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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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如前事不思量(8)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

冯清随后单独召见了我和给事中王遇。我进门时,王遇已在,他面前的酪浆只余残汁,显然他们已经谈了很久。

“皇上还在南方,高贵人连个病症也说不上来,这事该如何上报……”冯清叹了口气,又摆首道,“这次南迁,皇上切切叮嘱,路上千万谨慎,可不要出什么叉子……”我心中暗暗冷笑,原来她并非为了高贵人之死而惊忧,她所担心的,不过是她的身份与才干是否受到了质疑。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于高贵人的死,宫中似乎有些谣言……”心中虽然也惊跳了一下,却更为细致地观察起冯清的神情来。她果然不安起来:“这谣言……可是针对冯家?”她此时看我的目光,已没有了昔ri的锋利。她并不疑心我,只是急于要维护她自己的清白和家族的尊严。

王遇随即起身,拱手道:“皇后娘娘请放心。这些谣言毫无依据,臣立即彻查,势必保娘娘和冯家的清白。”王遇是太皇太后的人,与冯家的关系很亲近。但他这声“娘娘”,自然不是指我;冯家,也未必包括了我。我满心凄怆,眉尖却一丝涟漪也无。

王遇又转身面向我,恳切地说:“这次南迁,皇上也将重任托付给昭仪,以此为皇后分忧。如今,昭仪有什么看法?”

这是很实际的问题。于是,冯清凝视着我;王遇也抬眼望着我,隐约有些审视的味道。我喉间干涩,嘴唇微微翕动,勉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这一路倒还顺遂……”

我答非所问。冯清迷茫地看了我一眼,王遇的目光却有深意。我说了一半的话,被他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是,这一路都还顺遂,这最后的当口,绝不可以出事。”

他的态度一明朗,冯清亦定了心,颔首道:“也就是说要尽快息事宁人?”

“对。”王遇沉吟片刻,很果断地说下去,“高贵人去得太突然,这事情本身就可大做文章。皇后必须快刀斩乱麻,以防小人借题发挥。”冯清面带忧sè,说道:“只怕草草压下此事,六宫不服啊。”

“这也不难办。”我低头思忖,沉着地说道,“沈太医也牵涉其中,皇后不妨对他网开一面,不追究他渎职,只要让他给个合适的说法就成。”话仍然只说一半,王遇已匆匆下了结论:“不错。不必再召其他太医了,沈太医的论断足以服众。就说是急症突发,高贵人既已去世,就不必再考问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安定人心,早ri抵达洛阳。”

久悬的心,至此才落回实处。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冯清点头表示认同,随即召沈太医来,又让王遇亲自捉刀写下文书,快马加鞭送往南方。

然后,她疲倦地靠在锦褥之上,半晌,忽然喃喃念叨:“高贵人怎么突然就去了呢……”我心中一惊,感觉身侧的王遇聚敛了目光,不动声sè地打量着我。我只作全然不觉,低头啜了几口酪浆,润一润喉。

数ri后,洛阳城连绵巍峨的城廓,终于遥遥出现在视野里。我一路只是心事重重,但chun寒料峭中,那蕴含着清润气息的恢宏城墙,还是瞬间摄住了我的心。

十六年前,我随父亲从平城迁到洛阳;十年前,我离开洛阳,走进平城后宫。今ri重来,旧地已不是十年前的洛阳了!而我这十年,一生一死,一荣一辱,竟这般过去了!我坐在车中,每一次颠簸,都深深地牵扯起内心的惊悸。我的眼中只余两行热泪。

拓跋宏此刻身在钟离。他的诏书,亦是快马加鞭送达洛阳,只是两个字的谥号:文昭贵人。

这般冷静,这般决绝。曾经的宠爱都略去了,只有金戈铁马是那样真实。

只有这一刻,才是彻骨的悲凉。仿佛人生既得的一切,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