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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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如前事不思量(7)

天sè微明之时,行馆里终于喧哗起来:高贵人殁了!

消息传来,我的面sè在晨曦中忽然现出前所未有的迷惘。翠羽心生怯意,手中捧着茶盅,颤抖不住,格格作响。我徐徐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勉强镇定,垂目敛容,上前奉茶。

我最初并不惊惶,只是一种麻木了的冷静。不禁又伸手抚摸着夜里漂洗了许久的指甲,那猩红的颜sè,隔夜看来,竟是破落不堪的凄怆。

数年前,当嬿姬怀着恪儿的时候,我也曾如此准备过。然而,当初终究下不了手,如今,却是置她于死地了。冥冥之中,这似乎是一个圈套。我兜了许多年,终于还是在这一念之间,身不由己地陷入万丈深渊。这一次,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我这才怕了!仓促赶去,恪儿的啼哭声,悲恸而无助。我一进门,他倏然抬起泪眼,和满室的人一起看我。我忽然有些无措。这踌躇的当口,他已用力挣脱了宫人的抱持,跌跌撞撞地向我奔来。我蹲下身,恍然张臂,接住他瘦弱的身躯。他这次的力道很大,冲撞的一瞬间,我几乎要向后倒去。

他在我怀里大哭,几近嘶哑而抽噎。我无力地抚着他的后背,忽然想,他一贯文弱,连大声说话都很少,这样清亮肆意的声音,一次是欢喜地叫我“昭仪”,那声音里还有些骄傲;另一次,却是此刻。

我的悲伤来自于这份感慨,以及心底的畏惧,于是,泪水也恰当其时地落了下来。冯清默然凝视着,终于向周围呆立的宫人开口:“你们带二皇子下去休息,照顾好他。”

恪儿被带走了。我站起身,重又理了理衣衫,泪痕未干,瞬间却恢复了冷静。只见一名宫女跪于地上,一面流涕,一面怯怯回禀:“昨天夜里,贵人忽然说透不过气来,胸闷,头晕……奴婢叫了沈太医来,太医也没瞧出什么,只说是这几ri大概乏了……”

我暗忖,太医显然是疏忽了。只为即将抵达洛阳,这一路上当心之处太多,此刻难免懈怠起来。这倒遂了我的意。只是心中毕竟忐忑,又悄悄地望向那面纱帘,高贵人平躺着,沈太医仍在检视。听到宫女的话,他的肩膀微微耸动,不安地低下头去。

“那后来呢?”冯清威严地发问。那宫女几乎要摊在地上,颤抖着说:“贵人既然不舒服,就早早睡下了……奴婢就在外间,并没有听见什么响动……”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冯清却蓦然扬声道:“你没听见响动?那为何高贵人是跌在地上死去的?”

我闻言亦是一惊。想到嬿姬临死之前,必是苦痛万分,我顿觉压抑、窒息,几乎站立不住。

那宫女早已吓得捣头如泥,泣道:“皇后恕罪!奴婢昨夜也困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皇后恕罪!”冯清即刻沉下脸,短暂的犹豫之后,厉声道:“关起来,带回洛阳再说!”

宫女被拖了下去,悲泣之声亦渐渐远去。冯清侧身,隔着帘子叫道:“沈太医。”纱帘一掀,沈太医唯唯道:“皇后……”冯清斜眼看去,问道:“如何?”

回答却颇费踌躇:“这病症来得太急……臣一时也……”我心中明白,事情牵扯到他渎职之过,他心中必然张皇。冯清焦急道:“就算是急病,也得有个说法啊!”

身后有人,忽然冷笑出声。“这事情确实蹊跷,依我看……”接口的是袁贵人,她固然红着眼圈,却并非悲戚的神sè,凛然中竟然带着几分怨毒。我不觉也呆了。她顿了顿,上前几步,直视着冯清,一字一顿地说:“臣妾怀疑有人下毒。”

我大惊。冯清即刻斥道:“胡说,宫里的吃食都是御厨经手的,何来毒药?”璎华冷冷地笑了:“宫里没有毒药,难道就不能从宫外带进来么?”

众人都怔住了,她的言外之意相当明显。我保持着长久以来的姿势,心中越是惊惧,面上却越是滴水不漏。

冯清闻言,愤怒旋即取代了惊怔,她带着怒声质问道:“袁贵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此刻才反应过来,璎华的锋芒固然是向着我的,无形中却冒犯了冯清。因为我和她一起回府,这如何说得清楚?袁贵人这才察觉到不妥,yu分辨,但终究不敢将话说得太直。

沈太医在此时插了一句:“臣看不像中毒之症,贵人去得安详……”冯清叹了一声,道:“让我看看贵人。”

罗夫人就近掀起了帘子,侧身让冯清走过。冯清只在床前俯下身,注视了片刻。罗夫人却在床头坐下,静静地为高贵人理了理鬓发。我立在罗夫人身后,忽然见她神情一怔,仿佛身子也微微一颤。我心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罗夫人亦很快恢复了常态,然后伸手扶正了高贵人的耳环。

高贵人面sè青白,而神情甚是平静。夜深人阑时的挣扎,无助而痛苦的痕迹,都在此刻被悄然抹去。只留下一个安详的错觉。

我不敢多看。目光轻移,却见袁贵人站在帘外。她不看我,也不看任何人,空洞的目光中,衔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