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捭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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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起,千层浪

    申时末,京都汴阳城,广安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来往进出,颇为拥挤。

    “六百里急递!阻挡者散开!”嘶哑的喊叫声伴随着一阵急促马蹄,只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

    “散开!赶紧散开!”城门侍卫急忙将排队进城的众人,驱散来开。

    入了广平门,一骑绝尘而去……

    次日清晨,天将泛起鱼肚白时,广平门就有一队官军人马,出城一路往西而去。

    ………………

    三月后,京都汴阳,道坪镇,悦堂酒楼。

    “唉,你们听说荆州最近发生的大案没?”

    “切,你才听说啊?我都知道一个多月啦。”

    “就你?”

    “那当然,我还知道这位侯爷为什么被杀的了,以及被什么人所杀,你知道嘛?”

    刘武洲是酒楼的常客,每次来店里喝酒,早已熟络的掌柜都会送上一壶老黄酒,这让嗜酒如命的他,奉若珍宝。

    一大早就来赶集的刘武洲,再置好办货物后,就马不停蹄带孙儿,来到酒楼喝酒。自斟自饮,颇为轻松遐逸的他,却被一旁谈话所吸引。

    “少吹牛了!官府可是到现在都没抓着人,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哪你怎么不去报官啊,说不好到时候破案了,官府再送一个官让你当当。”这一句嘲讽打趣的话,立时引起众人的大笑。

    被打趣的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强词夺理的辩解道:“我……是不知道,我说的意思是,凶手自己留下来的话。”见众人依旧笑容可恶,仍是不信的模样,他又急忙说道:“我说的是真的,凶手杀人后,可是明目张胆留下一行字,说什么…杀人者,什么什么遗孤?反正就是留下了姓名。”

    “你知道咱这里离荆州多远嘛?凶手留下了字?你是看到了?还是凶手飞鸽传书,把这些都告诉你的?”一直与他争辩的男子,满脸鄙夷说道:“张麻子,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就别蹭老子酒喝,赶紧滚蛋!”

    一直被嘲笑打趣的男子,突然脾气也上来,猛地一拍桌子,大骂道:“王脖子,你tm爱信不信,不就是酒嘛,老子还不喝。”起身,愤然离席。

    偷听许久的刘武洲,眉头紧锁,见此人就要离开酒楼,突然对坐在一旁孙儿说道:“彧儿,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乱走,我去去就回,要是饿了,就再点一些吃食。”

    少年懂事的点了点头,清秀面庞挂了满笑容。:“爷爷,早去早回,孙儿在此等你。”

    刘武洲慈爱看了看少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之后也起身离开。

    被唤作张麻子的男人,出了酒楼,在街道上闲逛了一会,到了一处小巷子便走了进去。尾随而来的刘武洲,看了看周围,没人;也走进了巷落里。

    “等等,张兄弟。”

    “谁啊?”正悠哉游哉的向家里走去张麻子,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回头看了一眼。一位长得虎背熊腰的陌生人,正向自己来。他心里不禁嘀咕一下,莫不是遇到拦路打劫的啦?

    “你是谁?有啥事?”刚想转身就跑,那人却已走近,看到他的相貌后,悬着的心终于放心,来人是个老头。

    这人正是刘武洲,他抱拳对张麻子揖礼道:“老朽姓刘,实不相瞒,乃荆州人士,已离乡多年,只是突然听到兄弟刚刚在酒楼里谈及家乡之事,顾冒昧前来问问,望兄弟能告知一二。”

    “老丈人想知道什么?我可从不白白回答别人的问题。”张麻子并不傻,他谈论的事早已是人尽皆知,这老头突然特地跑来过,拐弯抹角的问自己,不简单?他略微思索一下,便奸笑道。

    刘武洲一愣,识人无数的他,早已看出这人看似憨傻无赖,实则心机深成。若今将日所问之事拖出,必定后患无穷。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老朽久居山里,难得来镇上一回,既然兄弟为难,那便算了,告辞!”

    老头转身就走,这到嘴边鸭子就这么飞了,张麻子心有不甘。

    “你是想知道那一行字的内容吧?”见老头停下脚步,张麻子知道自己赌对了。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这人嘴上没把门的,老丈人,您看这怎么办啊?”

    刘武洲回身走到张麻子身旁,将一定银两丢与他。

    “说吧!”语气冷漠,声音压低的说道。

    可此时,早已掉进钱眼里的张麻子,哪里还在意老头变化,掂量一下手中银两,脸上笑开了花道:“额,我记得勒行字写得是……你让我想想啊。哦,对了,写的是:杀人者,什么氏的遗孤……”本想打马虎眼,呼弄过去张麻子,看到老者不善表情,不敢再胡扯。“想起来啦!陆氏遗孤,对,杀人者,陆氏遗孤!”他思忖一会儿,终于肯定的说道。

    “你确定!?”

    “我确定!”张麻子肯定的答道。

    “你既然没有去过荆州,怎么会比别人知道这么多?”

    “我前几天,帮一位为宫里供应皮货商人,搬运过货物,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话,应该假不了。”张麻子到也疼快,将自己知道一股脑说了出来。

    不再多言,刘武洲刚转身要走,却被张麻子一个箭步给拦住。

    “老丈,你看我都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也意思意思嘛?不然的话,嘿嘿…”张麻子得寸进尺,但他并不害怕老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因为作为从小就在街巷摸爬滚打惯了的他,也算是小镇里恶名远扬的打架好手。虽然眼前这人虎背熊腰,但终究是个老头。就算打不赢,自己脚底抹油!难道打不赢还跑不赢这老头嘛?

    刘武洲被眼前这位无赖给气笑了,看来自己高看了他,心机深成?小聪明罢了。

    看老头没什么反应,张麻子还沾沾自喜,决定敲诈老头一笔。于是故作闭眼握拳晃脑状,好准备给老头一个下马威,让他乖乖把钱交出,省的麻烦。

    昂首睁眼的张麻子,看着眼前落下一只硕大手掌。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纹理清晰的掌印以及大如星斗的老茧,他有些后悔,可是为时已晚。

    ………………

    悦堂酒楼,少年从红日西斜等至月上墙头。酒桌上的食物是撤下又换上,身边的食客也是一波换了一波,可还是老人没有回来。

    好在酒楼掌柜与伙计都认识少年,而且他的爷爷走之前也打过招呼,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没人打扰也没人驱赶。

    少年趴在一张靠近店门的桌案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外的动静。

    只是越等少年的心越加慌张,沉痛记忆也如潮水慢慢涌现在眼前。

    那年他六岁,在少不更事年纪里,家乡降下一场突如其来暴雨。

    大雨倾盆,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压垮堰坝,引发山洪,大水将他的家乡淹没了。也许老天开眼,家宅出于高处的一家人,第一时间就逃离险地,但他的家却没了。

    没了家也没了地,许多人因而成为灾民。

    逃难的人,是可恶。

    朝廷派发救济粮,第一时间就被发到地位尊贵人手里,而他们这样平民只能无休止等待下去,但这样的结果却不言而喻……

    于是,逃难便是唯一的出路。浩浩荡荡的逃难人群,如蝗虫般可恶,本地官员不愿救济,外地州府更是避之不及。

    懵懂年幼的他不懂,为何他们要远离自己的家乡,要这样忍饥挨饿。父亲没有解释,只是告诉他,他们要京都一个远房的亲戚家,那里有吃的有住的。这就够了,因为家乡没吃的了,也没有住的地方了。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要到那个传说中京都,那个远方的亲戚家了。可这时父亲倒下了,这个从来只会教书育人的他,没做过重活的他,不知哪来力气与毅力,却背负少年一路前行,但他终究还是倒下了,这一到便再也没有起来。

    临终前他望着少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舍与期望。母亲拉着他手,感受着他用仅剩余力的紧握,像是托付,又像是愧疚。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除了咳嗽与奋力喘息的声音,如同这位倔犟男人对这世间发出最后的咒骂与咆哮。

    少年哭干了眼泪,用着嘶哑声音呼唤父亲。没有回应,他终究还是走了。

    母亲用她为数不多嫁妆,与一位善心农户换了一块地,一些香烛纸钱。立了一块无字墓碑,她不会写字,也请不起先生写字,想着等安定下来了,再让长大一些儿子写吧?于是就这样,草草的将父亲掩埋下葬。

    上路,没有过多情绪让她宣泄。活下去,或者让孩子活下去,这是孩子父亲也是自己最后祈愿。

    到京都,根据父亲最后提供线索,到了目的地时,人却没找着。好在邻居提醒,听说是搬到了,离京都不远的小镇上去了,但具体是哪不太清楚。

    为了孩子,母亲开始带着孩子游走在京都附近几个小镇上。没办法,人生地不熟,自己除了一些妇人会的针线活,什么也不会,户籍证明又在逃荒路上丢失了,没人愿意也不敢招她这样妇人做工。

    在冬天之前,找到一个活计,或者找到孩子远房亲戚。要不然她们母子俩,都会熬不过去。

    母亲想尽了一切她能想的办法,还是没有用,就连妓院也不愿给她收做洗衣倒马桶活,哪怕她只求一口吃的和住的。

    那年冬天很冷,雪很大。往日里热闹街道,也没什么人了。蹲在残破漏风的庙里,即便有火,也感受不了一丝温暖。母亲紧紧抱着孩子,将乞讨来的唯一块馒头给了孩子。

    孩子很懂事没吃,想将馒头分给母亲,母亲没有回应,孩子以为她睡下,实在饿的受不了的他咬了一口,然后将馒头藏好,想着明日再与母亲分着吃,渐渐他也睡下了。

    第二日,被母亲环抱怀里,让冷冽的寒风扎醒的孩子,呼了一下唤母亲,还是没人应答。

    寒冷、饥饿,以及保持着一晚睡姿孩子,有些忍受不了,所以他挣脱母亲怀抱,当他起身想去给柴火堆里添些柴火时,母亲倒下了,还保持着那个紧抱着孩子,不愿让他忍受一点风寒的模样。

    意识到什么的孩子,俯身抱着母亲,歇斯底里呼唤着……刺骨的寒风不在呼啸,似乎也不愿搅扰这位命苦孩子。

    道坪镇,和财寿衣店前,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评论着跪在积雪满地孩子。

    “唉,可怜孩子啊!母亲刚去世,就想讨香烛贡品,给自己母亲,我说掌柜,你就给他一点,又要不了几个钱。就当发发善心,你看他哪小脸都冻的发白啦!”

    “是啊,要不了几个钱,就当送他了。实在不行,我以后都在你这里买就是了,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对啊!对啊!真是可怜又孝顺的孩子。”

    “他就那个母子一起逃难,乞讨的孩子,母亲去世了,唉,真是可怜啊,这孩子。”

    “是啊!是啊!真是无助又可怜孩子!”

    孩子跪在地上,单薄的衣衫,积起一层的雪花,他手脚已被冻僵,意识也有点模糊,但奇怪的是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却听得声声入耳。他乞求着为自己感叹的好心人,能丢给自己一点几枚铜钱,好让他能母亲买点纸钱香烛,而自己以后绝对不会赖他们,他想给母亲做完这件事后,……想再看看父母的样子,与他们怀抱,因为这里太冷了。

    就在众人感叹孩子可怜身世,及咒骂寿衣店掌柜的无情时,有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头,缓缓走到孩子身边,将他身上的雪花轻轻抖落,而后将自己外套披在孩子身上。

    已经神志不清的孩子,突然听到一句:“走了,爷爷带你回家。”