些功，哪料会被尹林佐如此大骂一顿，吓得伏地便拜：“大帅息怒，小的虽不曾看清那贼人的相貌，却趁他不注意，从他身上取下了一块帕子，请大帅过目！”
这时，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行者，不等尹林佐说什么，便几步走到那士兵面前，取了那块帕子细细地看。只见那浅碧色的帕子与市面上卖的普通汗帕并无二致，只是在帕子的一角用黑线密密地绣了一个“曜”字。
尹林佐见那行者捧着汗帕看了半天，眉头越蹙越紧，便忍不住问道：“怎么？莫非大师认得这帕子？”
“哦，不是。只是这帕子上用黑线绣成了一个‘曜’字，贫道觉得奇怪。”那行者一开口却是极沙哑的嗓音，像是服了什么哑药，或是刻意装出来以掩饰原来的嗓音，“这‘曜’字想来一定是手帕主人名字里的一个字，可是冥龙山上却并没有名字中带‘曜’字的人！”
尹林佐起身接过那帕子粗略地上下翻了翻，说：“如此说来，是大师你多虑了？昨夜那贼人并不是你们冥龙山那个什么新山主裴飞风，而是一个普通的小毛贼而已？”
带斗笠的行者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不！这个人一定是为了我而来的！大帅你仔细想想他问的那两个问题，他先问有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来找过你，得到没见过的回答后，又问你的书房在哪里，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帅的书房中一定有什么可以找出和这个生面孔有关的信息----大帅，之前贫道与你来往的那些书信，你可曾尽数焚毁灭迹？”
尹林佐见那行者一提到信便脸色一变，马上皮笑肉不笑地打马虎眼：“那些信嘛，大师尽可放心，很安全，绝不会被谁看到的！等你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我自然会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
“尹林佐，你----”那行者似乎是被尹林佐激怒了，一个跨步上前，想要掏枪出来，脑门却早就被尹林佐用枪顶住了，看着胜券在握的尹林佐，行者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冷笑几声，“我明白了！我说怎么一夜之间，全天下人都知道乌胡子之所以被抓是因为出了内奸，原来，是你故意放出的口风！”
“啊哈哈----”尹林佐仰天得意地大笑几声，不但不否认，反而满口承认，“不错！是我派人故意在外面走漏了风声！哼哼，你别以为我尹林佐是个傻子，会白白地帮你除掉乌胡子，好让你坐了他的位子！你不把那枚定海神戒交出来，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想你们那些土匪处置内鬼的手段，你比我要清楚，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那行者脸色略显痛苦地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把定海神戒给你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尹林佐想也不想便问。
“你必须帮我在六日内找到这块手帕的主人，而且交给我处置！”
“好，这有何难，我等会便下令把全封城名字里有个曜字的人全给抓起来，严刑拷问，不怕他不招！”尹林佐满口应承，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又问，“大师为何对这手帕的主人如此感兴趣啊？而且非得是六日内？”
行者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边走边说：“等你找到手帕的主人，答案自然就有了！”
在经过那伏地发抖，没有命令不敢离去的士兵面前时，想也不想一枪便结果了他，冷冷地看着那胸口中了一枪，倒地还在垂死抽搐的尸体：“裴飞风不会饶你第二次，我也不会让你活着见他第二次！”
“大师，别忘了六日为限哪！”尹林佐看着那个怒气冲天的背影走上莲池上的浮桥，忍住笑意，轻轻一击掌，冷冷道，“来人哪，把这具尸体拖出去！”
书房后面的帷幔里，应声便出来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麻利地将那还未完全断气的同伴给抬了出去。
南门街外的乞丐村，村前有一口长满绿萍的池塘。那个名唤萍儿的丫头每次跟着尹无尘来乞丐村施粥，必定要与这满池的绿萍玩耍一番，只因她名字里有个萍字，她便说这绿萍都是她的姐妹，每回都能坐在池塘边上和它们说上半天话，还不许任何人打捞它们回去喂猪喂牛。
尹无尘虽觉得天真好笑，却也由着她。每次都随她在池塘边玩，自己便去帮着乞丐村里的那些妇女给小孩洗澡，给生病的老人喂药。以前只是隔三差五地去，后面渐渐地便变成了隔一天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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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无尘抬头一看，见是昨天撞倒她的那个满脸伤疤的少年，今天自己来乞丐村的时候，他便已经在这里张罗着给众乞丐修剪头发了。
霍小九见尹无尘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看，自嘲地笑一笑，摸摸自己的脸：“很难看是吗？是不是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